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珉沒料到平煜有此一問,怔了一下。

他雖是平煜的下屬,但私底下一直都很佩服平煜。

在還未入職錦衣衛時,他就沒少聽到長兄誇讚平煜。

彼時長兄任五軍營任中軍,因本朝五軍營向來收編步兵及騎兵,營中軍士多爲精兵強將,能在五軍營出類拔萃者,無一不是人中龍鳳。

故而在長兄提起過平煜幾回後,他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再到後來,先皇爲選拔武將人才,參照祖制,恢復了三年一度的武舉。他家中二哥本就不齒於受祖廕襲職,聽到這消息,二話不說就報了名。

照理說二哥通讀兵書,酷愛習武,從小打遍京城鮮有敵手,原以爲定能拔得頭籌,頗爲志得意滿。

不料通過層層選拔後,在第三輪的馬弓比試時,二哥不慎輸給了平煜,最後只得了二甲。

二哥回來後很不服氣,說平煜在宣府大營蹉磨了幾年,整日跟蒙古騎兵廝殺,馬弓之術怎能不好?

又說武舉第三輪還該添上刀劍之術,這樣比起來才公平。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雖如此說,二哥後來還是跟平煜成了莫逆之交,也因爲這個緣故,他一直頗得平煜的關照,入職錦衣衛後沒多久,就得着了跟隨平煜出門歷練的機會……

正想得出神,擡眼見平煜仍在看着他,像是認真在等着他的回答,便笑道:“傅小姐問屬下:世子妃可平安回來了?不過屬下還未來得及告訴她,大人便回來了。”

平煜臉上詫色閃過,昨晚那封信上內容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府中大部分下人對世子妃被擄走不知情,沒想到她竟一下就猜出了真相。

默了片刻,見李珉提起傅蘭芽時口吻輕鬆,顯見得心情不錯,只覺胸口那股煩悶之氣又加重幾分,看着李珉,面無表情道:“傅小姐聰明過人,又甚知韜略,你無事時少跟她說話,免得被她引得說些不該說的,惹來禍端。”

李珉聽出平煜口吻裡遠遠不止是告誡,更像是生氣,不由得有些納悶。

須臾,點頭應道:“是,平大人。”

平煜眉頭仍未鬆開,手握着茶盅,回想昨夜之事。

也不知傅家背後到底有什麼秘密,鎮摩教爲了對付傅蘭芽,竟連教中的大護法都出動了。虧得昨夜交換人質時蘭正一時失言,否則他們恐怕怎麼也想不到,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蘭姨娘竟會是鎮摩教的左護法。

當時穆承彬聽了後,既驚且怒,恨不得手刃蘭姨娘,想來穆承彬一向謹言慎行,從未行差踏錯,誰知到頭來,竟會在女色上吃了大虧。

要不是忌憚世子妃在蘭姨娘手裡,穆承彬差點沒一時衝動出動兵符,連夜招來曲陀關左右的精兵強將對付鎮摩教。

後來雖然如願將世子妃平安救出,卻也因投鼠忌器,未能抓住蘭姨娘和蘭正,白白被鎮摩教擺了一道。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開始懷疑起早前的猜測來,鎮摩教是滇南出了名的異教,教中能人異士頗衆,且離京城甚遠,王令手下的東廠人馬哪怕再手段百出,恐怕也無法擺佈鎮摩教爲他們效命。

也就是說,鎮摩教之所以要對付傅蘭芽,全是出於自己的考慮。

難道他之前的猜測竟是錯的,此事根本與東廠無關?

他猛然想起那晚王世釗急於刺殺周總管的景象,不對,要說王令與此事無關,如何解釋他千里迢迢在傅家安插內奸之事?

