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獨眼東樓

月港是海洋氣候,四季不甚分明,北京則不同,秋風一掃,樹葉凋零,和夏日相比,就像整座城市換了一身衣服。

北京城,這不是李彥直第一次來。不過上次來已經不是這一輩子的事情了,而且那個北京和這個北京,真是同一座城市嗎?

五六百年間,或許只有紫禁城和天壇等聊聊幾座建築物能夠引起李彥直的記憶,其它的就完全物亦非,人亦非了。

“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後,究竟哪個北京更好?”

這個問題,讓李彥直難以回答。

“三公子!你終於來了!”

一輛牛車匆匆駛出城來,風啓和蔣逸凡一起從車內跳了出來。兩人是來迎接李彥直的——也只有他們,沒有其他人,沒有任何歡迎儀式,甚至連轎子都不僱,只是僱了一輛牛車,這情景若是放在福州,非被同行商家笑話李彥直寒磣不可,但在京師卻必須如此。

“三公子,在這裡就只有這個了,委屈一下吧。”蔣逸凡指着牛車說。

在明代,什麼身份的人才能坐轎子、坐什麼轎子都是有規矩的,這規矩在福建形同虛設,但到了京城就不能不謹慎對待了。

李彥直看了看那牛車,卻道:“我就不坐了吧,徒步進城,也好看看北京的街道。”

師徒三人分別了將近一年,但分別以來各有忙碌的事情,相互之間又常通書信,此時相見,竟似彼此只是分開了幾天一般。

作爲第一個入室弟子,風啓的辦事能力顯然是值得信任的。他來北京不過短短几個月,就已經和順天府等基層衙門打好了關係,在他的推動下,同利在京城的香料生意也欣欣向榮起來。

託海禁的福,南洋的香料一日缺似一日,貨物供不應求,價格便一日高似一日。北京恐怕是當時全世界最大的香料消費地之一(或許連之一都可以去掉!),在這座由高官堆砌起來的超級都市裡,香料的消耗是驚人的!達官巨宦們,哪家每天不得用上幾兩的?而北京城裡用得起香料的高官大戶又有多少呢?恐怕就連戶部也沒能力統計清楚。

不但官員和富商要用,皇室更得用!

可是在海禁之後,官家市舶司的收到的香料貢品越來越少,根本就沒法滿足皇宮大內的需要,掌事的太監無法,只好輾轉通過各種關係向走私海商購買香料。於是風啓發現了一件相當諷刺的事情:皇帝下令禁海,但他自己卻又是私商們最大的顧客之一!

連皇帝都這樣,其他的官員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不但購買香料,凡海外一切奇貨,從佛郎機的奇技淫巧,到東瀛的名刀摺扇,都是他們購買、收藏的對象。掌事太監們知道當朝天子不喜歡日本,所以也就沒怎麼呈現來自日本的貢品,但京城吃飽了沒事做的王侯士紳卻不管這些,依舊偷偷地購買這些違禁之物,海禁越嚴,這些奇貨的黑市價格就越高,買來了藏在家裡,只要不是拿到金鑾殿去炫耀便沒人管你——反正大家誰都知道,這個國家很多國策其實只是掩耳盜鈴。

在這樣的市場環境下,就可以想見同利的生意有多麼好做了。風啓到達之前,掌櫃還有些畏畏縮縮,怕做錯了事情,因爲這個店面存在的最直接原因是要收集情報而不是賺錢,但風啓到來之後這種情況就轉變了,因爲他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所以更能放開手腳。

在他的主導下,同利京師分店的海貨開始直接進入一些達官貴人的後門,而風啓的人也跟着貨物一起進去了,一開始是談生意,給折扣,慢慢就熟絡了起來,由於風啓很給官員們面子,給起折扣來爽快異常,所以高官們的家人都很喜歡這個“好欺負”的商人。得到第一家客人的認可後,很快這客人就會給他介紹第二個客人,第三個客人,客人再介紹客人——統統都是官!

在不到幾個月的時間裡,風啓在北京的高宅大院之內就有了口碑!許多官宦人家的太太、管家都知道,京城有這麼一個貨源廣大、價格低廉的好商人。就連宮中的太監,也有一些來走風啓的門路拿貨。

風啓就是通過這種途徑,迅速建立起他在北京的關係網,在李彥直到達的前半個月,嚴府的人也找上了他。

對於夏言,風啓到京後聽過這位首輔的脾氣,不敢惹,但要是能結交上內閣的另外一位大學士,那對風啓來說也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難道你見到嚴分宜了?”李彥直問。這是很近的事情,風啓上一次給他寫信也是半個多月以前,所以這件事情李彥直還不知道。

他們走得並不快,話說也不大聲,凡路上有人靠得近了就閉上嘴,等人離得遠了再繼續說。有時候,在大街上聊天可能比在密室談話更能保密。

“沒有。”風啓道:“我見到的是嚴相的公子,嚴世蕃。這個人,很不好對付啊!”

嚴世蕃是一個衙內,但風啓第一眼見到他就肯定他不是一個普通的衙內!他手裡把玩着風啓送來給他“賞鑑”的名刀,就問:“什麼價格?”

“一百兩!”風啓開出了價錢。

嘉靖二十五年白銀的價值,和清朝康乾年間白銀的價值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當時朝廷每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數百萬兩白銀,一百兩銀子買一把刀,在當時來說已屬很高的價格了!

“你倒也真敢開!”李彥直笑了起來。不過他知道風啓是漫天討價,等着嚴世蕃就地還錢,在討價還價中給折扣,賣交情——價格叫得越高,折扣才能打得越低,這筆買賣纔會給雙方帶來更加深厚的交情。

在過去的幾個月,風啓就是這樣打動了無數高官的後院,可惜他這次遇到的是嚴世蕃!

