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都是普通家庭。但是他們學歷很高，他們是在跟導師做一個政府景觀項目的時候認識的。然後戀愛、畢業、結婚、創業。都很順利。因爲雙方都是普通家庭，也算門當戶對，沒什麼助力，也沒什麼阻力。我媽是一個漂亮、聰明又善於交際的人，我爸行動力很強。因爲他們在給政府做景觀工程的時候結識了很多人脈，師生圈也很強，我媽有很多很好的想法，總是受到讚賞，她也善於維護關係。我從小目睹媽媽有多忙！但她總是朝氣滿滿，她做事情總是得心應手，處理完工作，就能陪我玩。本來這一切都在正常地進行着。”何歡攬着她的肩。“但我想，把事業和照顧我之間平衡好，已經達到她的極限了。我爸爸媽媽忙事業時，從來沒出現過的爺爺奶奶包括外公外婆，都突然出現，勸她再生一個。他們說我爸媽的事業已經做得很大了，看起來以後會發展得更好，這麼大的家業一定要有人繼承，但我是女孩子。”何歡看着她，震驚。現在還有這樣的思想嗎？“開始媽媽是不爲所動的，他們就讓我說我想要個弟弟。但是我根本不想啊！我能感覺到，媽媽已經很忙了，如果有弟弟，她就不能陪我了。所以我不同意。他們說我自私，想獨佔家產。我對家產根本沒有概念，也沒人跟我說過我家有家產，我只是想媽媽多陪我。他們又去勸我爸。他們說女兒保證一輩子衣食無憂就行了，家產還是要交給兒子繼承。如果給了女兒就是給了外人，白努力了。我奶奶是個女人，但這裡面最起勁的就是她。我外婆也很搞笑，她勸我媽的是如果事業做大了，沒有兒子我爸會變心，找別人生兒子，那我媽就太可憐了。但我媽沒有動搖，其實無論別人說什麼，只要我爸一個態度就好了。開始我爸也說不生，但是說的人多了，特別是我奶奶各種要死要活，我爸也開始搖擺。然後我爸也開始勸我媽。我媽是愛我爸的，她沒有再堅持。因爲創業媽媽生我的時候已經三十三了，他們覺得她創業成功該生個兒子來繼承的時候，她快四十了。他們開始去醫院檢查、調理身體。媽媽總是去醫院做治療，吃很多藥。我感覺她一下憔悴了很多。那時我們的小家不斷地被外人干擾、入侵。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平靜。媽媽經歷了試管、胎停、流產，我這樣的小孩也感覺到她的身體受不了這樣的折騰。但沒有一個大人，包括我爸爸都沒有出來阻止。我哭着讓媽媽別生了，奶奶外婆都說我不懂事。但是爸爸說再懷不上就不生了。我感到一點希望，我真的希望媽媽不要再經歷這樣的磨難。但是試管沒成功，媽媽肚子卻突然大起來了。其他人都歡欣鼓舞，再三叮囑我不要去煩媽媽，只有我很害怕。因爲習慣性先兆流產，媽媽經常要臥牀。她的情緒變化無常，她的腳腫得很大，身軀也很臃腫，站着躺着都不舒服，進過好幾次醫院。也有很多親戚來我家，教我媽要怎麼保胎，也讓我要聽話，他們無比關心我媽肚子裡的孩子。我不在乎媽媽肚子裡的孩子，我只看到媽媽像一個容器一直被人往裡面倒各種東西，感覺快要爆炸了！我一直生活在恐懼和緊張之中，很怕失去媽媽。”龍騰眼睛紅了。何歡抱着她的肩慢慢走着。“那段時間她老得非常快，之前她一直神采奕奕，總是打扮得很漂亮。但那時候她就是很可憐，像一個很舊的要裂開的開水瓶。有一天半夜，聽見響聲，我爬起來，爸爸收拾東西，媽媽在洗澡。從浴室出來，媽媽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說：瓏瓏，我給你蒸個雞蛋羹吧。
