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彥直且將其他降將降官都叫出去,這才問林正宗道:“你有親人兒女沒有?”
“有。”林正宗說。
“見在何處?”
林正宗嘆了一口氣,說:“在老家寮北縣。”
那寮北縣如今已在李彥直的控制之下,李彥直道:“那你就放心去吧,只要你認真按我說的辦事,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情,你的兒女我會好生照看的。”
林正宗忍不住問:“侯爺,你究竟要我去做什麼?”
“阮信來來下降書了,”李彥直道:“我要你代表我去回覆他。”
……
林正宗跟着阮信的使者到達阮軍大營時,阮信、胡思周、阮忠、劉志明等已在大營內望眼欲穿。
如今形勢對他們大大不利,阮信已經輸了九成九,接下來就只是看如何收場而已。李彥直若不肯放過他們,也完全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若到了那時,我們就和他們拼了!”劉志明咬牙切齒地說:“拼得一個是一個,拼得一雙是一雙。”
“劉將軍的這份鬥志,就是我們的生機了,”胡思周說道:“若李哲不想付出太多傷亡的話,應該會考慮我們的投誠的。”
“可是,我們提的條件會不會太多了呢?”阮忠有些惴惴不安。
阮信一聽哼了一聲:“條件太多?只這些我還不大敢相信他們呢!”
他的幾個部屬見他心情不好,就都低下了頭。
他們派出使者的時候,明軍仍然加緊包圍,不過這會攻擊卻停止了——胡思周認爲這是一個好徵兆,結果真叫他遼中了,李彥直有回覆了,而且是正面的回覆。
“恭喜將軍,賀喜將軍!”使者回來稟報道:“都督已經答應接納我軍的投誠了,而且還派了升龍府尹來作使者,宣讀封賞頒賜。”
這個消息真的讓全軍上下都喜出望外,戰況發展到現在這份上,阮軍無論兵將都已失去戰意了,明軍能夠接納他們的投降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
“不過,升龍知府?那是誰呢?”胡思周問。
阮信卻顧不得這些了,大叫:“管他是誰,左右不過是大明的人。快擺香案,都給我把袍甲穿好了,隨我一起去迎接天使。”
其實李彥直派來的人,不能算“天使”——必須得是大明皇帝的使者,才能叫天使,而且接李彥直的任命也用不着擺香案——又不是聖旨,但阮信卻還是決定以最高的規格來迎接這位特使。
“不過……”這時他派去的使者用比較低的聲音說了一句阮信沒聽清楚的話:“這位特使我們是認得的……”
他們的確認得,原來就是林正宗啊,知縣以上的文官,當初響應阮信並開城接納的,林正宗是第一個。可是和明軍裡應外合,導致西北防線缺了一角的,也是林正宗。
對這個文臣,阮信在他背叛自己之後真是恨得牙癢癢的,聽說是他來傳令一時幾乎無法接受,但胡思周卻用一句話就勸住了他:“將軍,說起來咱們也要投靠鎮海侯了,比起林正宗來,只是晚了一步而已,還是別計較前嫌了吧。”
這句話把阮信說得啞口無言,如果他仍然在和明軍對抗那也就算了,現在既然已決定向李彥直投降,那他和林正宗之間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區別,誰也別說誰了。
所以林正宗到達主帳的時候,仍然得到了阮信等人的歡迎,阮信對他很客氣,但還是掩蓋不了雙眼中的厭惡。阮忠嘴巴尖酸,見面就陰陽怪氣地說:“林大人,聽說你升了升龍知府了啊,恭喜,恭喜。當初果然是有先見之明,我們都不及你。”
這言外之音,林正宗如何會聽不出來?他卻說道:“好說了,我是獻城,諸位是獻軍,我做這知府是鎮海侯的提拔,至於諸位,據我所知,”他把手中的命令狀一搖,說道:“官封得比我大的至少有三四個。”
他這最後一句話,當真有立竿見影的功效,阮信胡思周等人一直擔心的,第一個是李彥直肯不肯接受投降,現在第一件事解決了,便緊跟着擔心自己歸附過去以後能否得到善待。
聽到林正宗這麼一說,至少胡思周、阮忠等都把心中大石放下了七八分,阮信也想,以林正宗的功勞也能做升龍知府的話,那自己的地位肯定更高了,不見林正宗說麼?官比他高的至少有三四個,自己當然是封得最高的那個,他是降將,能夠得到一個比知府更高的職位已是過望了,所以心下歡喜,吩咐召集十六名主要戰將,一起來聽林正宗宣讀委任。
雖然沒有香案,但阮信等都把頭盔都去掉了,捧在手裡等林正宗宣讀命令。
