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笑道:“世尊一生遊歷,居無定所。玄奘西行,爲我國帶來了大乘佛教。虛雲老和尚行程數萬,振興六大祖庭,遍立道場而無所住。”
何歡轉頭看看澄空,“我不曾教澄空下山,但他做出這個決定,我很讚賞。不入紅塵,如何看破紅塵?專一修行佛法,其他事兩耳不聞,一心不關,也是一種我執。反而不利修行。”
主持微笑,點點頭,“但是現在和尚不好當了,坐在廟裡等信衆上門,還能得到供養。出去託鉢化緣,很容易被當成騙子。也不是每個寺院都願意外來僧掛單。”
見主持這麼直白,何歡笑道:“沒事,我還不認路呢,照樣當導遊。澄空博學多才,正該知行合一。空讀經書,又能度了誰?又能悟了什麼?
現在尊奉三寶的雖然不多,但這個世道比虛雲老和尚那時安全多了。信佛尊僧的人少了,也不只是衆生的原因,僧人難道沒有責任嗎?”
主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澄空轉頭看他一眼,佩服不已。
“末法時代,更需要真正有德行的僧人去影響衆生。這不正是金頂寺門口所書的利樂有情嗎?
欲爲諸佛龍象,先做牛馬衆生。這不是大乘佛教的根本要義:唯有普度衆生,方能最終成佛嗎?
坐在深山禪房,等着衆生供養,這不叫結衆生緣,無緣便無法,無法便不尊,世人不尊,則諸法沒落。”
主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澄空眼神大亮,喜滋滋,決心當一個末法時代的大德高僧!
主持又問:“虛雲老和尚圓寂前留下一字:戒。施主何解?”
“虛雲老和尚不相信你們能夠不被這個發展太快的世界迷惑,所以只好教給你們一個笨辦法,戒。
但他自己受皇親國戚供奉,軍政名人尊崇,也曾被打得遍體鱗傷,從繁華和艱苦中走來,堅持苦修,一心不變。
真正做到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以他成了大德高僧,試問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主持看了他半天,澄空滿臉開心看着他。
何歡也笑着看看他,
“世尊弟子少的時候,人人都誠心修行,沒有定下什麼戒律。慢慢弟子多了,纔出現了戒律。戒,本來就是對普通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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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法律,對於世人是最後的底線。但要做好人,還需要道德。要做聖人,就更需要大智慧大仁大德。
心燈一點,便見光明世界,自然不需要戒。微風一吹,心火搖曳,甚至烈焰狂熾,才需要燈罩。
戒,不過是爲僧的底線罷了。”
主持久久地看着他,澄空滿臉笑容,欽佩不已。
何歡看看他,“知難而行,澄空踏出山門,已是無量。”
澄空對他一躬身,又對主持一躬身,“主持師兄,我下山了。”
主持沉思着點點頭。
三人轉身離去。
主持也轉身,看着他們的背影。
在澄空的要求下,三人從後面束身峽下去。路過掛滿經幡的捨身崖,一段夾在石縫中,只容一人通過的,近乎九十度的梯子,在懸崖上開鑿出來。
此時雲霧還沒有散去,在山間漫卷。真有一種從世外到塵世的感覺。
澄空在前面走,何歡拉着龍騰小心翼翼走在後面,“束身峽,傳說是迦葉尊者開山時所修。下山只能側身擠過,爲的是提醒信徒約束自身,行善利生。”
龍騰看看前面的澄空,也就明白他爲啥要走這條道了。
走過狹窄陡峭的束身峽,到了華首門。又看到昨天上山時見過的喇嘛,終於到達了佛前。一個下山僧一個上山僧,都把褡褳放在地下,五體投地叩首。
離開華首門,銅佛殿便不進去了,直奔迦葉殿。何歡拉着龍騰還是慢步走着。下山雖然更快,但要是太快了,腿是遭不住的。
到迦葉殿山門,便見映空法師站立在雲霧中,捻着佛珠。
何歡笑了,和尚果然在等他!
“阿彌陀佛,施主來了。”
何歡笑着看看澄空,“不但我來了,我還給你帶來一個人呢!”
