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橋上。
濃霧在月光下流淌，帶來彷彿能浸潤骨髓的涼意。
昂熱眼中的金光如潮水般漲落，悄然間已經進入了一度暴血。
濃霧中的龍威即便再怎麼淡薄，他也絕不可能認錯，那就是一百年前在卡塞爾莊園幾乎毀掉了他的一切的李霧月！
因爲在梅涅克釋放的毀滅性言靈之後，化作焦土的戰場上並沒有找到李霧月的骸骨，所以秘黨一直以來都不確定李霧月是否真的被殺死了——也許它正面被一個微型的滅世言靈命中後灰飛煙滅了，但也許它重傷逃走了。
現在看來，李霧月當時是逃走了。
濃霧中的人影隨着靠近而逐漸清晰，看清眼前的畫面後，昂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路明非走在最前列，他身後是揹着一個壯漢的楚子航，楚子航身後是蘇曉檣和夏彌，蘇曉檣手提着一串金屬面具，一根繩子從每個面具的獨眼中穿過，再打上結，面具相碰，像是某種古老且古怪的樂器。
最後方的夏彌則是雙手拖着一具猙獰的青色骸骨，吃力地拉扯着，骸骨顯然極其沉重和堅硬，棱角在路面劃過，犁出清晰的劃痕。
昂熱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師妹，小心點，”走在最前方的路明非轉頭抱怨道，“你就不能把那具龍骨擡起來嗎？它在地面上劃來劃去的都破壞公物了。”
“你說得輕巧！龍骨的密度比鋼鐵還高，這玩意起碼有好幾噸重！”夏彌彎腰拖着骸骨，滿頭大汗，“爲什麼要我這個美少女做最重的體力活！”
“楚師兄要揹着他爸爸，小天女要拿那串面具，我得在最前面引路，帶你們走出尼伯龍根，這個艱鉅的任務自然只能交給你了。”路明非語重心長。
“不幹啦不幹啦！”夏彌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地罷工。
“明非，你們……這是……”昂熱迷茫地垂下折刀。
“哦，校長，您猜得果然沒錯，我們老家確實是有不得了的東西，”路明非道，“我們除了找到楚師兄的爸爸之外，還找到了一具龍骨十字。”
不等昂熱開口，楚子航上前幾步：“有醫護人員嗎？”
“有有有！”一直站在昂熱身邊的司機立刻反應過來，轉頭對着貨車的廂鬥喊道，“都出來，該幹活了！”
幾個穿着白大褂的男女迅速提着摺疊擔架下車，飛快地衝到楚子航身邊，把摺疊擔架打開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楚天驕從楚子航背上扶下來，放在擔架上，然後又把他擡上貨車，整個過程迅捷無聲。
在這些醫護人員忙碌的同時，昂熱死死地盯着夏彌身後的青色龍骨。
在昂熱銳利的目光下，坐在地上的夏彌默默地挪動了幾下，避開昂熱的視線。
昂熱一步步走到青色骸骨前，顫抖着伸出手。
不會錯的，這種殘留着的龍威，一定是李霧月！只能是李霧月！
昂熱猛地一拳砸在龍骨上，絲絲鮮血迸濺出來，落在青色的龍骨上，已經被吞噬了力量的龍骨甚至裂開了一絲縫隙。
“校長？”路明非一愣，不知道昂熱這是搞什麼。
他知道校長恨龍類，但也不至於見個龍骨就失控吧？
昂熱深吸一口氣：“沒什麼，我們先回去吧。”
“回去？”路明非一愣，指了指前方已經掉頭絕塵而去的貨車，“怎麼回去啊？”
昂熱一拍腦門：“該死！我之前給他們的命令是接到傷員後立刻前往學校安排的私立醫院救治。”
……
路明非所在的城市，學院控股的私立醫院，楚天驕的病房外。
昂熱、路明非和楚子航和醫生站在一起。
“病人的情況很穩定，只不過精神方面損耗很嚴重，估計要兩個月左右才能甦醒。”帶着口罩的醫生道。
