室內安靜無聲。
似乎聽到這話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七星說的話朱川都聽得懂,過節要送禮物,他也知道這是很常見。
但……
這是都察司,這是霍蓮,誰給他送禮!
也不對,給霍蓮送禮的人多的是,送金送銀送屋宅送田地送女人……
但哪有送一盞燈。
還是自己做的,一碗水,幾朵花。
這也算禮物?
什麼意思啊!
“你義父也不是讓你這樣活着的。”七星在他耳邊說。
說笑熱鬧間,兩個女孩兒坐着馬車回來,青雉對街上的民衆笑着打招呼,又對郭小哥指了指車裡:“買了好多東西,直接到工坊卸貨。”
“你父親給你劍不是讓你這樣用的。”霍蓮冷冷說。
叮一聲輕響,劍入劍鞘。
衝出去的朱川回頭看了眼,見霍蓮沒走出來,面色沉沉似乎憤怒又似乎悲傷。
霍蓮的聲音卻突然響起:“朱川,去,盯着她。”
這簡直匪夷所思!
導致他始終沒辦法甩開她。
郭小哥表明自己站在這裡是爲了看燈,以及等候掌櫃的回來。
工坊裡再次安靜,每個人都不詢問,但每個人都不歇息,等候着牽掛着那位出門的小姐。
青雉撲哧笑了,對她做個噓聲的表情,放下了簾帳,熄滅了燈,輕輕退了出去。
青雉點點頭,走到刺繡架子前坐下來,端詳一刻,拿起針線也開始刺繡。
好快!
……
花鈴一笑:“我辛苦什麼,我就是睡覺。”
看來他們真的關係不一般啊。
霍蓮擡手相迎,那女子貼着劍滑過,將他整個人纏繞起來。
七星笑了笑,搖了搖頭。
街上的民衆也看到車上堆滿了大包小包,擠得那位七掌櫃在角落裡,昏昏暗暗都看不清臉了。
“都督——”
七星站在門口,回過身,手中只餘下劍鞘。
似乎在說她不是送禮,或者說她不要還禮。
室內點亮了燈火,內裡傳來洗漱聲。
他看着室內幾乎分不清一人還是兩人,如果要襲擊那女子,都督必然也要被波及。
青雉轉過頭,看着燈下的小姐,是熟悉的面容,但並不是七星,而是當初一同作伴進京掩護的花鈴。
伴着又一次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一道力如水一般裹挾着他一轉。
戲耍都督呢?
馬車晃晃悠悠進去了,院門和店鋪的門都關上,街上的民衆也不再多留,繼續遊逛而去。
霍蓮卻將擡起的手一擺,做出散去的手勢。
工坊裡燈火通明,魏東家在推磨木料,陸掌櫃在整理賬冊,看到她進來,兩人並沒有停下手裡的事。
只是盯着,然後呢?抓住?還是殺了?還是怎麼樣?
都督也沒吩咐啊。
伴着無聲的吶喊,噗通一聲,朱川滑倒落地,他剛要躍起,霍蓮已經化爲一道黑色的影子,將飛躍的青影攔了回來。
暗夜的室內,兩道影子相撞,捲起旋風,燭火跳動,朱川只覺得視線恍惚,聽到叮地一聲。
果然只要是女子都喜歡買東西,哪怕自己開着店鋪。
霍蓮看着緊貼在身前的女子。
霍蓮身形一僵。
……
要不下次這女的再來的時候,他還是親自把茶斟好吧。
今年的七夕節,銅樓街上也很熱鬧,花燈遍地,還有幾家店鋪開着門,也竟然真有人在這裡逛街。
青雉將她扶上牀:“快睡吧。”再用口型說,“你也幸苦了。”
卻說動手就動手!
朱川向後躲避,同時擡腳猛擊,並沒有相撞的重擊,人反而被卸去了力,不由一栽滑倒,同時青光閃過,手中一空,伴着一陣風旋,六尺劍與青光身影都向外而去。
朱川離開了,兵衛也退去,夜色恢復安靜,霍蓮並沒有走出來,反而擡手熄滅了燈。
就等着呢!朱川將劍握緊,他可不是都督,隨便靠過來,說一句話什麼的,就把劍能拿走,他朱川厲害的…….
念頭裡“很”字還沒滑過,說話的七星已經到了眼前。
身前的人如水般滑了出去,六尺劍頓地,叮一聲,躍出了室內。
伴着呼喝聲,弩箭刀槍對準了室內,但朱川隨即大喊不要輕舉妄動。
朱川別說上前幫忙了,連聲都督都沒喊出來,就被氣息盪開,撞在了牆上,眼前光影交錯,耳邊兵器相撞聲叮叮叮叮——
霍蓮看着桌上的水碗,茉莉花燈輕輕飄動。
花鈴用口型說:“那我真睡了。”
街上的人雖然有些遺憾,但也表示理解。
“都督——”朱川在內喊,“下令——”
“小姐歇息了?”陸掌櫃含笑問。
虛幻的黑影凝結成人,霍蓮站回了桌案前,手中握着六尺劍。
劍啊——
就好像她不存在,又或者,習慣她的存在。
他們互相知道對方的父親。
果然如同上次那樣,朱川在牆邊站起來扒着窗戶看這一幕,心想,他也沒有像先前那樣大喊追殺,大概是因爲聽到都督提了那女的父親,而那女的也提到了都督的義父。
七星看着他沒說話,身形微微一擰,腳在地上一頓,宛如水紋盪開,讓室內的氣息光纖瞬時凝滯昏暗,這一次沒有棄劍而去,人撲向霍蓮。
“掌櫃的出去玩了,今晚歇息不開門。”
“七掌櫃很辛苦的,工期都排滿了。”“七掌櫃年紀也不大,又是個女兒家,是該好好過個節。”“七掌櫃去乞巧了,那豈不是手藝更巧?”
義父這兩個字他很久沒聽過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算了,朱川收回視線,別問了,讓盯着就盯着吧。
停留人最多的是玲瓏坊,都在問站在門口的郭小哥:“你們開門嗎?”
圍過來的兵衛根本就來得及散開,青色的人影越過重圍,翻身上房檐,消失在夜色裡。
朱川有些意外,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霍蓮又看他一眼,才忙連聲應是,急急向外衝去。
不過她沒有去歇息,而是來到一旁的工坊。
她貼的如此近,能感受到彼此的肌膚。
室內的動靜已經讓四周的兵衛奔來。
“都督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盯着她——”
好卑鄙!
夜半叩門,還坐着吃吃喝喝,一副客人的樣子!
人就在他身前。
“我來取我的劍。”她說,“我要去除掉一些惡人。”
……
霍蓮手臂微振,手掌迴旋,這一次不再抓劍,而是抓人。
但奇怪的是,一向不喜歡與人接近的他,身體竟然沒有絲毫的抗拒和不適。
室內並沒有陷入黑暗,亮着一點點光,如同螢火。
腳步聲響,有人走出來。
霍蓮笑了,收回視線,看向七星:“掌門或許不知道,我霍蓮只收禮,但從不還禮。”
“小姐,你洗好了快歇息吧。”青雉說,將牀鋪好。
……
從京城走出去很遠,似乎還能聽到節日的喧囂,七星迴頭看,遠處的城池更像琉璃仙境。
她收回視線,向前方濃墨的夜色看去,鼻翼翕動,似乎在聞嗅什麼,下一刻腳尖點地,背後長長的六尺劍宛如羽箭挾着她向一個方向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