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目中精光一閃,只見窗外一條黑影迅速掠逃,緊接着, 另一道黑影持劍緊追而去, 看身段, 應是方纔示警的老僕。
一見有危險,青嵐騰地站起來,掄起斧頭便要追出去,卻被楚王止住:“無妨,叔陽可以解決。”
原來, 那老僕喚作叔陽。九辰暗襯, 難怪,剛纔被那老僕扶着進屋時, 他不小心絆了下石階,那老僕反應極快,穩穩當當的托住了他,儼然內家高手。
這曲氏一族,連個老僕人都這麼厲害,果真是臥虎藏龍。
不多時, 門外便傳來那老僕恭敬的聲音:“主子, 麻煩已經解決了。”
楚王嗯了聲,似乎心中有底,也沒有往下追問的意思,便命那老僕退下了。
見九辰沉眸若有所思,楚王怕他起疑,便嘆了口氣,道:“你當真想知道那圖騰的事?”
九辰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來,點頭道:“當日,前輩在我腕間種下這圖騰時,曾經說過,終有一日,我會感謝這份力量。起初,我以爲這是無稽之談,可後來,我發現遭遇重傷時,這圖騰確實護過我的心脈。我想知道,這是爲什麼?還有,在我身上種下這個圖騰,對你們又有何好處?”
楚王盯着九辰那雙眼睛,悵然道:“這圖騰,我女兒腕間也有個一模一樣的。”
“您的……女兒?”
九辰擰眉,難掩詫異,眸中困惑更深。
青嵐直聽得心跳如鼓,直冒冷汗,爺爺這架勢,終於要說出真相了麼?
只聽楚王又道:“可惜,她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提起幼女,威震四方、向來霸氣凌人的楚王,霎時黯然神傷,追悔不已。
“當年,若非我爲了家族利益,逼她遠嫁,她也不會被人謀害而死。我只有這一個幺女,若能回到當初,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也不願受盡這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苦。”
他滿腔悔恨的說罷,眼中,已溢滿淚花。
九辰聽他提起女兒,着實有些心神俱傷的意味,雖然覺得有些雲裡霧裡兼莫名其妙,卻也不太忍心打斷。
心中卻實在納罕,這曲氏族叔爲何要向他哭訴這番喪女之痛,又與他腕間的圖騰有什麼關係。即使他女兒腕間有個這樣的圖騰,他也沒理由往自己腕間種個一模一樣的出來,若是爲了睹物思人、留個念想,也該種到某個女子身上纔對。
楚王引袖擦了擦眼角淚痕,擡眼見九辰目露茫然,根本無法體會他的痛楚,心中涌起一股複雜滋味,道:“你肯定很奇怪,我爲何要在你腕間種一個一模一樣的圖騰?”
九辰坦然點頭。
“那是因爲,我女兒,是護靈軍的靈女,她腕間的圖騰,乃是能和神女樹息息相通的青木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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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圖騰?九辰默唸着這個有些陌生的名詞,忽然記起,這圖騰發亮時,確實是青木形狀。不過,他倒是第一次聽說,在西楚,還有女子可以入護靈軍做靈女。這曲氏一族,還真是不簡單。
“因爲愧疚太深,小女死後,我找回了她的屍體,存在冰棺之中。我們曲氏一族世代行醫,家族中自然存着一些不外傳的秘術,我日夜翻閱,終於發現一種可以復活小女的方法。”
莫非――
九辰腦中一個驚人念頭剛剛閃過,便聽那老者不掩驚喜的道:“那就是,再找一個有緣之人,種下青木圖騰,以圖騰的力量,喚醒小女身上的圖騰。那樣,小女就有死而復生的希望。”
此事太過不可思議,縱然九辰強作鎮定,亦不免面色泛白。
青嵐極是驚訝的望着楚王,不由有些佩服爺爺編故事的本事。畢竟,姑姑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他可不記得,楚王宮裡有什麼冰棺,更別提復活姑姑這等荒謬之事。
楚王嘆道:“我找了很多年,都沒有找到這個有緣人。直到那一日,我見到重傷的你,竟發現你的身體,竟然對那圖騰有感應,才擅自做主,在你腕間種下了圖騰。”
見九辰臉色不大對勁兒,楚王忙安撫道:“你放心,無論這圖騰,還是那復活我女兒的秘術,都不會傷你性命。”
青嵐也忙道:“你放心,爺爺他絕不會害你的。”
九辰沉默許久,才道:“我幫你救了女兒,能得到什麼好處?”