“那就好，等他的情況再穩定一點，就辦轉院手續，帶他回學校治療吧，”昂熱道，“我會讓各個家族把最好的醫生和器材送過來。”
“校長，龍骨已經在地下室暫時保存了，我們臨時搭建了一個水池，灌滿精煉水銀，然後把龍骨放進去，龍骨的密度比精煉水銀更高，所以整個都浸沒在了水銀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穿着黑西裝的執行部專員走過來道。
“不能大意，雖然理論上龍骨十字沒有復甦的可能性，但它的力量依舊可以影響外界，必須要確保二十四小時有人同時進行現場看守和通過監控實時監測，有任何不對立刻上報，”昂熱嚴肅道，“算了，我和明非親自去現場看守。”
他在這方面吃過大虧，付出了此生最大的代價，自然不容絲毫有失。
路明非瞪大眼睛：“這怎麼還有我的事兒？”
“龍骨十字不容有失，”昂熱認真道，“必須嚴加看管，如果它出現變故，只有我們兩個能立刻處理。”
“校長您自己去吧，我得休息一下，我可剛從尼伯龍根裡出來，沒有這麼壓榨人的。”路明非果斷搖頭。
“也對，那你跟我一起去檢查一下地下室裡壓制龍骨十字的鍊金矩陣，就去休息吧。”昂熱點頭道。
……
地下室。
路明非和昂熱站在一個充滿生青色液體的池子前，池子的四壁都刻畫着流淌微光的鍊金矩陣。
不同於在高架橋上的狀態，此刻哪怕站在池子和鍊金矩陣幾米外，都能感覺到宛如實質的龍威，B級以下的混血種在這裡甚至會幻覺叢生，不自覺地跪下。
“對，”昂熱點點頭，“這纔是龍骨十字應該有的龍威……明非，你是怎麼做到的？讓一具已經被吞噬過的龍骨十字，顯得像是從未被吞噬過一樣。”
“我用鍊金術模仿了龍威，”路明非解釋道，“校長，關於這具骸骨已經沒有了力量這件事，只有我們幾個和您知道，現在對外的消息是，這是一具真正龍骨十字，一具從未被吞噬過的龍骨十字。”
“把它運回學校，放進冰窖的話，那些隱藏在秘黨和學院裡的龍類，不可能忍得住不出手。”昂熱撫摸着掌中的折刀，“不過這能騙得過那些龍類嗎？”
“不好說，但試試總沒壞處。”路明非道。
對於能不能騙過那些隱藏起來的龍類，他還是很有信心的，因爲這具龍骨十字上的龍威並不是他用鍊金術模仿的，而是夏彌用某種龍王特有的手段僞裝的。
按照夏彌的說法，除非同樣是龍王，否則絕不可能看破，一定會以爲這就是一具沒有被吞噬的龍骨十字。
“我已經把消息傳回學院了，說楚天驕在尼伯龍根裡遇到了龍王，並且和龍王拼了個兩敗俱傷，你們進入尼伯龍根後，救出了楚天驕，殺死了龍王，帶回了他的龍骨十字，”昂熱道，“如果能騙過那些隱藏在學院裡的龍類，它們肯定會想辦法潛入冰窖得到這具龍骨十字。”
“就算他們將信將疑，也還是會上鉤的，貪婪是人和龍共同的致命弱點。”路明非道。
“你們的寒假恐怕得提前結束了，”昂熱道，“明天我們就把這具龍骨運回學校，你們也要一起回去，既是爲了裝出重兵運送龍骨十字的樣子，也是避免有龍類對你們下手。”
路明非點點頭。
他們要回去，但老唐和參孫還是會留下保護小天女的家人。
“夏彌也和我們一起去學院嗎？”路明非道。
“當然，現在讓她獨自回預科班太危險了，她恐怕已經進入了那些隱藏在學院的龍類們的視線，而且在你們幾個進入過尼伯龍根的人中，她這個普通的A級混血種是最弱也最好下手的一個，必須帶她回學院保護起來。”昂熱毫不猶豫道。
“而且她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成績也很不錯，讓她提早一年入學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讓她直接以大一插班生的身份入學吧。”昂熱道。
