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掩飾兩人的關係,陸成買好賠罪禮物後並沒有馬上就讓妹妹送過去,怕妹妹走動太勤招人懷疑。隔了幾天,要月底了,估摸着凝香的氣也消了,陸成才揹着兩個弟弟將禮物交給妹妹,低聲囑咐了一番。
“大哥是不是跟徐姐姐好上了?”阿桃笑嘻嘻地問。
這樣的話從七歲的妹妹口中說出來,陸成皺了皺眉,盯着小丫頭道:“從哪聽來的?”
他白日裡不在家,莫非小丫頭交了不正經的夥伴,或是兩個弟弟瞎說了?
兄長神情嚴肅,阿桃自知失言,縮了縮脖子道:“前天我去找阿華玩,她娘在屋裡跟人說話,聲音特別大,我聽見了。”
“以後不許再說,聽到也裝作沒聽到。”陸成摸摸妹妹腦袋,出了屋門。
阿南坐在院子裡看二叔劈柴呢,看到爹爹走出來,站起來就要爹爹抱。
“爹爹去果園了,晚上給阿南帶桃吃。”果園邊上零星種了幾棵桃樹,差不多也能吃了。
阿南已經習慣了爹爹早出晚歸,沒有再糾纏爹爹,乖乖坐在板凳上,目送爹爹出門。陸成走到門口回頭,對上兒子認真的眷戀眼神,朝小傢伙笑了笑。
阿南高興地喊了聲。
“走了!”陸成揮揮手,大步離去。
阿南繼續盯着門口,確定爹爹真的走了,這才扭頭看二叔。
阿桃在屋裡待着,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去找三哥陸定,讓他趕驢車送她們過去。
陸定二話不說就去套驢車。
陸言提起侄子,見早上新換的灰布小褂子不知何時多了幾個黑手印,嫌棄地抱起侄子往屋裡走,“阿南不許再往身上亂抹,香姑姑喜歡乾淨的小孩子,你髒兮兮的,香姑姑不喜歡抱你了。”
阿南低頭,瞅瞅身上的黑手印兒,再看看自己的小手,大眼睛立即看向了板凳上的臉盆。
出門做客當然得收拾一番,陸言替侄子洗乾淨一雙小胖手,再重新換一件寶藍色的小褂子,掛上剛洗過沒兩天的小荷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纔將侄子抱到了驢車上。
“不許再跟人打架。”陸言送到門口,肅容囑咐侄子。
阿南咧着嘴朝二叔搖腦袋,保證自己乖乖的。
陸言望着侄子笑。
這麼漂亮又懂事的孩子,誰會不喜歡?
柳溪村。
阿桃三人來的時候,凝香正在哄弟弟。
家裡一隻小雞仔兒死了,阿木哭得眼睛紅紅的,早飯都沒吃多少,蔫蔫地不想說話。
“將軍!”小雞仔兒還沒扔,阿南蹲下去戳了戳,突然沒頭沒腦地道,“吃!”
到底小孩子更容易明白小孩子的話,凝香阿桃還沒弄懂阿南的意思,阿木猛地站了起來,搶過一動不動的小雞仔兒藏到身後,第一次氣憤地瞪着阿南:“我要埋了,不許你喂將軍!”
阿南茫然地眨眼睛。
凝香暗暗忍笑,小傢伙還挺狠心,竟然要餵給將軍吃。
“阿木過來,大哥領你去挖坑。”徐槐今日沒事,聽堂弟還在爲那隻雞傷心,笑着喊道。
阿木立即捧着小雞去找堂兄了。
阿南好奇他們要做什麼,拽着凝香讓孃親抱他去看。
於是大大小小几個人就去看徐槐挖坑埋雞了……
安葬小雞仔兒時,徐槐將手裡的鐵鍬交給堂弟,讓他推土。阿木可捨不得他跟姐姐一起買回來一起養的這些雞了,看着坑裡一動不動的愛寵,眼淚疙瘩又落了下來。阿南呢,完全將這件事當成了一件好玩的事,見五歲的小叔叔扶着鐵鍬不動,他慢慢走過去,伸手要幫忙。
“我自己來!”差事要被搶,阿木終於回神了,抹抹眼淚,推土下去。
阿南沒有半點被人嫌棄的自覺,見坑旁邊還有土,他走過去,用小腳丫子往裡推。阿木看了他一眼,沒再阻攔。
徐秋兒故意逗阿南:“把將軍也埋進來好不好?”