見他這麼說,楚王倒鬆了口氣,笑道:“當然是你最需要的東西。一是安身立命之地,二是替你治好眼睛。”
“我還有一個條件。”
“但說無妨。”
“不能限制我的自由,也不能利用我的身份做其餘事。”
楚王眼睛一眯,暗道這小子到底心眼頗多,可轉念一想,待他們祖孫相認,這些事都要另當別論,便爽快的道:“老夫答應你。”
九辰卻道:“空口無憑,你須立個誓才行。”
“立誓多麻煩,這樣,我給你寫個字據如何?”
“不成。我眼睛看不見,若被你騙了,豈不吃虧?”
楚王一口氣憋在心裡,又不能發作,哼了聲,正要隨便編個誓,便聽那少年道:“既然前輩這麼在意您的女兒,就以她起誓吧。”
砰!
楚王一掌拍在案上,這次,他是真的有點窩火了。他堂堂一國君上,就是對着朝堂裡那幫老頑固,也向來說一不二,何曾受過如此威脅。
青嵐的心也跟着那桌子狠狠顫了下,悄悄摸摸自己的小心臟,對九辰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敢在爺爺這頭猛虎頭上拔毛,在西楚,他還是第一個。
九辰卻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身份敏感,即使沒有多大的利用價值,在西楚也需謹慎行事,步步小心,給自己留好退路。
既然是曲氏有求於他,他便有談條件的資本。
果然,生氣歸生氣,楚王最終還是沒好氣的拿曲氏某個很不順眼的老傢伙和壓根不存在的曲氏之女發了個毒誓。
發完誓,楚王又恢復那副慈愛長輩的模樣,道:“今夜,你就和嵐兒一起,睡在這曲水居吧。”
他向來霸道慣了,也不等兩人發表意見,便喚來僕從送來乾淨的寢衣,並伺候他們淨面洗腳。
而他自己,則轉動着輪椅出屋去了。
叔陽已在院中恭候,見楚王出來,忙過去幫他推着輪椅,邊走邊壓低聲音道:“人已經服毒死了,不過,老奴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個。”
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塊腰牌,上面刻着「鳳儀」二字。
楚王似乎並不意外,只冷哼道:“他慣會在寡人面前裝的唯唯諾諾,這不,寡人剛見到辰兒,還沒回寰州,他便坐不住了。”
叔陽請示道:“可需老奴將這腰牌送回去,敲點敲點那位?”