“這樣不會導致她跟不上課程嗎？畢竟差了高三下半學期和大一上半學期的課程。”路明非隨口問道。
龍王當然不會跟不上課程，但他又不能透露夏彌的身份，在校長面前，他還是得把夏彌當成一個高三學妹的。
“這個應該不會，而且也不差高三的課程，”昂熱撓頭道，“我也是剛剛查夏彌的資料才發現，學院在你們國家的預科班有點過於入鄉隨俗了。”
“過於入鄉隨俗？校長你這是什麼意思？”路明非納悶。
“簡單來說，你們的高中爲了高考，不都是會把教學進度提前，讓學生在前兩年就學完三年的課程，然後留下整個高三進行復習嗎？”昂熱道，“學院不進行高考，理論上不需要這樣，但因爲一些流程問題，預科班也採用了同樣的學習模式，所以夏彌其實早就把高中三年的知識都學完了。”
路明非默默地盯着昂熱。
“咳咳，這算是工作失誤，我已經讓預科班的那邊加急整改了，”昂熱小聲嘀咕，“我說怎麼這些年總有中國預科班的學生給校長信箱發郵件投訴，說課業太沉重……”
“總之，以夏彌的成績，讓她當個大一插班生肯定沒問題，就這麼定了，”昂熱道，“另外……我看楚子航和夏彌的相處模式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明非，夏彌畢竟還是未成年人，你幫我提醒一下楚子航，雖然學校提倡自由戀愛，但不提倡跟未成年人自由戀愛，讓他注意一下。”
路明非：……
……
幾天後，蘇曉檣家。
“你們這就返校啊？卡塞爾學校的壓力怎麼也這麼大？”蘇曉檣的媽媽沙雅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和蘇曉檣的頭，有些驚訝。
她雖然是混血種，但對卡塞爾的瞭解有限。
“壓力大，但是學歷含金量也高啊，聽說美國的頂級大學都是寬進嚴出，”旁邊的蘇建南道，“卡塞爾學院估計也是這樣吧。你們訂好機票了嗎？”
蘇曉檣搖頭。
“唉，總是這樣大大咧咧的，我讓老李去給你們定一下機票……”蘇建南嘆氣。
“不用了叔叔，校長，就是我叔公剛好來看我，我們直接坐我叔公的私人飛機回學校就行了。”路明非道。
蘇曉檣點頭：“對啊，我們直接坐校長的飛機就好了。”
蘇建南：？？？
你們學校到底是幹嘛的，怎麼校長還有私人飛機！
……
次日。
裝備部傾情改裝過的黑色“灣流G550”公務機在學院內的跑道上緩緩停止滑行。
隨着艙門打開，夏彌踉踉蹌蹌地走出來，彎下腰就開始嘔吐。
第二個出來的路明非嫌棄地躲開：“師妹，你差點吐在我鞋上。”
“這什麼……什麼破飛機……”夏彌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是裝備部改裝後的速度特化型，用犧牲舒適度和穩定性換來了更快的速度。”楚子航以念新聞稿般的語氣介紹道，一邊說話一邊幫正在嘔吐的夏彌輕拍後背。
“早知道……我自己買機票坐飛機來了……”夏彌擦擦眼角的淚水，“坐這玩意跟上刑似的。”
“那樣的話機票是不會報銷的哦，校長的飛機可是免費的。”路明非提醒道。
“那校長這飛機挺好的呀，沒什麼缺點。”夏彌認真道。
“如果你不習慣校長的飛機，下次我可以幫你訂機票，申請學校報銷。”楚子航在一旁道。
“還有這種好事！”夏彌眼前一亮。
“學校只報銷執行任務的花費，不報銷回家還有返校的花費，師兄大概是打算自己花錢幫你買票，然後說學校報銷了吧。”蘇曉檣走出飛機道。
“啊……那還是算了，師兄怎麼能讓你替我花錢呢，咱們人窮志不窮的！蹭校長的飛機就好了！”夏彌挺起胸膛道。
“蹭別人的飛機又算是哪門子的志氣啊？”路明非在一旁吐槽道。
夏彌泄氣。
