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學術討論】

翻開古龍的書, 只需讀一段,你就會發現他與金庸的直接區別。如果他們的人物出在一個平行世界裡,在金庸的俠客們一步步腳印踏實的練級之路上, 他們一定不會遇見李尋歡、楚留香、陸小鳳們。

孤高的寒風中, 古龍的俠客們或孤寒、或飄逸、或風流、或以身爲劍。這時人們就會發現, 這些人不需要練級, 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多少級的俠客。只知道去挑釁他們的人, 只有一條失敗之路。

陸小鳳是我認真讀古龍的第一本書。

先前,我對古龍文學的定義並不算太高。從一些仿古龍文風的文章或書籍上,往往得到一些片面的信息, 若非自己親身得來,便少了其中應有的思考與認知。僅將古龍文中的俠客浪子定義爲美女在懷, 孤獨淡漠的瀟灑身姿遠遠不夠, 其中所能有的體驗與觀感, 也不能皆表達在此。

我的閱讀體驗較爲曲折,從金庸到溫瑞安, 再到古龍。金書寬厚,溫書懸重,古書冷銳。但讀三人書,又可知,溫瑞安先生必深受古龍影響, 文中既有古龍文風筆法之影, 有多獨具一格鋒機。然只能於古龍先生之後。

最爲後悔, 便是未讀梁羽生。若真讀了, 今日一句便可救我文與水火之中。本可實現生命的大和諧, 但我又覺得這句話一點都不酷。所以,要酷, 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陸小鳳系列最喜歡的爲陸小鳳傳奇,即大金鵬王。

非常簡單的原因,是這本書裡有一個極其生動的花滿樓。

古龍先生文風獨具,對意境描寫多於寫實,打鬥描寫最爲獨特,常常寥寥幾句,回車幾斷,就可以將最劍拔弩張的高手比拼寫的入木三分。入味,而無形。

但這非我最愛,最愛也並非文中極具寫意風格的段落描寫,而是人物性格的塑造。無需長時間的鋪墊詳寫,只需點睛數筆。

要寫古龍的同人文,又要寫出具有古龍美感的同人文,即需要了解人物性格與落筆特點,更要看到古龍的江湖。大多數人皆以爲古龍的人物江湖味最中,金先生的江湖則更大氣。但若深品,又覺不然。

古龍先生曾有名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古龍先生的主角人物,卻多是,人在江湖,心無江湖。雖在江湖,卻又遠於江湖。

由此,纔有西門吹雪,陸小鳳,楚留香這樣的人物。江湖之中無人不曉,但江湖雖大,卻又束縛不了他們。

他們願意沉於江湖之中,爲江湖一帆一影,但於文章之外,便知江湖之事,又早遠在他們身外。

而這些人中,花滿樓便最爲獨樹一幟。

古龍先生曾寫一段花滿樓與上官飛燕初見時的對話,其三句排比令人無限動容,俘獲大片少女之心。但我最愛一段,卻並非這段。而是上官飛燕陰謀敗露之時,他淡淡一句:“每個人都難免做錯事,何況,你的確並沒有要我喜歡你。”他那時那樣溫柔,安靜,只有愛,未有仇恨。

一個再溫柔善良的人,被人欺騙,也總難免要傷心。花滿樓當時究竟有沒有傷心過?書中未提,只有一句,因爲他只有愛沒有仇恨。

讀到此句,心中如雷鳴鼓震,感動萬分。皆因知道,他並非是一種強自壓抑的痛苦,再將那痛苦化爲原諒。只因他的心中並未恨,心中無恨,便如海納萬物,身在桃園,人處無限溫柔世界之中。

對花滿樓的愛情處理,不管是觸摸石秀雲臉時生出的奇妙感覺,還是找尋上官飛燕時憂傷的歌聲,去窺探花滿樓內心世界的想法從未停止。只有瞭解他對於愛的定義與感受,才能在同人之中找到一個突破口,即他與陸小鳳攜手相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

七本陸小鳳系列中,陸小鳳的感情比較典型,無論是第一本中的丹鳳公主,即上官飛燕(這也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她用兩個身份遊走於陸小鳳與花滿樓之間,並與兩個人都保持了曖昧甚至曖昧之上的關係)還是第七本中的沙曼,這幾本書中的女人各具特色,與陸小鳳的關係也極有代表性。不過,沙曼雖然作爲陸小鳳系列中浪子的“最終歸宿”,其描寫與情感的流露,無疑是七本書中最平淡最單薄且極富荒誕意味的,因後幾乎都爲代筆古龍先生,故而她只能算是旁人用自身對古龍人物的定義來爲陸小鳳選好的或許適合陸小鳳的人物。

但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嗎?

