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
夜色沉沉,她躺在牀上,恍惚聽到有人喚這個名字。
她站在黑暗中轉頭看去。
“小女。”
那個聲音更響亮了,撞破了黑暗,透出的光亮呈現一個人影。
她慢慢向那邊走去,黑暗褪去,來到了一座山谷裡, 青山綠水,鳥鳴聲聲。
“小女,你怎麼又發呆了?”身後聲音說,“做工的時候一定要專注,手藝人,手和心必須是一體的。”
她低下頭,看着兩手空空。
她不是手藝人, 她也不做夢, 這是七星在做夢。
她轉過身,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坐在地上,一手握着鑿子,一手握着木板,但並沒有在吭哧吭哧做工,而是擡頭看着天。
她視線擡起,看到小女孩兒身後站着的人。
這是一個女子,穿着青色的衣裙,裹着斗篷圍巾,站在光亮裡,看不清面容。
聽到這女子的聲音,小女孩低下頭,砰砰砰地鑿起來, 木屑亂飛。
這不像是在做木工, 這像是在砍木頭。
“你發什麼脾氣啊。”女子聲音沉沉,“你不想學?不想學,就走吧。”
小女孩手裡的鑿子頓了頓,動作緩慢了一些,劃過先前鑿開的地方, 留下雜亂無章的痕跡。
“小女。”
又有聲音從遠處傳來,繃着臉的小女孩擡起頭,綻開了笑容,扔下鑿子向那邊跑去。
女子沒有阻止,站在原地不動,看着小女孩跑開。
那邊更亮,有一個人緩緩走來,他身上似乎揹着什麼。
小女孩對着他伸出手。
那人將背後的東西取下來。
是一把劍。
這一刻,她的視角變了,不再是旁觀,而是俯視,她看着小女孩對她伸出手,白白嫩嫩的兩隻手,圓溜溜的臉上綻開笑容。
七星睜開眼,眼前是濃黑的夜色,雖然隔着一間屋子,但爐火的溫度還是讓室內乾熱。
青雉睡在旁邊木板搭着的小牀上, 被子已經被踢開了。
七星從牀上下來, 給青雉搭好被子, 走了出去關上門。
她看了眼星辰遍佈的夜空, 微微出神一刻,走進一旁的工坊。
伴着爐火騰騰,七星拎着鐵錘,將鐵條錘砸,通紅的鐵條變幻形狀,一旁的冷水倒映着女孩兒的身形。
夜深也還有人未眠。
“她不叫七星?”
從鐵匠鋪回到會仙樓的深宅,知客不解問。
“她這是用了假名字?”
高財主喝了口茶,說:“也不一定,小女應該是個小名。”
也有可能,這名字聽起來不像個正經名字,知客問:“那她是誰的女兒?”
能讓高財主見過,且還能記住名字的小女孩兒——這女孩兒現在年紀不大,推算見高財主的時候年紀更小,絕不會是因爲她自己本身多出衆,必然是父母不凡。
高財主似乎來了興趣,問他:“你記得北堂門下有個女弟子叫雲燕嗎?”
知客苦笑:“家中子弟萬千,我真不是人人都能記住。”
墨門中女子也有很多,只單單一個女子身份,不足以成爲稀奇。
“這個女弟子是老謝的得意門生。”高財主說。
老謝,負責北堂的長老,械師,自稱謝師,這名字也不是他的本名,爲了省事取的諧音。
這些名匠豪傑就是這麼隨意,所念只有天道,傳承技藝,至於叫什麼姓什麼無關緊要。
“老謝已經選定她爲下一任北堂當家人。”高財主接着說,“這個雲燕有個女兒,就是”
他衝鐵匠鋪的方向指了指。
原來是這般出身,知客恍然。
不過,雲燕在高財主面前到底是還是一個晚輩弟子,能被他多看幾眼就不錯了,怎麼會還把她的女兒都記住了?
高財主臉上浮現一絲古怪的笑。
“我之所以記得這個孩子,是因爲掌門。”他說。
掌門?知客愣了下。
“我見到那孩子,就是在掌門身邊。”高財主說,帶着幾分追憶,“那時候老謝修什麼北境長城防禦,整個北堂都去了,需要的錢也很多,我一直在掌門那裡整理賬務,突然一天看到掌門身邊多了一個孩子.”
他眯起眼在記憶裡尋找那一幕。
掌門的座椅後,忽的鑽出一個女娃娃。
“小女。”掌門說。
那女娃娃擡起頭,露出圓圓的臉。
“去外邊玩吧。”掌門說。
那女娃不說話也站着不動,小小的臉繃緊。
掌門便指了指一旁擺着的一把劍:“帶它去玩。”
那把劍.
“那是掌門親手鑄造的一把六尺劍。”高財主說,“隨身攜帶寸步不離。”
知客忙說:“這個劍我知道。”
掌門姓洛,世間行走的身份是鑄劍師。
洛劍,千金難求。
“我記得有個墨俠立了大功,掌門獎賞,他說要掌門手裡的這把六尺劍。”
但一向豪爽的掌門卻拒絕了。
“我會爲你鑄一把更適合你的劍。”
後來那墨俠果然拿到了一把劍,削鐵如泥,快如光影。
不過掌門珍愛的不肯送人的劍也讓大家更記住了。
高財主含笑說:“就是它,那女孩兒聽了這話,立刻就去拿了,她個子小小”
高財主比劃一下,指到自己膝蓋的位置。
“這麼點,沒有劍高,她把那把劍拖着走,在地上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
雖然有劍鞘,但掌門珍愛的劍被這樣對待
“掌門眉頭都沒有動一下,臉上只有笑意。”
掌門是個很冷淡很倨傲的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表情,高財主立刻就記住了這個女娃娃。
“我當然要問這是誰。”他跟知客說,“掌門說,這是老謝徒弟雲燕的女兒,因爲修築長城防禦時間長,夷荒人又時常出沒,很危險,所以把女兒交給掌門照看。”
門中人相互扶助,老幼病弱皆有養,別說出門把孩子託付給門中照看,就是死了,遺孤也很多都是留在門中,而不是交給親友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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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謝對這個徒弟看重,自然也看重徒孫,他一句話讓掌門看孩子,掌門也不會拒絕,知客點點頭,理順了這件事。
“原來如此。”他說,“是北堂出身啊。”
高財主接着說:“後來北堂修完了長城防禦,就把孩子接走了,我也沒再見過.不過。”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散去。
“在晉地的時候,那個雲燕也在。”
知客猜出了他的意思:“老爺是說,這個小女也在?”
高財主沒有說話,看着室內跳動的燭火,眼前浮現了那個女孩兒打鐵的樣子。
適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掌門。
其實他之所以記得這個女孩兒,還有另一個原因。
曾經有一個傳言,說這女孩兒是掌門的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