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毒酒

隨着前線捷報不斷傳來,內閣會同了兵部、吏部開始了清算,這種清算包括兩方面,一個是論功,一個是論過!

還在前線作戰的將士,那是首先要表彰的,在徐階的建議下,李彥直得以兵部左侍郎督軍居庸關一線,內閣在他將胡馬趕出塞外後下命讓他做好清點戰場、安置俘虜等善後工作,並有擇日調他入京行走之意。

至於現在在京城內外九城的這些兵馬,因爲離得太近,在表彰的同時也是要防範的。俺答來的時候,京師一片混亂,事急從權,無論民政還是軍隊都不可能和平時一樣井井有條,但胡馬一旦退去,兵部馬上勒令所有外來部隊、勤王之師退出內九門,到兵部安排的外九門駐紮。仇鸞先是進駐朝陽門,跟着也被髮遣到左安門。

仇鸞雖然帶着幾萬兵馬,但他這些兵馬和王直的那幾萬手下不同,兵部一句話下來就能褫奪了他,因此接到命令後誠惶誠恐,老老實實地便退到左安門去。王直雖然立了大功,但陡然接到這個命令也還不敢違抗,再見仇鸞也退到外城,心想大概規矩如此,便也回到東便門去。

這麼一來,內城便安,不過仇鸞心裡卻甚不安!爲何?因爲王直這部人馬來歷不明,當初仇鸞是病急亂用藥,可沒想到胡馬竟這麼快就被打退,更沒想到這部人馬竟能在西直門外立了大功!當然,因爲這批人是頂着他的名字進京的,到時候有戰功自己一定能佔大頭,可仇鸞卻又擔心朝廷會對這批人的來歷產生疑忌,若是嘉靖一怒翻臉,那時候大功就變成大過了!

懷着七上八下的心情,他偷偷溜進了嚴府的後門,見到了嚴世蕃。

“仇大將軍,恭喜啊恭喜!”嚴世蕃笑臉相迎:“這番不世功業可比新建侯還要更勝一籌,往後不但富貴無極,封侯也指日可待啊!”新建侯就是王陽明,他曾平寧王朱宸濠之反,爲近世武勳最著者,然御前護駕,擊退胡馬,其功勞則更是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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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鸞賠笑着說:“那也是嚴閣老坐鎮內閣,指點有方之故啊。”

嚴世蕃見他會說話,自然就笑得更歡了,仇鸞那邊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兩人閒聊了有一頓飯時間,嚴世蕃偶問起那幫駐守西直門的義軍的來歷來,說:“以前沒聽過有這麼能打的將士啊。聽說他們還有厲害的火炮!”

仇鸞這才請他屏退了從人,道:“仇某正是爲此事而來!”因將自己所知關於王直一夥的來歷,露了幾分底,嚴世蕃一聽可能是倭寇海盜,嚇得臉都白了,猛地起身道:“仇大將軍,嚴某身體不適,不能多陪,請勿見怪!”

竟當場就要逐客了!

仇鸞大驚失色,叫道:“嚴公子!咱們兩家可是坐在一條船上的啊!”

“誰和你坐在一條船上!”嚴世蕃冷冷道:“今上最忌的,莫若北馬南盜!如今你引狼入室,這筆帳算起來,殺頭都嫌輕了!你若擺得平那羣倭寇,再來寒暄不遲,若是擺不平,那就別說認得我,反正咱們也不是很熟!”

