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漪漣與葉離安然抵達京城城門處,老遠就看到官兵列隊於城牆之外,相比蒼梧衛兵,煞氣更勝一籌,幾乎圍得水泄不通。漪漣試圖喬裝打扮跟着商隊混進城,結果以失敗告終。二人多次嘗試不成,無奈尋了一家農莊暫時留宿,如此於城關徘徊已有兩日。
第三日辰時,消息傳來,太師奉旨視察京周要道。
半時辰後,一隻鳥拍着翅膀飛到二人落腳的農莊中,葉離以爲此鳥通體烏黑,身法極快,甚是特別,“這是?”
漪漣一聲響哨引來了黑鳥乖乖停落於她的手臂上,“是陸華莊的信鴿。”她從黑鳥的腳邊抽出一卷不起眼的紙條,紙條上乃是暗號,獨陸華莊之人看得懂,“我們去承陽。”
當晚,繼杏成縣後,承陽城再次不得安寧。吳適從早間接到消息後馬不停蹄地趕來幫襯,陪着劉恪從早到晚戰戰兢兢。自扯進一個陸漪漣後,承陽府上下談‘君’色變,劉恪的烏紗帽連着腦袋已經搖晃了半月有餘,以致他在聽到傳報後不可置信,“你,你你給本官說慢點,誰,回來了?”
小廝激動的淚流滿面,恨不得挨家挨戶給報喜去,“大人,侄小姐回來了,咱們有救了!”
吳適和劉恪兩人快步來到君瓏客房,門扉已被敞開,走到近處,匪夷所思的安靜。吳適膽略大,想探頭瞧瞧親人重逢的感人場面,好慶祝他們劫後餘生。誰知探頭瞬間,生生被屋中充斥的銳氣嚇僵了脖頸。
只見君瓏負手而立,噙着無聲笑意對峙着一名藍袍男子。他深邃幽黑的雙瞳深不可測,卷着漩渦,寒意噬人。門處看不見男子容貌,不知他直面君太師的壓迫感心存何想。劉恪身爲旁觀者已經雙腿發軟,他是真真切切從君瓏的笑意中感覺到了迸裂而出的殺意!
君瓏與之平視,自得高人一等,“葉離?”他冷笑道,“真了不得,你居然有膽量頂着這張臉來見本師?”
漪漣緊張,想說話被司徒巽和柳文若雙雙攔下。
葉離異常冷靜,“草民無罪,有何畏懼?”
君瓏笑容愈發冷冽,“那你逃什麼?”
葉離道,“於太師,草民無罪。於姝妃,草民有虧。此番請見,是爲助司徒公子一臂之力,亦是爲報阿漣姑娘救命之恩。倘若太師肯不棄葉某微薄之力,也不枉草民委曲求全十年之久。”
聽罷,君瓏失聲笑道,“原來如此,不怪唐非被你當猴耍。”他輕徐三步,伸手撫摸博古架上的琉璃貔貅,好似愛護,不想一時色變,笑意毫無預兆的在霎時間收盡,“葉神醫不僅醫術高明,才智更加過人,有能耐以此爲籌碼威脅本師!”說罷,狠狠一扇,琉璃貔貅被拍到地上,瞬間在葉離腳邊炸開花。
嚇得衆人猛一提氣。
暫不論傻愣的劉恪和吳適,連原本最耐不住性子的漪漣都被驚呆,她第一次見君瓏這幅模樣。真假不論,君瓏總擺得一副高姿態徘徊在事外,如此生氣,真真頭遭看見!還有葉離,看似從容,事實上在極力壓制內心情緒。
誰說的素未謀面?明顯是深仇大恨,抄一把刀子立刻能血濺當場。
漪漣自葉離故居中發現瓷筆後就心神不寧,腦海裡猜測連連,越猜越心慌。
君瓏常把玩的硨磲串被他捏於手中,發出瀕臨崩潰的聲音,他踱步走近葉離,竟是無端泛出一笑,“除了姝妃冤案,葉神醫是不是先該和本師解釋解釋旁的?譬如,甄墨。”
漪漣心一抽。果然是……
對視之間,自有交鋒,旁人心驚不已,葉離依舊波瀾不驚,“太師息怒,葉某無可奉告。”
在場數人忍不住寒顫,君瓏的殺意已經明明白白直逼葉離而去,“你當真以爲有籌碼在手,本師便不敢動你?”
葉離不緊不慢作禮道,“太師自有定論。”
劉恪在外頭急的直跳腳,敢和君太師對着幹,這人是作死啊。怕就怕死了還拖墊背的,將他承陽府一干人等全扯去刑場。沒等他喘口氣,只聽君瓏硨磲晃得一響,好幾名灰衣人乍然現身,與他擦肩而過,直衝入屋內將葉離瞬間壓制。
漪漣和司徒巽大驚,葉離事關重要,可萬萬不能殺了了事。想要分析厲害,被柳文若暗中攔下,“火上澆油,適得其反。”從神情看得出,他本身亦很緊張。
“劉恪!”君瓏低喝。
突然被喊到名字,劉恪雙腿一軟,直接滾入屋中,“下下官在,太師請吩咐。”
君瓏盯着葉離,目不斜視,“草民葉離心懷不軌,意圖於本師巡視期間生亂謀害。現命你即可入京向聖上奏報,並好生看管嫌犯,待明日押解進京,三司會審。若有差池,與其同罪論處!”