“一百兩……”嚴世蕃笑了笑,接下來的對白就完全出乎風啓的意料之外,甚至超脫了風啓的掌控:“太少了!”

風啓當時有些訝異,他來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打聽到嚴府的這個公子絕不是一個冤大頭,這時怎麼卻說出冤大頭的話來?還是說他這話另有深意?在沒弄清楚之前,風啓裝起了糊塗,以一個厚道商人的口吻,說:“公子果然識貨!這把刀出於名家之手,又漂洋過海,萬里而至。一百兩這個價格嘛……”

“狗屁!”嚴世蕃沒等他說完,就冷笑起來:“這把刀,最多值三十兩!我跟你談的,不是這把刀的價格!”

風啓心中一凜,口中卻含着笑,一臉不解狀:“不是刀的價格,那是……”

“少給我裝糊塗!”嚴世蕃將刀收了起來,往桌上一放,手輕拍着刀鞘:“我跟你說的,是要我收下這把刀的價格!”

李彥直聽到這裡猛地停下腳步,停了停,又繼續走,道:“他在敲詐!”

“是。”風啓應道。在嚴世蕃跟前時他也是馬上醒悟過來,但當時他卻繼續裝傻:“嚴公子,小人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嚴世蕃笑了起來:“你們同利做的是什麼生意,我知道!你們一年能賺多少,我也估摸得出來!你就回去告訴你們當家,你們一年能賺多少,抽七成送來,我就保你們平平安安。要敢道個不字,我敢向你保證,今年福建還有同利這個商號,明年就沒有了!你們也別指望走漏我的成數!我東樓眼皮底下,不會走漏一滴油水的!”

李彥直的腳步又停了下來,這次停得更久了。

嚴世蕃的苛求,蔣逸凡不是剛剛知道,但這時再聽,仍然忍不住憤憤然道:“七成!七成!他可真敢開口!以爲我們也和他一樣坐在家裡就能有錢收麼?這些錢,可都是多少弟兄拼了命冒着葬身大海的危險賺來的,他好好地坐在家裡,一下子就要七成!也虧他敢開口!”

李彥直卻忽然笑了起來,不是苦笑,不是無奈笑,也不是怒極而笑,竟然是蘊藏歡容的微笑!

蔣逸凡看得很不明白,李彥直在笑什麼啊?

風啓也不懂,李彥直笑了有好一會,四周看看沒人,才低聲道:“這是我到北京之後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

“嗯!”李彥直道:“我之前本來還有些擔心,但現在看來,我們在海外的事情,這邊果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嚴世蕃的耳目非同小可,可就連他也只知道我們通番賣貨,而不清楚我們在海外都做了哪些事情。”

風啓恍然大悟,蔣逸凡卻猶自未解:“三公子怎麼曉得他不知道?”

“若他知道……”李彥直悠悠說:“只怕就不敢收我的錢了!”

第二十二章 李哲定澎湖列島第十九章 練兵閩南第二十六章 取南京第六章 傲蔣生欲中卻落榜第十五章 雙管齊下先備戰第二十五章 斷漕運第二十二章 託孤兒第三十七章 市舶第九章 西廂之爭第二十二章 託孤兒第十章 翻覆手第三十章 克短之長第七十二章 七樞紐第一一零章 論天下第五十二章 烽火起第九章 帝術第八章 異志第二十五章 螳螂第十七章 哲河港第五十五章 患起島津第三十一章 夏言之尊第二十三章 陳羽霆思建世外桃源第九十二章 廷上議第二十七章 救溺水聞佛郎機之暴第五章 犟主考不取偏點魁第五十三章 春潮難按捺第二十章 籌餉第七十章 謀印度第三十九章 大權第二十七章 父子禪第八章 藏弓烹犬第二十四章 諸侯應第五章 犟主考不取偏點魁第三十七章 有將如龍第三十章 克短之長第二十三章 佈道之阻第十一章 填港第二十五章 斷漕運第三十七章 連環訊第三十七章 市舶第六章 二子依附第四章 救災行動第四十章 初戰遇挫第一零九章 傾高拱第五十章 七竅玲瓏誆諸匪第十九章 飛龍首戰第六章 恩師第四十六章 歸林泉第三十一章 夏言之尊第十二章 愛恨之間第十五章 胡宗憲第四十五章 機兵變爲僱傭兵第二十九章 三袈裟第三十四章 興辦團練第二十二章 廁救第二十七章 毒酒第十五章 策障第二十七章 救溺水聞佛郎機之暴第三十章 沐猴第八十八章 出兵否第四十三章 兵家毒計第十一章 撲簌迷離孝廉議救兄第三十三章 破淫祀作傳學地第四十章 兩船相逐第三十六章 亂後第三十五章 招募武督第六十七章 謠言嗎?第三十三章 李彥直牀頭捉刀第四章 兵部第二十章 成王敗寇第四章 三奇策第二十九章 情理之間第九十六章 聞倭變第四十八章 措手不及肘腋變第三十二章 強移民第四十六章 帶髮修行贖父愆第一零七章 滅日本第一章 江上秀才忒輕狂第十七章 連環第六章 清海岸第五十六章 呂宋阱第四十七章 大排場第四章 兵部第四十二章 御前辯第四章 成文不在先後第二十八章 招徠計第十章 浮沉第二章 搶親第三十四章 護駕第二十四章 篡與輔第一零一章 羣倭亂第十五章 雙管齊下先備戰第四十章 初戰遇挫第八章 入平戶第二十四章 暗室鉅富第二十一章 吳平破龍門港寨第三章 迎客道第五十五章 布攻防第三十六章 破韜晦第二十七章 海貿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