說着就派管家“送”仇鸞出後門,遍囑下人不許說仇鸞來過,又將所有與仇鸞有關係的書信、禮物都燒掉,且和乃父嚴嵩商量着如何與仇鸞撇清關係。

這時兵部也收到了李彥直的奏報,奏報中稱西直門駐軍形跡可疑,讓內閣防範小心。

當下京畿駐軍主要是李彥直和仇鸞兩部,雙方功勳也都不相上下,像這樣一時瑜亮的部隊互相攻擊也是常事,所以丁汝夔對李彥直這番話也不完全信服,但嚴嵩卻馬上就說應該查一查。

消息傳到左安門,仇鸞嚇得手足無措。要知軍隊有公、私之分。王直那夥是私兵,只要符合羣盜的利益,王直指揮他們幹什麼都可以,仇鸞的手下卻是公兵,那是認令不認將的!所以他雖然擁軍京城,造反的念頭卻是想都不敢想!只因內閣只要一紙票擬到兵部,兵部一道公文下來,三軍將士馬上就不聽他的了!他本來還想走嚴嵩的門路,誰知道嚴世蕃卻翻臉比翻書還快!不但不幫忙,反而撇了個乾淨再加一腳!

想到嘉靖暴怒,想到自己可能面臨的下場,仇鸞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便又怨起“出餿主意”的時義來了。

時義、侯榮心想覆巢之下無完卵,也都跟着着急,這兩人的歪腦筋也當真不少,侯榮靈機一動,道:“事情還有轉機啊!大將軍!嚴公子說,若我們擺得平那羣海盜,那麼再來寒暄,那就是還給咱們留下了一線生機!”

仇鸞問他:“怎麼個一線生機?”

侯榮說道:“那羣人雖然是海盜,但他們卻是人強馬壯,火器又厲害!不如我們乾脆就把他們收編了吧!大將軍你本來就是奉聖諭指揮各路勤王之師,時從權,收編一兩支盜賊又有何妨?就算是俘虜也可以整編入軍啊!此乃千古通例!”

俘虜、盜賊乃至外族,確實都可以作爲兵源整編入軍,不過這次事情的關鍵是:那些海盜不是一個個地被招編入伍,而是本身還存在着一個獨立的指揮系統,是自成一支部隊而不僅僅是兵源。

仇鸞想了想,便明白侯榮是要將那夥海盜打散了整編進軍隊,因說道:“那夥人,只怕沒那麼老實!”因爲要整編就要先將海盜部隊打散,要打散部隊就要先奪取對方的兵權!

“頭領人物,自然是不老實的。”侯榮笑道:“不過我在他們那裡呆過幾日,知道他們的手下也都是逐利之輩,只要除了那幾個首領,其他人見跟着大將軍又有正路走,又能升官,又能發財,哪有不聽從的道理?到時候就算有小部人馬不從,我們也可指他們爲叛亂,率軍剿殺!如此一來,便是一舉爲朝廷清除南北兩大禍患!何止是化險爲夷,簡直是化過爲功了!”

仇鸞覺得此事似有欠妥之處,但這時局勢危急,他猶如熱鍋邊緣上的螞蟻,往裡跳肯定得死,往外跳還有一線生機,便道:“只是如何除了那些首領?”

這時時義搶過話來,道:“容易!可設下鴻門宴,卻說是大將軍設宴論功!將他們的大小首領全部請到!他們聽說是慶功,一定會來!到時候卻內藏毒酒,外伏刀兵!只要大將軍不心軟,管叫他們有來無去!”

仇鸞越聽眼睛越亮,連聲道:“二位真是我的子房、孔明!有二位在,我還擔心個什麼!”

便派了侯榮來傳喚王直等首領,王直等聽說朝廷命大將軍設宴論功,個個歡喜,欣然答應——他們心想自己才立了大功,朝廷要加以嘉獎那是順理成章的事!便都沒有懷疑。

王直此次北上本懷不測之心,這時見奇功既建,朝廷又有重用之意,便想:“要不就不想那麼多了,乾脆就借這個機會,從正途出身,希望陛下看着我等此番的功勞,許開海禁,那我輩就富貴兩全了!”羣盜中如他這般想的也不在少數。

要出發時,信如齋忽道:“京師深如海,我等來此未久,還是小心點好。”