卻見林正宗纔拿出三副卷軸來,打開第一幅,一字字念道:“邊軍既願歸降,本督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自主將、偏將之士兵走卒,一律接納。來歸之後,糧餉按思明府鎮南關守軍例發放。功勞升遷,一切依朝廷定製施行。”
這第一封信就讀完了,自阮信以下,所有人都心中暗喜,思明府鎮南關的兵將是他們的老對手了,這些將領多和裡頭的明軍兵將有過勾結走私,知道他們的待遇也還不錯,均想只要李彥直能守諾言,那這次投降就算不冤。
阮信當即帶頭,捧過書信面朝李彥直所在方向而拜,說道:“鎮海侯如此厚德,叫我們何以爲報?”其實他這句話是說給別人聽的,他還準備將這封信的內容宣揚出去,好讓李彥直翻不得悔。
林正宗這纔拿出第二封書信來,念道:“即日着胡思明爲安南都指揮使同知,接掌本軍一切軍務,着劉志明爲北關指揮使,阮忠爲西關指揮使,協助新任都指揮使同知胡思明辦理軍務。其餘兵將,依次各保留其職位。”說着唸了十八個姓名,或爲千戶,或爲百戶,總之主要的將領都被囊括進來了。
許多人聽了心中竊喜,但很快就意識到出了問題,一齊向阮信望去,阮信也早聽得怔了,幾乎便要發作,但看看那第三封信,心想這三封信是先說士兵,後說將領,乃是先低而後高,那麼最後這封信應該說的就是自己了,想到這裡決定且忍一忍。
那邊林正宗已在催促道:“胡、劉、阮三位將軍,接令吧。”
胡思周等看了看阮信,阮信示意他們且接令,跟着林正宗纔打開最後一封信,諸將都想看看李彥直封了阮信個什麼官,卻聽林正宗念道:“茲有叛將阮信,起兵擾民,禍亂安南。雖未動社稷之根本,其罪實不容赦。姑念頗識時務,以軍來降,使安南將士免遭滅頂之禍,念此小功,特許阮信以百戶之俸,解甲歸田,以盡天年。”
這道命令纔讀了一句,帳中出林正宗外,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等到全信讀完,阮信早面無血色——林正宗能把這命令讀完,不是因爲阮信修養好,而是因爲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等到林正宗唸完,阮信才猛地抽出佩刀,大喝道:“好哇!姓李的玩我!”舉刀指着林正宗說:“你這個叛徒,我先宰了你,然後再去和姓李的拼命!”
說着舉刀衝了過來,林正宗雙眼一閉,已是準備受死,心中只道:“鎮海侯,希望你善待我的親人妻兒,不要失信。”
那刀一直沒戳到自己身邊,卻聽當、錚兩聲,跟着便聽阮信暴怒喝道:“你們做什麼!造反嗎?”
林正宗睜開眼睛來,纔看見胡思周用刀擋住了阮信,劉志明更是抱住了他的手腳,胡思周大叫:“將軍,請三思!眼下是保住我們身家性命的最後機會了,若殺了林知府,那不相當於是我們自己把自己的後路堵死了?”
阮信哈哈一笑:“後路?後路?李哲是給你們留後路了,可我呢?我還有什麼後路?若接了這見鬼的命令,我纔要把這後路堵死呢!”邊說着一邊掙扎:“你們給我滾開!我先殺了這姓林的,然後再去殺姓李的!”
劉志明有所退縮,但胡思周卻還不肯讓開,阮信指着他罵道:“怎麼?你真要背叛我嗎?就爲了姓李的封你個什麼都指揮使同知,你就要背叛我?”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說了這句話,胡思周眼中的意態反而更加堅定。
阮信見副手和自己已不同心,他也不回頭,就用左手手指向阮忠打了個暗號,示意他出手,但那個暗號打出去後,久久沒有動靜,他心中一陣驚訝:“難道阮忠也背叛我了?”要回頭時,忽然背部一陣劇痛,一低頭,一把長矛的矛頭竟然從胸口冒了出來!扭過脖子去,阮忠已放開了長矛。
“你……你!”阮信面目猙獰,幾乎不敢相信。
這個阮信最信任的堂弟面無表情地說道:“阮將軍,鎮海侯已經說了,這裡已由衚衕知接掌,你在主帳之內對主將動刀動槍的,算是什麼?”
他的這一句話,阮信也沒聽全就倒下了。諸將中兩個阮信的心腹要衝上來,卻被劉志明一刀一個,砍翻在地。
林正宗在旁看得怔了,他也沒想到阮信竟會死得這麼容易。
阮信死了,那麼林正宗就不用死了,在劉志明、阮忠聯手鎮住剩餘將領,胡思周率領諸將上前,含笑對林正宗說:“林大人,以後我們可就是同僚了啊。”
林正宗反應過來,嘿嘿笑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