“不必。”楚王眼睛一眯,道:“有寡人在,豈會容他傷到辰兒分毫!寡人倒要看看,這些年,他究竟練了些什麼本事。”
叔陽諾諾點頭,這位老君上向來洞若觀火、言出必行,既然這麼說,便至少有九分的把握。公主就留下這麼一條血脈,君上愛護之心,用腳趾想想都能明白,鳳儀殿那位,終究是害怕了,纔會如此鋌而走險罷。
正說着話,屋門吱呀響了,卻是青嵐輕手輕腳的從屋裡出來了。
“小郡王。”
叔陽知他們爺孫定是有些體己話要說,抱拳同青嵐見過禮,便識趣的退下了。
青嵐臉皮有些發燙。依父親那出息,他本沒資格封郡王,後來多虧王叔替他張羅,爺爺才勉爲其難的封他做了這個郡王。因他的封地只有巴掌大,還是個窮鄉僻壤,幾乎年年都要鬧一次災荒,那些王族子弟,沒少拿此事做文章恥笑他。
外加上,與他同年進護靈軍的王族子弟,大部分都升了中靈士,資歷好的,甚至還升了上靈士,只有他還是個下靈士,愈發羞愧的無地自容。
偷偷覷了眼楚王臉色,見他並無生氣的意思,青嵐才慢慢鬆了口氣。
楚王並不知道他這些小心思,只道:“雖然辰兒顧及你的前程,不願你做他的護衛,這段時間,你還是先留在身邊,盡心護他周全。”
“孫兒明白。”青嵐立刻束手答道。
楚王嗯了聲:“你這孩子,雖然笨了一些,倒是比那些整日只知耍些彎彎繞繞心眼的子弟們強了不知多少倍。升中靈士的事,你也用不着擔心,改日我同照汐說說,讓他直接把題透給你。再不濟,我直接下道旨意,免了你的考試。”
青嵐嚇了一跳,沒想到,爺爺不僅沒有嫌棄他,心裡還爲他籌謀着這事兒,頓時有些感動。想起爺爺平日裡那些教導,便十分有骨氣的道:“孫兒知曉爺爺的好意,可孫兒還是想憑自己的本事考過去。”
這回答果然令楚王很滿意,欣慰的望一眼孫兒,有些驕傲的誇獎道:“不愧是我西陵氏的子孫,有骨氣。”
青嵐從脖子直紅到耳根。
楚王這纔想起來問:“你出來,可是有事問我?”
青嵐坦然點頭,囁喏半晌,纔敢問:“孫兒想知道,爺爺爲何不告訴阿辰真相?”
楚王似是沒料到,以孫兒這腦瓜子,還能去思考這個問題,轉念一想,他們表兄弟能互相爲對方考慮,倒也難得,不由嘆道:“我何嘗願意騙他?可不到寰州,我這心裡總歸是不踏實的。這小子心眼頗多,若此時告訴他真相,他願不願意相信是一回事,萬一他對巫啓那混蛋還沒死心,再跑回巫國,我豈不是白費一場功夫。”
見孫兒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楚王哼道:“你別看他現在對我客客氣氣的,若他知道了真相,再想起我在巫國屢次三番想害他性命的那些事,未必肯跟我親近。我須得先好好改善一下我在他心中的印象才行。”
想起此事,楚王突然有些來氣。那個離恨天,恐怕跟他是一樣的心思,否則,不會拖了一路還沒告訴辰兒真相。他須得好好把握機會,萬不能讓那離恨天佔了上風。
青嵐暗暗吐了吐舌頭。
次日一早,衆人依舊在鹿鳴館用完早膳,便出發趕往寰州。
離恨天一整夜都在提心吊膽,見九辰情緒正常,並無大喜大悲之兆,不由有些納罕,楚王這次是轉性了麼?竟然能憋得住。
馬車裡,幽蘭仔細盤問了一番他們昨夜的談話內容,也訝然道:“復活女兒?沒想到,曲氏一族竟有如此稀奇怪事。”
見九辰倒十分沉得住氣,忙問:“依你看,此事有幾分可信?”
“昨夜,他提起女兒時,那份悲傷倒不像是裝出來的。不過――”
感覺到幽蘭握在他臂間的手立刻緊了緊,九辰笑了笑,改口道:“不過,萬事還是小心爲妙。”
今早他從曲水居一出來,離恨天已經焦急的等候在門外。他本以爲,離恨天是有什麼急事,可沒想到只是問了他一句昨夜睡得好不好。
他頓覺有些奇怪,離恨天明明和這位曲氏族叔是舊識,爲何如此緊張他們見面。昨夜,甚至還試圖阻止他去曲水居,還說要先替他探查這老者的底細。
這等拙劣的理由,他纔不會信。
那曲氏族叔城府頗深,若想探得真相,須得找機會詐一詐離恨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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