而且照那晚周總管遇害的情形來看,王令對此事的參與恐怕還遠遠早於鎮摩教之前,昨日在密林中,王世釗又一反常態要去找尋那中了毒針的夷人,這當中種種,由不得人不深想。

他眯了眯眼,也不知傅蘭芽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能引得這些人如此煞費苦心。這纔剛走到曲陀,已然有東廠和鎮摩教虎視眈眈,再往前走,不知還會引來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沉吟半晌,他眼前驀然浮現昨夜在溪畔時她那雙含着淚的眼睛,烏黑的瞳仁覆着一層水膜,那麼透亮,莫名讓他想起當年在韃靼草原上見過的熠熠星光。

他冷哼一聲,重重放下茶盅,邁開步往裡屋走去。

李珉被他放茶盅發出的動靜嚇了一跳,滿臉錯愕地看着平煜的背影,平大人這是又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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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蘭芽正跟林嬤嬤吃飯,李珉在外敲門,進來後,遞給林嬤嬤一罐小瓷罐,道:“這是治扭傷的膏藥,藥效不錯,早晚一次塗於傷處,不出幾日,扭傷的地方就會消腫了。”

林嬤嬤意想不到,忙千恩萬謝地接過,傅蘭芽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林嬤嬤手裡的藥罐,微微一笑,起身道了謝。

李珉倉促回以一笑,不敢多話,連忙退了出來。

下臺階時,回頭看一眼,鬆了口氣,其實平大人還有一句話要他轉達給傅小姐,就是“我等公務在身,傅小姐最好記得抹得勤些,免得一味的拖人後腿。”

他覺得這句話太刻薄,面對着傅蘭芽,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便擅作主張給昧下了。

用完午膳沒多久,穆家下人又送來一些衣裳鞋襪,卻不似昨日全是夏日衣裳,多了些極厚的棉裳及小襖。

那人道:“世子妃讓小的轉告傅小姐,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出了雲南之後,天氣便要見冷了,這些衣裳留着給傅小姐及這位嬤嬤路上禦寒之用。世子妃還說,她諸事纏身,照管不周,望傅小姐莫要怪罪。”

傅蘭芽萬沒想到世子妃經過昨夜之事,還能這般爲她着想,接過衣裳,鄭重道謝。

林嬤嬤感激涕零地送那人出門,回屋跟傅蘭芽收拾了簡單的行囊,主僕二人便欲出發。

誰知剛推開門,門前投來一道陰影,將她二人攔在裡頭。

主僕二人一驚,擡頭一看,便見王世釗立在門前。

“傅小姐。”他似笑非笑地掃一眼傅蘭芽的裙角,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瓷罐,遞過來,“傅小姐的腳可是傷着了?這是我常年帶在身上的藥膏,對跌打損傷素有奇效。”

林嬤嬤向來怕他,忙將傅蘭芽攔到身後,強笑道:“不勞煩王大人,剛纔李大人已送了藥來了。”

“李大人?”王世釗眉頭一皺,李珉竟已送了藥來?他一個小屁孩,能知道什麼?不用想,定是平煜讓他送來的。

他笑了笑道:“他那罐藥太尋常,我這罐纔是難得一見的好寶貝,最是對症,傅小姐一會抹到腳上,保管藥到病除。”

傅蘭芽扯了扯嘴角,不緊不慢道:“王大人的美意我心領了,只是李大人交代了,他那罐藥的藥性與旁藥不相容,我纔剛已抹過一回,想來此時已開始發揮效力。若是再胡亂混用旁藥,怕是不太妥當。還請王大人收回吧。”

王世釗難得見傅蘭芽對自己和顏悅色,怎肯罷休,還要強着她收下,忽然身後幾處房門打開,李珉等人出來了,似是聽到這邊動靜,幾道目光齊齊掃來,王世釗一時無法,只好作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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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出了府,傅蘭芽站定,透過幃帽靜靜打量四周,卻見門前除了錦衣衛的車馬外,另有一行車隊。