王直被他一提醒,連道:“不錯!”便留下毛海峰看營,又帶了十名倭刀手、十名鳥銃手隨行——他帶這二十人,主要倒是爲了耀武揚威。

到了左安門,要進營時,門將喝令他們不許持刀入內,又不許部下相隨,王直猶豫了片刻,便要答應,信如齋在旁說:“武人刀便是命,命便是刀!眼下胡馬未遠,軍帳未撤,這裡又不是金鑾殿,大將軍乃是在軍營設宴,哪有不許帶刀的道理!就是鴻門宴上,劉邦也佩着劍啊。”

王直聽到“鴻門宴”三字,心裡就蒙了一層陰影,就有些不想進去了,帶他們來的侯榮臉色更是難看,但想想他們這夥人連同那十名倭刀手、十名鳥銃手算上也不過三十二人,怕他們怎麼樣?便喝退了門將,放了他們進去。

宴會設在軍營中一個大帳裡,到了帳外,便只衆首領入內,那二十名隨從都留在外頭,仇鸞在裡面大笑:“這位就是王將軍嗎?王將軍率領諸位義士,保國安民,驅逐胡虜,建立此不世奇功,日內聖上就會下旨嘉獎,仇鸞在此先恭喜了啊!”

王直聽仇鸞稱他將軍,心中歡喜無限,趕緊入內,率衆上前參拜,就不自稱草民而自稱下屬了,連道:“那都是大將軍指揮有方,我等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王直是恭恭敬敬,仇鸞則談笑風生,徐惟學從中奉承,徐元亮等不喜這些虛文,都在暗打哈欠,時義侯榮暗中互使眼色,安排緊密事宜。

忽然哐啷一聲,卻是信如齋的佩刀掉了,仇鸞嚇了一跳,帳內一時靜了下來,門外也有人伸頭往裡面張望,信如齋撿起了刀,微笑道:“刀沒佩好,見諒,見諒。”

王直也有些怪他破壞了氣氛,忙吩咐:“快快把刀守起!”

時義、侯榮等忙來打和場:“不要緊,不要緊。”

仇鸞這才注意到這些人都還佩有刀劍,瞪了侯榮一眼,心中頗爲不悅,臉上卻沒表露出來,便請衆人入席,麻葉陳東之輩都是凶神惡煞,時義侯榮都怕他們,兩人暗中交換了個眼色,便決定用毒酒行事。

後面便有絕色豔婢呈上兩壺酒來,仇鸞笑道:“此爲皇上欽賜各位的御酒!我沾了各位的光,也得暢飲一杯。”

王直徐惟學皆喜,先隨着仇鸞面北而拜,謝過賜酒,侯榮執壺,先給仇鸞斟上,然後才傳斟諸首領,信如齋眼睛死死盯着侯榮的手,見他給仇鸞斟完酒後若不經意地轉動壺蓋,心知有異。

斟酒畢,仇鸞道:“來,咱們敬陛下聖體安康,萬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王直徐惟學等慌忙跟着山呼萬歲,仇鸞道:“仇某先乾爲敬!”便喝了。

王直等纔要喝時,信如齋卻道:“且慢!”

時義、侯榮等暗吃了一驚,心想:“他不會看破了吧?”

信如齋卻跪下道:“此次接戰,軍中有一勇士,命津四郎,最是勇猛不過,三軍皆服,請大將軍也賜他一杯酒!”

時義、侯榮便都鬆了一口氣,仇鸞笑道:“這有何不可!”

信如齋便呼那津四郎入內,但王直徐惟學等心裡卻都有些奇怪:“津四郎雖立了戰功,但也沒大到要特別賜他一杯酒啊!”便猜信如齋是另有所謀,都未阻止,卻都停杯不喝了。

那津四郎入內,聽說是大明皇帝賜下了御酒,他配着刀,不敢走得太近,就在門邊跪下謝恩,接過酒杯,想也不想一飲而盡。

仇鸞笑道:“諸位也飲酒謝恩吧。”心裡卻是有些急了。

王直等推不過要飲時,信如齋忽道:“且再等等。”

時義大急,叫道:“等什麼?”