“是是是,下官定然照辦,照辦。”劉恪打哆嗦道。
君瓏眼神挑向柳文若,“快馬加鞭,明日讓沈序來此提人。”
柳文若謙恭道,“是。”
漪漣和司徒巽兩相一望,拿不準主意。
官府官兵在影衛的監視下把葉離押入偏院,劉恪壯膽一瞧,好不容易支起雙腿又癱軟在地。所謂的疑犯葉離,果真與君太師宛若一人!!!
四更天時,漪漣輾轉難眠,恰逢官兵交班,偷偷潛入偏院。
她瞅準時機,從後窗翻身入屋。燭火氤氳的深間裡,葉離果然沒有歇息。
“先生。”
葉離正對燭光沉思,聞聲回眸,“阿漣姑娘,你怎會來此?”
漪漣貓着身子,儘量不讓影子映射到窗門上,“自然要來看看先生。您可還好?”
葉離飛快望了眼緊閉的窗門,小心掩護漪漣躲到厚重的牀帳後,壓低聲音道,“君太師正在氣頭上,恐你會遭怪罪。爲了葉某涉險,實不值當。”
鵝黃色的牀帳滲透着暖光,將牀榻包圍的很嚴實。葉離只着素色長衫側坐於牀榻旁,僅剩的燭色被他擋於身後,表情因牀帳襯得溫柔。漪漣躲避其中,滿眼暖意,視線一旦撞見葉離總不自覺移開。
她故作鎮定抱過枕頭擺弄,“您是我領回來的,早脫不了干係,不怕他怪罪。”她半搭着頭,愧疚道,“倒是先生,您不生氣?”
葉離猜得一二,柔聲撫慰,“回來之前早料到君太師必然大怒,阿漣姑娘不必爲此愧疚。”
漪漣還有顧慮,“若非陸宸紫霞鎮一鬧,您大可多考慮幾日,不必草下決斷。不過那傢伙只有嘴壞,心不壞,您彆氣他。”
葉離露笑,“陸公子是擔心你。”
漪漣點頭,“我知道。”她是領情的。看到陸宸的那刻,恨不得抱上去狠狠捏幾下。
只是這次頗爲蹊蹺。以她對陸宸的瞭解,陸宸外在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在蒼梧動亂不安的情形下,陸宸是絕不會毫無顧慮的扎進來。還有幾次,他欲言又止,肯定是有什麼原因。
葉離見人久不言語,有意緩和氣氛,“十餘年避世,猶豫的夠久了,委實不算‘草下決斷’,阿漣姑娘不必多思。假若此時還在九疑山中,難說境況會更好。反而該多謝陸公子助葉某做了決斷,還仗義收留歡兒。”
葉離的聲音尤如九疑山的清溪,靜靜流淌在濃醉的夜色中。一抹淡笑若有還無泛在嘴角眼眸,是不染煙火的安寧。漪漣在牀帳和葉離的包圍下藉着微光偷偷打量他,“先生,其實您與叔倒也不那麼像。”
葉離好奇,“如何說?”
漪漣認真區別,“眉眼形似,神不似。叔不會這麼笑。”
葉離垂目,“太師天華容顏,自是不敢相提並論。”
漪漣否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覺得……”她醞釀措詞,“先生這樣笑,好看。”
葉離微怔,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沉默許久後才道,“……多謝。”
大約閒聊了一炷香,漪漣聽見門外官兵又換了一批,盤算着不能再久留,“先生,我得回去了,再晚恐怕叫人懷疑,巽師兄的事就有勞您費心。我兩肯定會盡全力幫您,必不讓您受委屈。”
葉離頷首微笑,“姑娘且先自保,切記。”在掩護漪漣來到窗門旁後,他記起一事,“阿漣姑娘,若有時機,可否替葉某找幾樣藥材?”
漪漣點點頭,認真將藥材一一記下,並不難尋,“這個簡單。先生要藥材做什麼?”
葉離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我想查查這個。”
柳文若立於假山之後,身旁火浣白衣正是太師君瓏!
看着陸漪漣在偏屋翻進翻出,君瓏板着臉頻頻搖扇,大爲不悅,“你瞧瞧,誰家的丫頭像她,成日沒個安分,還真不把我這叔放眼裡了!”
柳文若無語調解,心想真是陸華莊的人才,節骨眼上還敢犯事,“可要我明日與她說說?”
君瓏挑眉,“那丫頭能聽你的?”他看似氣極,猛地將扇子一收,“去,馬上把她找來。我替陸書雲管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