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頭上的鱗甲不斷剝裂, 它大聲痛叫着,發出無謂的咆哮,擺動着身體甩掉了凱文的劍, 一頭扎進了火山洞口, 消失在黑暗當中。
凱文落回地面, 毫不在意那隻龍怎樣, 急衝衝地跑到了吉爾身邊, 小心翼翼地跪了下來。
對方外表看不出什麼,但是凱文能夠想象出來——在那個地方承受了惡龍全力的兩擊,又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有誰能夠毫髮無傷?即使對方有西格爾的巨盾,即使對方是曾經勝過自己的戰士, 也不可避免地會身負重傷。
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在上個迷宮裡也是這樣,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從一個險境到另一個險境, 而自己卻無能爲力。
而且吉爾還爲了自己折斷了弓,那把他曾經用以戰勝無數人——其中包括自己的弓。
凱文注視着對方疲倦的臉孔, 放在對方身上的手都在顫抖。
吉爾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的疲倦並不是掩飾。儘管在自己身上套了無數層風壁,地龍的打擊還是直觀地作用在了他的身上,就算運氣好也應該有幾處骨折了。但是相比讓龍在瘋狂之下鬧出人命,這並不算是太大的代價。
“凱文。”他看見面前金髮藍眼的男人, 微笑着呼喚了他一句, “一切都結束了。”
雖然只有半天一夜, 算起來比之前那個迷宮用時都短, 但是吉爾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心力交瘁, 也從未如此感謝它已經結束了。
彷彿是在呼應他的話,太陽一躍而起, 掛在了天上,染紅了天際——天亮了。
凱文手慢慢捏緊了,突然站了起來,朝着安瑞拉所在的地方走去,被西格爾一把拉住:“哥,你不能這樣……”
“我憑什麼不能?”凱文緩緩轉過了頭,眼睛裡還是赤紅的顏色,他擡高聲音重複了一遍,“我憑什麼不能!”
如同地獄裡的惡鬼,他嚇住了所有人,西格爾的手不由鬆了。凱文粗~魯地抓~住了安瑞拉的頭髮,將她朝着旁邊的樹上撞去,在即將撞上的地方,聖女身上浮現出了光芒,柔和地讓她錯開了樹幹。
安瑞拉緩緩睜開了眼睛,如同初生的嬰兒一樣純潔無暇,茫然地看向了凱文。而後者完全沒有欣賞這一切的慾望,急不可耐地將她拖到了吉爾身邊,隨即輕輕半蹲下來。他盯着安瑞拉,命令道:“治好他!”
“殿下,我……”
“治好他!”凱文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了吉爾,聲音和神色都陰沉得可怕,“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安瑞拉明智地選擇了退讓,安靜地低下頭,雙手覆在吉爾身上,發出了暖黃色的光芒。
凱文焦躁地搓~着手指,語氣和緩了一點:“怎麼樣?”
“他很好。”安瑞拉乖巧地說道,“但是殿下,我沒辦法堅持到他全身的傷都治療完。”她說完,閉上眼睛再次昏倒了。
凱文抓~住了她的頭髮讓她不要壓到吉爾,焦躁地晃着她,想讓她重新醒來——但是他忽然被一雙手製止了。
吉爾握着他的手,讓他鬆開了安瑞拉,西格爾連忙接住她,悄悄將她放到一邊。
“吉爾……”凱文面對着弓箭手,如同情竇初開的少男一樣拙劣,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凱文,我們現在沒有辦法離開。讓大家都去休息吧。”吉爾溫和地說道。
凱文抓着他的手,點了點頭,回頭冷冷吩咐了下去,衆人終於鬆了口氣,各自散去,在旁邊找了個地方閉目養神。
凱文坐在吉爾身邊,盯着他平靜的面容,聲音斷斷續續:“對不起……我之前說過會保護你的……真的對不起……”
吉爾伸出手臂,努力摸~到了對方柔軟的頭髮,緩緩揉了揉。
凱文一時忘記了說話,注視着他問道:“爲什麼……”
“你聽起來就像是要哭出來了。”吉爾說道,他又笑了笑,聲音越來越低,“好啦,凱文,我渾身都在痛,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凱文緊緊握着他的手,心中惶然,卻還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欣喜。他低頭看着吉爾安寧的臉龐,心中被莫大的滿足佔據。
吉爾再次醒來的時候,渾身的疼痛都已經消失了,只是身體裡還殘留着骨頭生長時的瘙~癢和酸楚——實際上,他猜測後兩者正是將他從熟睡之中喚醒的東西。他嘗試着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吐出一口濁氣,神清氣爽。
“吉爾,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弓箭手詫異地回過頭,看見凱文正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帶着微笑看着他。對方的微笑不知爲何讓他有一種微妙的感受,好像對方突然之間遺忘了怎樣微笑,只能笨拙地拉動嘴角。
“凱文。”吉爾自然地點了點頭,朝他走了過去,“我感覺還好。抱歉,剛起來頭腦不太清楚,我們剛剛……是打敗了惡龍麼?”