澄空招呼道:“映空師兄,我要下山遊歷,來跟你告別。”
“啊?”映空略微驚訝,又看看何歡,也就不驚訝了,微笑道:“請施主進來,吃點點心。”
從聽他講了徐霞客點評和尚,這和尚是越來越客氣了!何歡笑道:“不坐了,上山時太累了,好幾個寺沒有遊覽,我準備去旁邊放光寺看看。”
“我陪你們去吧。”映空走下臺階。
何歡和澄空都很高興,幾人談笑着走向位於華首門正下方的放光寺。
站在樹林中雲霧繚繞的山門前,仰頭觀看,華首門若隱若現。
放光寺的建築不像其他寺院合圍一體,幾重幾進,很規整。它這裡就依着山勢,就着森林,山門獨立在樹林裡,也沒有圍牆,更像一座牌坊,從旁邊也可以進入裡面。
何歡看看兩個和尚,“兩位師傅請看,這裡是有門還是無門?”
映空笑道:“進去,便是有門,出來,便是無門。”
何歡道:“現在很多寺院都建得如同宮殿一般,高牆深院,與世隔絕。我倒覺得放光寺有門似無門,立於世俗間,頗有一番意境。”
走入山門,路過月牙般的放生池,雲霧渺渺的樹林裡東一棟房,西一座殿,很是隨意,又十分和諧。
單從意境上來說,除了那個還沒建起來的傍溪居,何歡覺得放光寺確實別具一格,很是喜歡。
龍騰也很愜意,這看起來甚至不像一個寺廟。如果沒有前面那道似是而非的山門題着名字,一般遊客怕會以爲這裡是公園。
終於看到掩映在樹林裡硃紅色的大殿,才顯出佛門的莊嚴氣派。也終於看見了僧人。
見映空和澄空兩個和尚陪着兩個年輕施主進來,殿前拈香的僧人也有些驚訝,以爲他們是什麼大人物。連忙過來招呼。
聽了介紹,也不是大人物,也不是居士,很是疑惑。
不過,何歡講起放光寺的歷史,僧人就眉開眼笑,明白了。
“都知道雞足山有一奇景,六百年放光一次。而放光之處,就是放光寺。放光寺處於雞足山腹地,華首門之下,因爲放光,而成爲雞足山十大古寺之一。
迦葉殿、銅佛殿、放光寺、華首門,這四大古寺獨特的地理位置,形成了神奇的景觀。這便是有名的:迦葉點燈,華首放光。”
何歡對寺廟的歷史,歷代高僧,如數家珍。進去大殿後,對供奉的佛菩薩和佛教歷史文化典故,娓娓道來,瞭如指掌。
三個和尚聽得滿面笑容。
於是從放光寺出來,身後又多了一個和尚。龍姑娘成了唯一的女孩子。
還好在三個和尚包圍下,何歡生怕她落後,牽着她的手。和尚也見怪不怪。
到慧燈庵旁邊,因爲何歡說觀光車路線上還有幾個寺廟沒去,三個和尚也陪他坐觀光車。先去買票。
售票員一看,“小白龍!你不用錢了。”
“還有她。”何歡拉着龍騰。
“遊客?”
“我女朋友。”
“啊?”售票員又看看龍騰,龍騰紅着臉低頭。售票員回過神來,“也不用錢了。”
何歡又讓開,“還有他們。”
售票員看着幾個和尚,景區和寺廟是各管各的,和尚一般不坐觀光車和纜車。要麼自己的車要麼走路要麼給錢。你是和尚又不是來享受的,佔用資源是不?
但現在看着小白龍身後這幾個和尚,售票員都呆了,遲疑道:“我請示一下。”
何歡微笑着等待,售票員立刻打電話:“小白龍帶着三個和尚下山,要坐觀光車,我是收錢還是不收錢?”
“啊!”
何歡都聽見了震聲。
微笑着看她掛掉電話,站起來說:“不用了,小白龍。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領導想請你吃飯。”
“我沒時間。”何歡說,轉身帶着和尚們走了。
售票員捂臉,什麼鬼啊!請吃飯沒時間,陪和尚坐車玩有時間!
映空看着他,“施主很有眼光啊!”
何歡無語,也笑道:“是的,請我吃飯的多着呢,也得讓他們排着隊是不?”
好凡啊!幾個和尚大笑。
女保鏢早上等他們出來沒等到,雲霧茫茫的也看不清底下的路和人影,只好先坐纜車下來守着。可算是把他們等來了。
沒想到,他們身邊還跟着一羣和尚!他們還牽着手!
這什麼佛門淨地啊!這都能容忍嗎?這是正經和尚嗎?