陸小鳳是個極有女人緣的人,這是所有人都不會否認的事,他風流瀟灑,內心更有廣闊天地。他即不壓抑自己,又活的坦蕩自在。身上既有俠氣,豪氣,又有天性上的風流隨性、自然灑脫。這樣的人本來就該人緣技能點加滿,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花滿樓則在古龍先生筆下,是個真正溫潤如玉的公子。但他的溫潤如玉,並沒有玉質雖好但又易碎的脆弱之感,更非讓人生出保護欲,相反,他的溫潤如玉,更多的是包容萬物,潤澤大地的氣息。真正的玉,也並非被保護,而是以自身包容天地。花滿樓就是這種人。

很多人將原隨雲比作花滿樓的另一個極端,即是古龍先生的另一個思路。身體殘缺的同時,心究竟是如何?與環境的變化有何不同?其實在寫江湖絕殺令時,便已有自我領悟,藉由我文中花滿樓對唐絲雨說過:天下間的人,本就不一樣。與我所感,即便花滿樓身處原隨雲的境地,處在更深的黑暗之中,他也依然是花滿樓。什麼原因?只因天下間的人,本就不一樣。身體的殘缺,只是他們唯一的相似之處。

就像本文中陸小鳳曾看不見,但他依舊也是陸小鳳。

故而花滿樓黑化這件事,本就不是一個可以成立的概念。不過是被古龍奇險文風與獨特風格所影響下所刻意尋求的震撼之感。即非能探古龍先生心思,也並不能令陸小鳳傳奇更爲驚險,不過世人求奇之心。

那陸小鳳與花滿樓兩人的情感究竟如何,古龍先生寫的友情之深,是否又能在同人文延伸中更進一步?其實讀完陸小鳳系列,很多人會發現,雖然陸小鳳看起來與花滿樓十分不同,兩個人的生活態度與愛情觀也很不一樣,但細讀起來,又會發現,兩個人其實極其相似。極富正義感,善良,灑脫,豪氣,自然,懂得珍惜,這些詞,不僅陸小鳳身上有,花滿樓身上又何嘗沒有?但兩個人的人物塑造卻又看起來極其不同,爲何?四個字便可解釋:性格不同。僅僅就是這麼簡單。

古龍寫友情極有特點,甚至多本書中友情要勝於愛情。這種對男人間友情的塑造,當然他也寫過更深入的甚於友情的人物,值得大家對他一拜。他的塑造非常有特點,即主角人物人物都有凜冽的性格和純粹的心思。如標題中,更可稱爲一種,刀鋒偏冷與大浪漫主義的交匯之感。

古龍文風雖冷,但極富羅曼蒂克情懷。他的武俠也因此,俠氣沖天,又讓人沉醉其中。無論是愛情的寥寥數筆,所見深情,還是友情裡混着酒味,心靈相通,都讓人動容與其中情懷。

陸花在原文中的友情描寫就很生動。在這裡不一一舉例,相信讀過原著的朋友一定也深有體會。其實對陸小鳳的友情描寫有很多,他與西門吹雪,與司空摘星,都有過大段的對手戲,與友情展現。爲何最終選擇陸花,原因有很多,cctv版張智霖和張智堯兩個人貼合原著的風采與氣質爲理由之一,另外一條,便是陸花兩人在一起極大的衝減了古龍原著的蕭瑟之感。

對古龍幾本書的閱讀,在他的行文筆法之中,無一不透露着奇妙而不可言喻的孤獨寂寥之感。無論是手中無劍的西門吹雪,還是天外飛仙的葉孤城,無論是例不虛發的李尋歡,還是血海深仇的傅紅雪,甚至風流倜儻的楚香帥,總也有淡淡的孤寂情懷。這或許便是古龍先生內心的寫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單這八個字,就似乎已經爲他的書打好了根基。

寒風之中,一個孤獨的俠客,身上只帶着一把刀。

這樣的開場,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被那俠客所吸引,還是被那蕭索孤獨的氣氛所打動。讓你分不清這是人物本該有的環境,還是他就有這樣的宿命。

再往後,便可以是這樣:他身邊沒有任何人,他只往前走。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裡,只是在往前走。

即便如此,在細節上,一旦強調,便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之情。沒有目的地,沒有明確的方位,只是向前。