凱文側過臉,裝作不在意地繼續擦劍:“沒錯,多虧了你。一切都完成了,東西已經交給魔法師了。”
“算不上我的功勞吧,畢竟是凱文殿下打跑了惡龍的呢。”而自己只是讓那隻龍冷靜一下而已。
“沒有你的話,我很難說現在還在不在這裡呢。”凱文的聲音陰沉了下去,沉默了一會兒僵硬地說道,“不過,我一個人也沒有問題,那隻龍怎麼可能傷害到我?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不要再出手了!”
吉爾只把這當做對方的傲嬌,拍拍他的背說道:“別這麼說啊,你在否定我們的存在呢。雖然凱文是唯一一個能夠正面對抗敵人的人,我們也可以保護你的後背呢。”
凱文有很多諸如“你應該保護自己”“我不需要別人來保護後背”之類的話在心裡,對對方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他難得地冷場了,過了一會兒終於想到了一個話題,問吉爾:“還疼麼?”
“不怎麼疼了,應該感謝安琪。”吉爾伸了伸胳膊,注意到對方臉上陡變的神情,遲疑地補充,“也多謝你……”他只是頓了一下,就流暢地接了下去,“沒想到凱文這麼在意我的安危呢……”
凱文打斷了他,神情更差了:“我明天就讓安瑞拉修改契約。”
“哎?”吉爾完全沒有理解對方的想法。
“就算有什麼危險也不用顧及我們了,保護你自己最重要!”凱文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個契約可以廢棄了!”
“等等,凱文……”吉爾連忙攔住了對方,安瑞拉就是憑藉這個契約得到他和艾芙雅真名的啊。他真誠地注視着對方的眼睛,告訴他:“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很高興能夠保護你們。”
凱文對此毫不懷疑,但是這並不能讓他改變決心:“我知道,但是我不高興。”
“……”吉爾無言以對的同時,心裡產生了一絲預感,卻被他自己刻意忽略了。
“別擔心,只是廢除一張契約而已,我不打算再添加新的了。我相信你。”凱文一隻手放在吉爾的肩膀上,遲遲不願意放開,“我們之間已經不需要用契約締結信任了。”
吉爾心中掠過感動:“凱文,真高興你能這麼說。”
“一開始沒有想到我會這麼快交付信任,對麼?”凱文看了他一眼,隨即移開了目光,自己繼續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但是我很高興我能把信任交給你。”
吉爾覺得對方給予的並不僅僅是信任,還有其他許多重要的東西。他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於他而言,衝過去救凱文不僅僅是舉手之勞,更是義務和責任——而另一方面,他卻欺騙了對方這麼久。愧疚在他的心中生根了,這讓他對凱文的態度更加溫和:“我也很高興能夠得到你的信任。我……或許並不值得如此信任。”
凱文不喜歡聽到這句話,他放在吉爾肩膀上的手向上移動,觸碰到了對方的臉,在上面輕輕摩挲着:“不,沒有人比你更值得。”
吉爾不自在的感受更強烈了,而且此時這並不完全是由於欺騙和信任。對方在他臉上的動作彷彿是某種暗示,讓他想要逃離。他委婉地說道:“凱文,我想我們應該走了。”說着,他往旁邊移動了一步,躲開了對方的手。
“當然,當然,既然你醒了,我們就可以走了。”凱文已經找到了感覺,神情自若地順便放下了手,但是眼神還膠着在對方身上,藕斷絲連。
剛剛短短的對話交流給了他一種啓示——吉爾是喜歡着他的,既然如此,爲什麼他還要束手束腳呢?時機剛好,人也剛好,那麼他現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了。
取用自己的寶藏,是王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