就在他們說話間，一隊穿着執行部制服的人已經衝進飛機，將一個密封的鉛棺擡了出來。
他們都是被緊急從世界各地召回的執行部精英，均爲A級血統，而且是A級裡的佼佼者，足以免疫鉛棺中龍骨所散發的龍威，將其迅速轉入冰窖中。
昂熱和施耐德教授並肩，看着那些執行部精英把鉛棺運往冰窖的方向——副校長和貝奧武夫族長早已在冰窖中等候。
“只在神話傳說中的龍骨十字，就這麼被學校莫名其妙地得到了？”施耐德教授的臉上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
他不是沒想過有朝一日學校可以徹底殺死一位龍王，得到祂的龍骨十字。
但在施耐德教授的預想裡，這應該建立在學院有一個極其周密計劃，以及無數頂級混血種悍不畏死的犧牲下。
雖然現在這樣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具龍骨是最好的結果，但他總有種莫名的古怪感覺。
就彷彿古代的某位大將軍厲兵秣馬準備發動一場規模空前浩大的戰爭，以漫天的箭雨和一望無際的騎兵衝破帝國的一切防線，用一場慘烈無比的戰爭俘虜敵國的國王，摧毀敵國的一切……
結果轉頭前線某個一向有悍勇之稱的年輕小將突然帶着幾個親衛騎馬而來，扔下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人說：“大將軍，我剛剛去敵國首都逛了一圈，順手綁了他們的國王帶回來，你過目一下？”
施耐德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覺自己可能是有點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昂熱拍拍施耐德的肩膀，笑而不語。
他相信施耐德不會是臥底，但關於“龍骨十字”的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好。
……
深夜，學校的教堂屋頂。
兩道人影同時憑空出現。
“師妹，我們一定要這樣接頭嗎？”路明非吐槽道，“搞得好像動畫片裡的反派一樣。”
夏彌冷笑：“對卡塞爾學院來說，我們不就是反派嗎？”
“你自己當反派就算了，我怎麼會是反派呢？整個卡塞爾學院都知道我路明非是最優秀的屠龍者之一。”路明非道。
夏彌繼續冷笑。
“雖然龍骨的消息幾天前就傳回學校了，但龍骨今天白天才被送進冰窖啊，你確定今晚就會有人潛入冰窖？”路明非吐槽道，“萬一暗面君主們沒那麼猴急，打算先觀望一下呢？而且你怎麼確定就算有龍來一定是某位暗面君主？萬一他們讓次代種小弟來探探底呢？”
“首先，他們必須急，因爲龍骨十字只有一具，手快有手慢無，你想着觀望一下，你的對手可就直接拿走了，”夏彌道，“其次，他們不可能派次代種來，只能自己來，因爲理論上次代種也可以吞噬龍骨十字，只不過致死率很高。”
路明非恍然：“如果他們派次代種小弟來，那以龍的天性，次代種估計也會冒險吞噬龍骨十字，如果小弟失敗了，那他們毫無收穫，如果小弟成功了……”
“那誰是小弟誰是老大，可就要反過來了。”夏彌接道。
“等等，好像確實有人來了。”路明非道。
“我就說嘛，肯定會有暗面君主來的，而且說不定還不止一個……”夏彌說道一般突然愣住，“不對啊，路明非，你看下面那個像是暗面君主嗎？”
路明非低頭看向教堂下方鬼鬼祟祟摸進去的身影。
蒙着臉，看不清容貌，但露出的眼睛卻在眼角有一抹鋒利的玫紅，而且身材好得誇張。
“這個……好像是熟人？”路明非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