信如齋說:“這是御酒,我等不捨得喝,且放在手裡,多沾一點皇氣。”

時義、侯榮面面相覷,心裡都想:“難道他知道了?”

仇鸞更是退回了虎座,與羣盜保持一定的距離,王直徐惟學等一見都警惕了起來,大帳中氣氛登時大顯尷尬。仇鸞向時義使個眼色,卻道:“我且更衣去”信如齋搶上兩步,跪在地上扯住了仇鸞的衣角,仇鸞喝道:“幹什麼!”信如齋道:“大將軍奉旨賜酒,我等尚未飲酒,請大將軍稍待。”

帳後人影晃動,時義、侯榮要圍上來,徐元亮等卻都踏前一步,帳後人影便不敢再動,時義、侯榮亦停住了,場面一時僵持住,仇鸞忽地大笑:“你們這是幹什麼!坐,坐!”自己先在虎座上坐了。但這時若有人摸他的心口,就會發現他的心跳猶如撞城門一般!

王直便也道:“沒事,沒事,大家坐!”羣盜坐定,但酒一時卻不敢喝了。

一直在門邊跪着的津四郎忽然跳了起來,大叫大嚷:“肚子痛,肚子痛!”竟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也不知是走向王直還是走向仇鸞!

羣盜大駭,一起望向仇鸞,侯榮大叫:“這人瘋了!來人,快攔住他!”

便衝出一夥刀斧手來,羣盜便要動手,王直喝道:“不要亂動!”自己卻三步並作二跑到了仇鸞身邊,和信如齋一左一右攔住了仇鸞的去路!口中卻叫道:“保護大將軍!”

這時那津四郎腹內毒酒發作,而周圍的局勢變化又完全非他所能理解!他只知道有人要殺自己,便拔刀自衛!仇鸞的衛兵,比起海盜中的精銳那可是差得太遠了!雖以衆凌寡,卻還是被津四郎連殺四人、傷八人,這才以長槍將他硬生生捅死!看着被津四郎捅破肚子的親兵在地下掙扎,仇鸞臉上再忍不住流露出懼意來,看着王直,勉強道:“王將軍麾下勇士,果然了得,可惜瘋了。”

信如齋道:“瘋了一個,還有數萬!”

仇鸞懼意更甚!

這時帳內帳外,已不知有多少人出動,王直的那十幾名親隨也衝了進來,場面那是一觸即發,但所有人都不敢動手!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來報,說是王直的部將毛海峰率衆到軍營外接王將軍來了。王直看了津四郎兩眼,灑了幾滴淚水,向仇鸞跪下泣道:“津四郎驚了大將軍的虎駕,還請大將軍念在他曾爲國效力,容我等帶他的屍首回去安葬。”

仇鸞見他沒殺害自己的意思,眼睛轉了兩圈,口中道:“那當然,那當然!”

王直又說:“我等不勝酒力,懇請大將軍許我等離席。”

仇鸞這時只盼着趕緊結束這要命的對峙,便答應了:“好!王將軍等的功勞,我日後會向朝廷奏明的!”

“多謝大將軍。”王直抹了淚水,這才站起來,卻沒就這麼離開,而是說:“草民等斗膽,請大將軍送草民等出營!”這時已不在自稱屬下,而自稱草民,其中玄機,雙方都是心裡明亮!

仇鸞無奈,只好“護送”他們出了營,等出去後見着了毛海峰,羣盜這才鬆了一口氣,麻葉、陳東等回頭就要動手,王直攔住喝道:“不許無禮!”因朝仇鸞深深一禮,道:“大將軍!我等精忠報國之心,天日可表!可惜臣子懷孺慕之情,君上無滴水之恩,此冤此恨,唯有到陛前直稟,叩首陳訴了!”

仇鸞驚呼起來:“你們要幹什麼!”

王直卻沒再理他,就此率衆走了,只留下仇鸞在轉涼了的夜風中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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