跟小白龍這種海王交往,能是好和尚嗎?真是辜負了雞足山的名聲!
女保鏢趕緊給老闆打電話:“小白龍和龍小姐下山了,帶着一羣和尚。”
“啊!”又是震聲。
不過何歡沒聽到,帶着幾個和尚到觀光車前,何歡纔想起這也沒拿免票啊!只能憑臉了,對司機解釋道:“我們……”
還沒說完,司機呆呆地點頭,“我知道了,請上車。”
觀光車司機還有其他遊客都呆呆地看着他們,小白龍帶着幾個和尚,這是要幹嘛?
幾人也不言不語,欣賞着周圍景色。映空說到華嚴寺了,何歡讓司機停車,帶着和尚們下去。
司機和遊客呆呆地目送他們走入森林,這是要幹嘛啊?好神秘!好好奇!
“華嚴寺,南京和尚月潭創建,所以也叫南京庵。明朝雞足山僧人主要來自陝西、首都、南京。寺廟也往往以僧人來處命名。
陝西以明空爲代表,首都以幻空爲代表,南京庵在嘉靖年月潭創建之後,萬曆年月輪擴大,爲雞足山大寺,慈聖太后賜《藏經》。
後來毀於火災,月輪之後也無後人,直到月輪的徒弟野池重建。徐霞客來拜訪的時候,野池也已年過七十,聽說他在修《雞足山志》,便把《清涼通傳》借給了他。”
穿過森林,到華嚴寺遺址,已不見三百年前贈書之誼,只有落葉和青苔埋着磚土,結滿霜雪。
衆人駐足。
何歡慨嘆:“到盡頭,千峰寒色。來這裡,一笑儼然。這是當時華嚴寺的對聯。你們看。”
大家轉頭四望,對聯不在,但對聯所書的景色都在。
“一微塵映世界,一瞬間含永遠。”何歡拉着龍騰的手,踏着厚厚的落葉,“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一草一木都靈動可愛,一輩子也就是一眨眼。如果與不喜歡的人相對,所見都是煩惱,度日如年。”
和尚們看着他,還能這樣理解?又看看他牽着的手,哦,他是可以這樣理解。
“這句話出自於《華嚴經》,是佛教經典之一,是釋迦佛給衆菩薩講的經,也是華嚴宗開門立派之作。著名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也來自於《華嚴經》。”
衆僧慨然,在殘垣斷壁中游走,大樹倒塌在斷壁上,厚厚的落葉和塵土掩埋了輪廓,已不見當初的盛況。
“華嚴世界所有塵,一一塵中見法界。”何歡道,“唐朝江州刺史李渤有一次問智常禪師:
《維摩經》上說‘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你們出家人真是沒常識!須彌藏芥子還可以理解,小小的芥子,怎麼能容下一座須彌山呢?
智常禪師轉問李渤:大家都說你讀書破萬卷,是不是真的?李渤回答:當然!
智常禪師說:那你讀的書都裝在哪兒?李渤指了指自己的頭:當然是在這裡。
智常禪師說:我看你的頭只有椰子那麼大,怎麼裝得下萬卷書呢?李渤當時大徹大悟。”
幾個和尚也笑了。
何歡笑道:“出家人,出家人,本來開始出家人與在家人只有供奉和度化的關係,思想上還是輸出和接受。
然後印度一個大富翁,維摩詰,很懂佛理,善於辯論,深得世尊尊重。享盡榮華,妻子兒女俱全,卻是一位在家菩薩。
是我們唐朝大詩人王維的偶像。所以王維,字摩詰,直接把偶像的名字拿來用了。當時維摩詰說的話,被人編成了《維摩經》。
因爲這位在家菩薩總是說一些淺顯易懂, 又深入淺出的佛理名言,就開啓了在家修行的風氣,也開啓了文人與和尚辯論交往的時代。”
幾個和尚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佛教每一個宗派都有一兩本奉行的經典,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花花葉葉相連,所以每個宗派很多理論又是相輔相成,相互論證的。”
幾個和尚點點頭。
“佛教常常以須彌比喻極大,以芥子比喻極小。這個世界是以很多微小組成的,雖然微小也自成一個世界。所以佛經也是有辯證唯物在的。”
澄空望着已被森林覆蓋的舊址,默唸:“圓信、圓解、圓行、圓證。”以行爲證的信念更加堅定。
“猶如蓮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何歡轉身,“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