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細微的光透進來。
這是清晨的曙光。
天色已經漏出淺淺的白。
他們終於要脫困了!
陸小鳳笑了。他看到花滿樓的臉上也露出釋然的表情。
花滿樓已經感受到了外面清新美妙的空氣。
他的心裡也充滿了走進自然萬物的喜悅。
唐無的手輕輕的動了一下。
他似乎要接觸這多日不見的晨光,接觸這潤澤舒心的空氣。
他們三個終於一齊走了出來!
他們邁出洞口,彷彿走進了一個新的世界。
有翠綠的樹,挺拔的枝椏,豔麗的花朵,透亮的露珠。
這是一個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地方,再沒有火的灼燒和渾濁的空氣,只有最和睦的自然與萬物。是多麼的讓人身心愉快。
但唐無並沒有欣賞美好風景的心思。
他不欣賞。
他也不讓別人欣賞。
暗器已經從他手裡打了出來。
像是忽然從他手上飛出一道靚麗的彩虹。五顏六色如鏈條。那毒鏈又像是一把勾魂的鐮刀。
快而奪命。
陸小鳳輕輕的握住了它。
像是握住了一道彩虹。
他絲毫沒有躲閃。
彷彿自己伸手去拿一條腰帶。
唐無驚訝的看着他。
這次,陸小鳳卻沒有中毒。
他用手甩着鏈條,甚至有點百無聊賴。
最後,他終於嘖嘖嘆道:“唐公子,你的腿都這樣了……你還……”
唐無看着他。
花滿樓知他驚愕,便向他解釋道:“唐公子,陸小鳳不會在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
唐無沉聲道:“怎麼會?”
花滿樓道:“方纔你的手輕輕一動,我們便已經察覺了。真正的毒,並不在你的毒鏈上,而在你手上。只要陸小鳳一躲閃,你小指上沾的毒便會彈出來,打在他身上。”
唐無終於淡淡道:“沒錯。”
陸小鳳道:“言出必行,佩服。”
唐無本就說過出了山洞便要殺他們。
唐無是個認真的人。
花滿樓卻搖頭道:“唐公子並沒有真的想殺我們。”
唐無冷笑:“花公子不要想得太好。”
花滿樓卻問道:“唐公子的袖裡藏了不少暗器碎物,如果我沒有猜錯,上面的毒都見血封喉,唐公子卻選了沒有毒的毒鏈。你心留生機,想要給陸小鳳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他夠聰明,就不會死。”
唐無沒有說話。
花滿樓心似明鏡,他的眼雖然看不見,但他用心看,所以他既看不錯,也看不假。
唐無道:“後會有期。”
他忽然翻身一動,躍了出去。這一躍就是好幾丈,像是一隻輕盈的鴿子。
陸小鳳和花滿樓忽然發現他的輕功居然這樣好。
好的令他們兩人吃驚。
花滿樓道:“陸兄,他的輕功比你怎麼樣。”
陸小鳳笑道:“自然是比不上我。”
花滿樓亦笑道:“那爲什麼你不追他?”
陸小鳳跟他笑道:“我跟花兄想的一樣。”
花滿樓問道:“你知道我怎麼想?”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一撇鬍子,道:“他的腿傷如此,我要是追他,豈不是對他太過殘忍。拼了命跑起來,這腿又傷幾分。”
他道:“況且,花兄也沒有想要追他。花兄不追,我爲什麼要追。”
花滿樓笑起來,他的臉上沾了幾縷晨光,看起來清爽潔淨。
花滿樓道:“唐無一定在想,爲什麼我們不追他。”
陸小鳳道:“就讓他想吧。他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看他現在跑的多快,早知道剛纔在山洞纔不攙他。”
他們兩個並排着走到晨光裡。
他們這時才發現,原來他們走到了一個新的平地。這裡已經不是朱雀山莊。
從雲火流霞陣的密道彎彎繞繞走出來,已經穿過了山莊,走到了一片新的平原。
陸小鳳回身,還能看到遠處的朱雀山莊化爲一片虛無的小點。
他道:“花兄,我們已經離開了朱雀山莊。”
花滿樓點點頭,道:“我想,炎莊主一定會很高興我們不再打擾他了。”
沒走兩步,陸小鳳忽然停下來。
他擋住了花滿樓的去路。
花滿樓道:“陸兄,前面的花田好看嗎?”
陸小鳳稱讚道:“五彩斑斕、惹人憐愛,實在是太美。實在不忍心沾染,不如我們繞路而行。”
花滿樓搖搖頭,他笑了。
他道:“陸兄,你會不會因爲不知道哪碗酒裡沾了泔水,就再也不喝酒?”
陸小鳳盯着花滿樓,很認真的說:“會。”
花滿樓又樂又氣,樂他說的認真,又氣他信口說謊,笑道:“那陸兄會不會因爲不知道哪個姑娘要殺你,就再也不見任何一個姑娘?”