所以,孤獨的人很多,這些人並不定害怕孤獨,也不一定要抵抗孤獨,但他偏偏是這種環境下的強者,刀鋒冷,斬斷蕭索。

陸小鳳傳奇之中,西門吹雪便是如此。你一旦破壞了他的孤獨,便無法感受他的強大,他的無窮魅力。

而陸小鳳與花滿樓卻是古龍裡的另一種精神內核,即深藏於孤獨之下的正義與希望,熱血與善良。有人覺古龍文中俠氣略遜,江湖氣更勝。其實不然,古龍筆下人物,甚至古龍本人,對正義與希望的執着都一直浸潤在每部作品之中。正義,非要成就一段大事,改變一段歷史纔可以證明。就像古龍裡的人物或許只用一句話帶過,甚至只留下一個孤獨遠走的背影,或許他只說了一句,我走了。去做他認爲對的事。甚至無關對錯。去做他想做的事。

很多人會問爲什麼西葉決戰紫禁之巔之時,花滿樓沒有去。甚至文中都沒有提及。是古龍先生無心之舉,還是刻意爲之?其實無論如何,花滿樓似乎真的不回去。他即不會爲了看天下最快的劍有多快而去,更不會去親眼看一場只會有一個人活下來的比試而去。

陸小鳳與花滿樓的言談之間,寂寥之情被消減,孤獨蕭索無所遁形,溫馨而和睦,甚至有些浪漫的友情躍然紙上。

其中有兩個段落非常有意思。一是陸小鳳在金鵬王處遇到花滿樓之後,有這樣一段描寫:

陸小鳳冷冷道:“也許你只不過是被一個很會說謊的漂亮女人騙了!”

花滿樓笑道:“她的確是個很會說謊的女孩子,但卻對我說實話。”

花滿樓道:“也許。”

陸小鳳道:“也許她已發現對付你這種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說實話。”

花滿樓道:“也許。”

陸小鳳道:“她的目的就是要你來,你既然來了,她就已達到目的。”

花滿樓微笑道:“你好像存心要讓我生氣。”

另一個段落是在花滿樓在撫摸了石秀雲的臉頰之後,陸小鳳又有了這樣的反應:

陸小鳳忽然笑道:“我敢打賭。”

花滿樓道:“賭什麼?”

陸小鳳道:“我賭你最少三天不想洗手。”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我不懂你這人爲什麼總是要把別人想得跟你自己一樣。”

陸小鳳道:“我怎麼樣?”

花滿樓板着臉道:“你不是個君子,完全不是!”

陸小鳳笑了,道:“我這人可愛的地方,就因爲我從來不想板起臉來,裝成君子的模樣。”

花滿樓忍不住笑了。

這兩段描寫十分具有趣味性,且都具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這都在花滿樓身邊有了自己喜歡或者喜歡自己的女性角色出現後。

花滿樓生氣了嗎?當一個人說,你是不是存心叫我生氣的時候,他是否已經生氣了?花滿樓沒有。但陸小鳳有沒有存心叫花滿樓生氣?陸小鳳似乎真的有。到第二段,陸小鳳又開始了打趣,甚至叫花滿樓板起了臉。花滿樓是真的板起臉,還是真如陸小鳳所說,故意板起臉?

有趣。非常有趣。

甚至若根據醋者見醋的原理,又忍不住叫別有用心的讀者會心一笑。

原著裡給予了無限的創作空間,如何發揮得當便是自身理解。

忽然又想起一段,與原著中與陸花無關,又這樣一段,是西門吹雪與花滿樓。簡單來說,就是兩個人互相看不慣。

花滿樓曾冷冷的對西門吹雪。而西門吹雪呢,有這樣一句,非常有趣。是在石秀雲與西門吹雪拼命,被花滿樓勸解之後:

西門吹雪已轉過身,劍以在鞘,冷冷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樹。”

石秀雲正想問他。這株樹又怎樣了,她還沒開口,忽然發現樹已憑空倒了下來。

剛纔那劍光一閃,竟已將這株一人合抱的大樹已劍削成了兩段。

樹倒下來時,西門吹雪的人已不見。

石秀雲的臉色也變了,世上竟有這樣的劍法?這樣的輕?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看着這株樹已將倒在對面的人身上,這人忽然回身伸出雙手輕輕一託一推,這株樹就慢慢的倒在地上,這人的神情卻還是很平靜,臉上還是帶着那種溫柔平和的微笑。

只用看一句:眼看着這株樹已將倒在對面的人身上,這人忽然回身伸出雙手輕輕一託一推。

這個人是誰?

花滿樓。

西門吹雪想不想砸死花滿樓?有沒有故意要砸花滿樓?還是手滑隨便一砍,不小心砸到花滿樓?但無論如何,這棵樹始終要砸花滿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無所謂了,反正一棵樹,是砸不死花滿樓的。

好了,說了這麼多,回到正題吧,論古龍原著與同人作品之間的內在關聯。

究竟有什麼內在聯繫,爲什麼江湖絕殺令中要讓陸花最終在一起?

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爲我是作者,我想讓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