阿南仰起小腦袋,盯着她瞧了會兒,突然就伸手打了徐秋兒一下,“不埋!”
被打的徐秋兒樂不可支,這臭小子,看來只是看熱鬧時“鐵石心腸”,輪到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出事,肯定比阿木還着急。
凝香徐槐阿桃都跟着笑,阿木瞅瞅幾人,再看看繃着小臉瞪二姐姐的阿南,忍不住也笑了。
一隻小雞仔死去在男娃心裡留下的哀傷,就在這樣的笑聲裡不知不覺地消散。
一路走到院子裡,阿木與阿南已經和好如初。
阿桃將凝香拽到了屋裡,笑嘻嘻地將一直藏在身上的掌心大小的扁平白瓷盒拿了出來,很小聲地對凝香道:“徐姐姐,我大哥說他知道錯了,希望你收到禮物消消氣,給,這是他在留仙鎮上買的,花了三錢銀子呢!”
小姑娘不懂委婉,只覺得告訴徐姐姐這禮物很貴,徐姐姐一高興就會原諒兄長了。
陸成又使喚妹妹傳話,凝香臉紅紅的,接面脂盒子時輕聲問道:“你大哥還跟你說什麼了?”
阿桃回憶那日兄長從鎮上回來說的話,撇了撇嘴,氣鼓鼓地道:“大哥說我還小,用不上這麼好的東西,等我十歲了再給我買。徐姐姐,我大哥太壞了,從錢罐子拿錢時說給我買面脂,哄我開心,結果給徐姐姐買了貴的,卻用十幾文錢的糊弄我,一點都沒徐姐姐的香。”
凝香看着阿桃委屈的臉蛋,完全能想象出陸成糊弄妹妹時的一本正經。
再看手裡細膩的小瓷盒,凝香忍不住在心裡數落陸成亂花錢。冷梅閣有個小丫鬟會做面脂,她與素月用的都是小丫鬟送的,小丫鬟不肯收錢,她與素月平時有了零嘴就分她吃一點,這次回來,凝香沒帶裴景寒或是侯府送她的任何東西,唯一與侯府有關的,就是兩盒小丫鬟送的面脂。
當然,喜歡的男人肯爲自己破費,凝香也不可能不歡喜。
摸摸阿桃腦袋,凝香先藏好陸成送她的面脂,將另一盒還沒碰過的面脂拿了出來,打開了走到阿桃跟前,笑着問道:“阿桃聞聞,是徐姐姐的香還是你大哥買的那個香?”
瓷盒是天青色的,裡面的面脂細膩瑩潤,看着就讓人喜歡,阿桃輕輕聞了聞,分辨不出來了,很是羨慕地回道:“都挺香的。”都比大哥糊弄她的便宜貨好。
小姑娘又嘟起了嘴。
凝香失笑,重新蓋好盒子,塞到阿桃手裡哄道:“你大哥送徐姐姐一盒,那我也送阿桃一盒,只是姐姐這盒是一個姐妹自己做的,不知道價錢,或許不值三錢銀子,阿桃會不會嫌棄?”
阿桃纔不會嫌棄,如果不是徐姐姐用的面脂香,她也想不到讓兄長買。
但她看得出來,徐姐姐的面脂盒子這麼漂亮,肯定不會比兄長的那盒便宜,甚至還更貴。
阿桃搖搖頭,將瓷盒子放到炕上,扭頭就往外跑,“我不要,徐姐姐快收起來吧!”