陸小鳳非常誠懇的點點頭,道:“會。”
花滿樓也一本正經的問道:“好,我不進花田,陸兄就不要喝酒,也不要見任何一個姑娘。”
陸小鳳不假思索的點點頭,說:“好啊。”
花滿樓終於無可奈何。
他道:“我卻不忍心陸兄不喝酒,不見姑娘。”
陸小鳳卻收了方纔的認真,笑道:“我亦不忍心花兄不知不覺便中了唐絲雨的毒。”
陸小鳳有時候裝作很認真,還透着一種可愛。
陸小鳳有時候又裝作很尋常,尋常裡還藏着一分認真。
花滿樓瞭解陸小鳳。
陸小鳳也瞭解花滿樓。
花滿樓道:“晨光這麼柔,花兒這麼美,人能活在這樣的美景裡,能感受,能體會,多過太多的防備與抵抗。你我都不會因爲一株雜草就荒廢了整個花園。”
陸小鳳嘆口氣,他道:“我就知道花兄一定是要走進來的。也知道,我肯定攔不住你。”
花滿樓與他並肩,兩個人便穿過花田,慢慢向前走去。
初開的花兒發出淡淡的清香。
沾了幾分露水,又讓這清香裡多了幾分清淡。
卻是讓人嗅着十分舒服的香氣。
陸小鳳道:“我覺得我應該去喝碗酒,見一個漂亮的姑娘。”
花滿樓道:“酒我可以陪你喝,姑娘,我就不再奉陪。”
他們兩個笑了起來。
這是尋常的花田,很長,很鋪展。
卻也並沒有什麼異樣。沒有毒。
陸小鳳道:“我們去找唐絲雨?”
花滿樓搖頭道:“不。”
陸小鳳道:“透心針的事,你相信誰?”
花滿樓道:“唐無。”
陸小鳳道:“本來我也懷疑他的話,但方纔他發毒鏈的時候,我卻知道他不是兇手。”
花滿樓點頭道:“兇手是用右手打出透心針。可唐無,卻是一個左撇子。”
兩個人的觀點不謀而合。
陸小鳳道:“那麼我們就應該再見唐絲雨。”
透心針是其一,花滿樓的毒,便是其二。
花滿樓道:“陸兄,別擔心我。我的毒根本還不算毒,但你的普度衆生,總需要解開。”
陸小鳳搖頭:“唐無說過,還有一月餘纔會發作,我覺得並沒什麼可着急。”
花滿樓道:“我可以讓我一個月不中毒,陸兄有沒有辦法讓普度衆生一個月不發作?”
陸小鳳伸伸腰,道:“發作了我就找個地方,睡個好覺。”
花滿樓輕輕搖頭,說道:“我們去落霞谷。去找西門吹雪。”
花滿樓道:“不知道他的妻兒如何,是不是已經得救。也不知他此刻是否平安無恙。一來我們去幫他尋些線索,二來,他或許也可以解開你身上唐門的毒。”
陸小鳳道:“的確不知道他現在如何。我亦想要知他近況。可是……”
花滿樓輕道:“陸兄,或許他也能解開我身上的憐香惜玉。所以,你莫要顧慮,我們的確應該去見一見西門莊主。”
陸小鳳也覺多日不見西門吹雪,的確是掛心他此刻是否安好,妻兒是否平安,便終於不再否定,應承下來。
兩個人走了約一個時辰,終於來到一個小鎮。
這個小鎮名土石坡,據說原是一座土石山坡,後來一些從北方遷徙來的百姓一起開闢挖掘,終於金石爲開,成了一個平原,後來又漸漸發展,最終成爲一座小鎮。
陸小鳳與花滿樓找了一家客棧,兩人一夜未睡,終於想要歇息下了。
店小二見到大清早要住店的人,實在是覺得神奇有趣,免不了要多看他們幾分。
再一看又是一對俊俏大方的公子,雖然衣衫沾了幾分塵土,卻還是足夠引人注目。
店小二忙領着兩人走進店內客房。
兩人便各自去休息了。
陸小鳳正睡着,忽然聽到輕輕的腳步聲。
這是女子纔有的腳步聲。
男人可以放輕腳步,卻絕對走不出女子腳步的優柔。
這個女子就是一個優柔的女子。
陸小鳳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會聽錯一個女子的腳步。
他忽然喊道:“不要進來!”
腳步聲終於停在了門口。
陸小鳳從來不會拒絕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要推開他房門的女子。
可這次他卻拒絕了。
不僅拒絕了,而且相當的堅決。
那腳步聲停了,那身影,卻透着一絲淡淡的失望。
陸小鳳道:“歐陽情。”
輕柔的聲音響起,曼妙而淡雅,亦透着一絲失望:“我本來以爲我來找你,你會很高興。”
陸小鳳道:“如果你一個月後來找我,我自然會很高興。”
歐陽情道:“爲什麼?”
陸小鳳道:“因爲最近我並不想見一個身上帶着迷人香氣的美人。”
歐陽情笑了,她道:“你怎麼知道我身上帶着香氣?”
陸小鳳答道:“因爲歐陽情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不折不扣的美人身上怎麼會沒有迷人的香氣。”
歐陽情沒有推開門,她笑道:“我以爲陸小鳳忽然轉了性,但聽你這麼說,我寧願相信是你鼻子有疾。”
陸小鳳哈哈笑道:“你說的對,我不僅鼻子有疾,而且眼睛也有了疾,看再美的美人也會看不清,真是太過糟糕。”
歐陽情道:“或許我可以治好你。”
陸小鳳依然道:“都已經這樣糟糕,若再要美人費心,簡直就是作孽。”
歐陽情見他執意拒絕,便也不再勉強,最後道:“陸小鳳作的孽可並不算少,但我也不會爲你再添罪業,那麼我們有緣再見。”
陸小鳳見她真的轉身走了。
也忍不住有些留戀。
他們已經三年未見。
雖是如此,他依然不願見一見她。
她爲什麼會突然出現?
唐無說唐絲雨混跡於妓院賭坊,他又會不會進過天香絕色樓?他會不會認識歐陽情,即便歐陽情不知情,唐絲雨會不會把一念成神的引下在她的身上?
若他見了歐陽情,沾了香氣,會不會連累花滿樓?
他覺得有些不尋常。
他再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