車隊當中兩輛馬車,雖然並不奢靡奪目,但從車轅及烏沉沉的木料來看,絕非尋常人家能用配備。

馬車周圍前呼後擁,俱是身着常服的護衛,好不氣派。

她不免有些訝然,難道穆府中也有人要出門遠行?看這架勢,難道是世子妃。

可她轉眼便看到了跟穆承彬和平煜站在一起的那人,文質彬彬,長身玉立,若沒記錯,似是姓鄧。

他昨夜本也在院中,可自從開始用蛇血驗身開始,就似乎頗覺不適,跟穆承彬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而去。

此刻他臉上含笑,拱手告別道:“表姐夫,我和舍妹在府中叨擾了這許久,給你和姐姐添了不少麻煩,現下離荊州外祖母壽辰日近,姐姐病情又已見好,我等不便再叨擾,這便要取道去荊州了。”

表姐夫?看來這位鄧公子果然是穆家的親戚。

傅蘭芽大約知道些跟穆王府沾親帶故的勳貴人家,放眼京城,姓鄧又如此顯赫者,除了永安侯府,再無別家。

剛纔聽他提到妹妹,莫非永安侯府的小姐也在穆府。

穆承彬臉上笑意有幾分勉強,不知是不是爲了昨夜之事,仍覺臉上無光的緣故,叮囑鄧安宜寒暄一回,看着他上了馬。

這才轉頭對平煜懇切道:“內人正在患病,我不便遠送,想要你來雲南,怕是機會不多,還是下回我跟父王回京述職時,再跟你好好痛飲罷。”

平煜笑道:“你和我何須說這許多,只要有機會相聚,有酒直須醉便是!”拱手回禮,翻身上馬,

穆承彬大笑起來,豪邁道:“好!”

傅蘭芽主僕這邊剛要上馬,忽然從府內出來一行人。

當先那女子頭戴幃帽,衣飾極打眼,雖處處考究,卻貴而不俗,被僕婦們擁着,行走時環佩叮噹,步步生蓮,姿態極爲清麗。

走到穆承彬身邊時,屈膝行了一禮。

穆承彬點頭,囑咐道:“你們兄妹二人路上彼此照應,到了荊州,令人快馬加鞭給我們報個平安,你姐姐雖然病着,心裡惦記着你們呢。”

又道:“前些日子流民作亂,你困在雲南,無法回京,眼下有你哥哥同行,你姐姐總該放心了。”

麗人點點頭,隨着她的動作,幃帽的簾幔被風吹開一角,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

傅蘭芽心知這便是永安侯府的鄧小姐了,不免有些疑惑,若他們也去荊州,不知會不會會跟他們一路。

正思忖,平煜已然掉轉馬頭,揚鞭一甩,道:“時辰不早了,仲衡,我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便已絕塵而去,顯然沒有跟鄧家車隊同行的打算。

其餘錦衣衛忙一夾馬腹,跟在平煜後頭。

傅蘭芽聽着馬車軲轆滾動的聲音,身子往後挪了挪,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背靠到車壁上。暗忖,剛纔穆承彬跟平煜說話時,言語間並未提起讓兩路人馬同行之事,想來在見識過昨夜鎮摩教的手段後,誰也不願沾惹上麻煩。

一路北行,兩個時辰後,到得一處驛站。

平煜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什麼,突然勒馬,吩咐衆人下馬,在驛站稍事休息。

傅蘭芽主僕只好下了馬車,進了驛站,正欲取水來飲,忽聽外面傳來車馬喧騰聲,李珉等人擡頭往外一看,訝道:“好像是永安侯府的車馬。”

過不一會,那羣人下馬進來,果然是鄧公子及其隨從,見到平煜,鄧公子怔了怔:“則熠?”

平煜皺了皺眉。

鄧公子不以爲忤,反笑道:“原以爲你們已經走了,沒想到竟也在此處歇腳。既如此,不如一道隨行,等到了荊州再分道揚鑣,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不方便,”平煜起身,拿了馬鞭在手,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