她只是埋怨兄長糊弄她,沒有怨兄長將好東西送給徐姐姐。
那麼貴重的禮物,她不能要。
凝香追到竈房,就見阿桃已經跑出去很遠了,直奔蹲在一起不知在玩什麼的兩個男娃。
想到現在送阿桃她拿着不方便,凝香暫且回了屋,等阿桃回家前再送她。姑娘家愛美可不分年齡,陸成糊塗不懂妹妹的心事,凝香卻知道阿桃肯定特別想要,尤其是在有對比的情況下。
放好面脂盒子,凝香站在櫃子前,忍不住將陸成送的那盒拿了起來。
打開蓋子,沁人的玫瑰香鋪面而來,吹紅了她的臉。
苞谷地裡的一幕幕再次浮上心頭。
凝香又羞又惱,迅速蓋好蓋子將東西塞回抽屜,他那樣欺負人,她纔不會輕易原諒他。
陪孩子們玩了小半個時辰,陸定早早又來接人了,擺明了不想給人蹭飯的誤會。
凝香姐弟現在還跟大伯母一家用飯,李氏開火,凝香不好意思主動留,李氏喜歡阿桃阿南,然而她留了也沒用,陸定堅決不肯,見妹妹侄子坐穩了,趕車就走。凝香這時候才追了兩步,偷偷將面脂盒子塞給阿桃,小聲囑咐道:“阿桃別說,姐姐不想想旁人知道我與你大哥的事。”
阿桃瞅瞅徐家門口的幾人,只能收下,真心地望着凝香道:“徐姐姐真好!”
比大哥好多了。
凝香笑笑,又親了阿南一口,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郭老三的車是不是快到了?”一家人重新聚到一處,李氏瞅瞅村東,打發兒子道:“你趕緊去路邊等着。”
侄女說素月會寫信交給郭老三幫忙捎帶,她可都記着呢。
徐槐點頭就要走,凝香想要一起去,被李氏攔住了,“大熱的天,讓你大哥去吧。”
徐槐也勸妹妹,“郭老三認得咱們是一家人,香兒安心在家等着吧。”
凝香心虛,其實也有點害怕面對郭老三,就點了點頭,“麻煩大哥了。”
徐槐笑堂妹客氣,牽着堂弟走了。
凝香緊張地在家裡等着,雖然心裡很清楚,裴景寒不在,這一個月素月過得肯定特別悠閒。
素月確實很閒,不用伺候人,也沒有好姐妹在身邊,她便跑去繡房,同萬姑姑討了一些料子,給凝香縫了一身綢緞衣裳,桃紅的繡花褙子,繡了淺綠荷葉的白底長裙,還有一條淺綠的腰帶。
除此之外,她還給阿木做了一身衣裳,天藍色的秋衫,尺寸故意比凝香曾經唸叨過的做大了些。
徐槐將包裹交給堂妹就走了,徐秋兒也沒有追上去看堂姐的禮物,所以屋裡只有凝香姐弟。
打開包袱,凝香忙着看藏在裡面的信,阿木發現有給他的衣裳,興奮地試了起來。
凝香沒留意弟弟,她看着熟悉的素月的筆跡,心越來越沉。
素月的信有兩頁,第一頁說的全是日常瑣事,道道想念,最後希望她有空回侯府看看她,落款結束。第二頁筆鋒一轉,告訴凝香,她在凝香離府第二日,寫了一封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往荊州,告知裴景寒她贖身一事,還解釋了這樣做的理由。
“凝香,我與你親如姐妹,你平時那麼傻,竟然會想到贖身出府還辦得那麼順利,他肯定懷疑我暗中幫了忙,我及時寫信通風報信,他對我的疑心會降低很多。對你而言,世子早晚會知道,那麼他在荊州聽聞你贖身的消息,他再生氣,一路趕回來,怒火都會消散幾分,否則他回到侯府才知,我怕他暴怒之下失去理智,你會吃大虧。總之,我不怕你怪我,只是提醒你,他可能提前回來,你小心提防。”
最後囑咐她燒了這頁。
凝香又看了一遍,才勉強穩住了不受控制微微顫抖的身體。
她怎麼會怪素月,沒有素月的提點,她現在還困在侯府。
她只是害怕裴景寒,上輩子裴景寒八月初纔回了泰安府,凝香知道確切日子,所以她覺得自己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享受這平靜的農家生活,但是現在,她再也猜不準裴景寒什麼時候回來,彷彿他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自家門前。
攥着信,凝香強迫自己鎮定,暗暗盤算裴景寒的歸期。
荊州離泰安府有千里之遙,沈悠悠母女吃不了苦,路上緩行,得費一個半月的功夫,一行人五月中旬出發,現在差不多剛到荊州。素月的信雖然六月初才發的,但信差馬快,或許已經將信送到了裴景寒手裡。
前世裴景寒在荊州逗留了一陣,回來途中又遊覽了幾處名山大川,邊玩邊走,才耽誤到八月初。如果他不在荊州逗留快馬往回趕,月中大概就能回來,如果他不是特別着急跟她算賬,陪完沈悠悠母女才返程,那就是下旬歸來,再晚便與上輩子一樣。
也就是說,她最多還有十來天清閒日子。
“姐姐,好看不?”
