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你……”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雙眼睛裡的情緒複雜,失望,震驚,各種各樣的情緒都雜糅在一起。
沈玉衡見到他這樣的目光,頓覺心中發涼。
他竟然也覺得她是個妖孽嗎?也是,她翻手能招雲,覆手能喚雨,能讓百花同綻,能讓百獸臣服,在他們的眼裡,不是妖孽是什麼?
“莫非你覺得我是妖孽?”
雪千重眉目微斂,只是再擡頭時卻已經是眸中帶了幾分悽苦之色,映着他那慘白的臉色,更顯得悽然。
“我如何信你?”
沈玉衡連連退了數步。他如今說不信她?那爲何不再她第一次顯出本事之時就說出來,反倒要到現在才說不信她?
她從來都不怕被世人當成什麼妖孽,她在乎的,只有他的看法罷了。
世人如何看她,那與她何干?
“哈哈,你竟然不信我?那你之前莫非都是裝的?”她大笑兩聲,只覺得心底已經流起血來。
也許是她活得太久了,所以理所當然的覺得每一輩子的他都是一樣的,可是如今才恍然發覺,每一輩子的他,都不是一個他。
恍然之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她的身上散發出來,沈玉衡一摸,只摸到自己渾身都是黑狗血,那雪家的大姑娘正抖索着身子,瞧見沈玉衡的目光望過來,頓時扔了手裡的盆,抖得跟篩糠似的。
沈玉衡木愣愣的擡起自己的手臂,只見那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一個又一個的小坑彷彿被煮沸的水一般,咕嚕咕嚕的冒起泡泡來。
不過是眨眼之間,她手臂上的皮膚就被黑狗血腐蝕了大半,露出森森的白骨來。
她怎麼會被黑狗血傷到?她不是不老不死,不生不滅的仙人嗎?爲何黑狗血還能傷的到她?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剝離,就連幾個壯漢上來拿繩子把她捆了,她都彷彿沒察覺到一般,只是愣在那裡。
雪千重似乎被這“真相”震驚到,頓時大聲的咳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隨着他的動作流了出來,然後他竟然兩眼一翻,就這麼暈了過去。
沈玉衡不知道自己被他們扯着走了多遠,她只能看見自己一路走,血肉一路剝落,然後再生出來新的血肉,她的身後,全是剝落下來的血肉,一塊又一塊、
她是妖孽?還是仙人?
直到兩隻手都被綁在木頭柱子上,她纔有了一絲反應,低着頭,看着自己腳下的火堆。
那些感嘆過她命途多舛的人們此刻都圍成了一圈,高喊着要燒死她。
雪家的幾個姑娘又哭又喊,哭訴她是如何如何害了雪千重的性命。
而雪千重卻被扶着,一身染血的病衣罩在他的身上,風一吹就飄飄蕩蕩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整個人都吹散了一般。
他看着她,眼裡有柔情,有悔恨,有惋惜,卻沒有流露出一絲想要爲她說話的意思,也許在他的心裡,更加相信她是一個妖孽。
不過片刻,那火堆就燃了起來,熾熱的溫度讓沈玉衡的汗不斷的落下來,火舌舐舔着她的皮膚,她卻只覺得渾身都是涼的,從頭到腳。
他們彷彿打了勝仗,爲着燒死她這個妖孽而歡呼,而雀躍,可是當烈火燃了三天三夜,那個“妖孽”還完好無損的被綁在火柱上時,所有人都開始慌了。
透過火光,沈玉衡能看見雪千重的那張臉,不過是三天,他的臉色更差了,甚至只是看着他的臉色,沈玉衡就知道他的身子已經要撐不住了。
“火燒不得,這妖孽定然是能控火的!我們把她淹死!”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瞬間就有人來解了沈玉衡下來,一個大籠子兜頭下來把她罩住,然後她就被人擡着離開。
雪千重就站在原地,遠遠的望着她,沈玉衡看着那雙眼睛漸漸闔上,卻只覺得心裡只剩下一片悲涼。
誰能殺得了她呢?
誰也不能。
可她如今卻希望有個人能夠殺了她。
轉世的阿重再也不是阿重了,沒有阿重,她還要這漫長的生命何用?
她感覺到自己身上被綁了大石,然後冰涼的湖水就從她的鼻腔口腔漫了進來,瞬間讓她的呼吸都艱難起來。
身子漸漸下沉,亂舞的黑髮和水草糾纏在一起,沈玉衡的神智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一幕一幕的場景在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來。
她的一生那麼長,卻也那麼短。
“阿重……”她喃喃自語,一滴淚已經落了下來。
淚水凝成冰晶,幽幽的藍光瞬間把這個湖底都照亮,引的湖底的小魚小蝦都往這裡游過來,在她的身邊打着轉。
那顆幽藍色的眼淚,彷彿是她一生的縮影。
南浦又恢復了平靜,只是那個“妖孽”偶爾還會出現在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裡。
雪家的公子又熬了半年,南浦的人都在猜測,這公子還能熬多久?有人說熬不了幾天了,有人說未必,他多少次被人說沒幾日可活,還不是熬了過來。
果然,雪家的公子熬到七個姐姐都出嫁了,卻還是活的好好的。
那日雪家七女同嫁,當真是南浦一大勝景,而那個被斷言沒幾日活頭的小公子被侍從擡着,只在那場驚世的婚禮上露了一面就昏了過去。
婚禮過後,雪家的公子又染了心疾,幾乎已經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莫說是動,就連呼吸都困難,人說這次定然是熬不過去了吧?
人人都在等着雪公子熬不過去的那一天。
雪千重整個人都埋在錦衾裡頭,咳嗽聲不斷的從他的喉嚨裡溢出來,他的容顏雖在病中,卻仍舊是那麼攝人。
“公子,今日的日頭落了。”僕從上來稟報。
“咳咳,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了?”
見雪千重病成這副模樣,那僕從頓覺心下悲傷,小公子是造的什麼孽喲!自小就百病纏身,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後來還叫妖孽吸了精氣,幸而如今那妖孽已死,否則指不定要把小公子害成什麼模樣呢!
“是,落了。”那僕從用錦衾包着雪千重,把雪千重放到木製的輪椅上,應道。
雪千重艱難的點了點頭,然後由着僕從推着他往前走。
一直到了書房,那僕從才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進了書房,雪千重彷彿換了個人一般,竟然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然後擰了擰硯臺,只見書架之後出現了一條暗道,他嘴角勾起個詭異的笑容,進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