耳邊傳來弟弟興奮的聲音,凝香擡起頭,就見弟弟昂首挺胸站在炕上,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好看,素月姐姐是不是很巧?”凝香強顏歡笑道。
阿木點點頭,看着自己的袖子誇那個素未謀面的姐姐,然後又抱起姐姐的新衣,讓她換。
凝香摺好信紙,去西屋換了衣裳給弟弟看,陪弟弟興奮夠了,再次換回舊衣,然後去東院幫大伯母燒火做飯,趁人不注意,飛快將第二頁信紙送進了竈膛。
火苗迅速席捲了那上好的白紙,轉眼成灰。
荊州府。
一輛氣派的馬車慢慢停到了沈宅門外。
裴景寒利落下馬,走到車前,準備扶車裡的美人下車。
沈悠悠一身素雅的水綠裙子彎腰出來,對上裴景寒俊朗的笑臉,她羞澀一笑,羞答答將小手放到了男人伸過來的大手裡。
人站穩了,男人的手卻沒有立即鬆開。
“表哥……”沈悠悠紅着臉喚道。
裴景寒這才放手,看着沈悠悠嬌美的臉龐,想到今日船上美人睏倦打盹,卻在他快要偷親成功時醒來,惱羞成怒瞪他的那一眼,他目光移到沈悠悠紅.豔的脣上,決定在荊州過完七夕再走。
表妹這樣的才女,最講究情.趣,又有哪天比七夕更適合花前月下?
他辛辛苦苦一路送她回家,可不能一點真正的便宜都不佔。
將沈悠悠送回內院,裴景寒回了自己的客房。
長順一見主子歸來,立即取出袖口的信,快步走了過去,“世子,是素月寫的。“
裴景寒疑惑地挑了挑眉,接過信,信封上確實是素月的筆跡。
小丫鬟爲何寫信?
吩咐長順備水,裴景寒跨進側室,先脫了外袍涼快了,才懶懶靠到涼榻上,扯開信封。
素月的字還是沒有長進,裴景寒看了一行便搖搖頭,可雖然嫌棄小丫鬟的字,又覺得這種未經可以雕琢過的字透着幾分質樸可愛。
然而再可愛的字,也無法讓它傳遞的內容取悅於人。
外面長順還沒有走遠,就聽身後傳來“嘭”的一聲爆響,伴隨着噼裡啪啦的瓷器碎裂聲。
世子踢翻了多寶閣!
熟知裡面擺設的長順立即猜到了屋內情形,當即快步退回門口,提心吊膽地道:“世子……”
“滾!”
男人暴喝如雷。
長順嚇得直打激靈,卻沒敢真的滾,依舊候在門口。
裡面裴景寒呼吸粗.重,鳳眼狠戾地瞪着一地狼藉。
她竟然趁他不在贖身了!
他心疼她膽小怕事,一再容忍她,她竟然不知好歹贖身了!
“備馬!”
手中信紙攥成團,裴景寒擡眼看向門外,冷聲吩咐道。
他現在就回去,回去便要了她,看她還能往哪裡跑!
長順戰戰兢兢地挪了進來,瞅瞅地上的碎瓷片,下巴快低到胸口了,“世子想去何處?”
“回泰安府。”裴景寒咬牙切齒,“凝香贖身了,我去看看她。”
長順心頭一跳,但此時不是罵凝香傻的時候,沉吟片刻,盡忠職守地提醒道:“世子,您之前答應表姑娘多住幾日,現在突然要走,咱們該用什麼藉口?”
裴景寒神色微變。
他是可以找藉口,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將來表妹得知今日他是爲了凝香大動干戈棄她而去,表妹不敢怨他,妻妾之間……
“下去吧。”裴景寒沉着臉去了內室,不再提返程之事。
然而沒過多久,他再次將長順喊了進去,命他即刻回泰安,替他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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