我覺得那時候媽媽可能感覺到什麼。雖然有阿姨做飯，但是媽媽有時候也會給我做飯。她懷孕後就沒給我做過飯了。我爸很着急，說還蒸什麼雞蛋羹啊？她餓不死的，家裡那麼多吃的，還有阿姨！快走吧！但我媽堅持要給我做，我也跟她去廚房。媽媽給我蒸了蝦仁雞蛋羹，她想抱抱我。從她肚子大了，她就沒有抱過我，他們也總是提醒我不要碰到媽媽。她蹲不下來也彎不下來，她的大肚子頂着我，都抱不住我，我感覺很害怕，使勁兒想往她懷裡鑽。但是爸爸進來拉開我，帶着媽媽出門了。出門時，媽媽又回頭說：瓏瓏，雞蛋羹趁熱吃哦，在家乖乖等着媽媽。我就坐下來吃雞蛋羹，那時候外面天還很黑。我想我吃完了媽媽就回來了。但是我吃得一點不剩，天也亮了，又黑了，媽媽都沒有回來。”何歡鼻尖一酸，停下腳步，抱着她。“後來的事我就不記得了。我看到了媽媽的黑白照片。我記得他們說小孩子不懂事，媽媽死了都不哭！”何歡哭了，把她攬在懷裡。前面記得那麼清楚，最重要的卻不記得，是因爲她根本無法承受那段記憶吧！“很多人來清理媽媽的東西，我坐在沙發上緊緊抱着媽媽給我買的玩具，奶奶說女兒有什麼用？媽死了都不會哭！然後我奶奶開始哭他可憐的孫子。”何歡難受不已，無法穿越到那時去抱住她，只好現在緊緊地抱住她。“後來我家來了很多人，很多打扮豔麗的女人，用嗲聲嗲氣的聲音逗我，送我禮物。媽媽的照片、和爸爸的婚紗照突然之間都不見了。我才感覺到媽媽真的不會回來了。”何歡緊緊抱着她，淚流滿面。胸口也打溼了。“有一天一個女人跟我爸進了我爸媽的臥室，我就拿了一把水果刀進去。那個女人尖叫着跑了，我爸也嚇呆了。我告訴他如果他要和別的女人結婚生子，我就死在他面前！”何歡緊緊抱着她，心痛萬分。“後來我們家再沒有來過女人了。沒過多久，我們也搬家了，我爸給我找了保姆。跟媽媽一樣，我讓保姆上門做飯和打掃衛生，不讓住家。也很少見到爸爸。一直一個人住。他們都說我冷漠自私，媽媽和弟弟死了都不哭，爸爸要結婚就說要自殺，小小年紀心腸就這麼壞。我奶奶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她就當着我說這些話，她巴不得我去死。”何歡輕撫着她的頭髮。“前些年我總是很擔心，害怕我爸爸偷偷結婚生子，一直問他查他，跟他吵架。他覺得我瘋了，無理取鬧，就把我送到國外讀書。有時候我也會回來，發現媽媽的墓前有花，有人來跟我聊天。他們都是我的堂兄弟。在我奶奶確定我爸爸不會結婚生子後，我家公司進了很多親戚。他們每一個人都對我很親熱，想讓我爸看到，他們會把我這個沒心沒肺又自私的廢物照顧得很好。”何歡心疼地輕吻着她的頭髮。“他們給我媽墓前獻花，他們在我奶奶冷嘲熱諷的時候安慰我，他們每個人都是演員，爭着上臺當主角。每個人都藉着公司發展自己的利益，在國外的時候我的堂兄弟們會以關心我，委託照顧的名義，讓跟他們利益相關的人來接近我。不堪其擾，於是去年，我回國跟我爸吵了一架。他剛好要帶女伴去參加一個島上的聚會，懶得理我，就給我報了團，認爲我就是被供養得太好了，應該體驗一下人間疾苦。”何歡無語，怎麼小白龍團還成了體驗人間疾苦了？好吧！第一個團，確實也就是剛剛夠玩，算不上享受。比起他自己海島靚女，給自己女兒報個這樣的旅行團，確實很疾苦！龍騰嘆口氣，“你身邊的人喜歡你討厭你都很直白，但我身邊那羣對你噓寒問暖的人，你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會給你一刀。這些年我都看多了。一個堂兄進入我家公司後，我奶奶和他父母他自己都認爲那個陪他住過出租屋的堂嫂配不上他了，讓堂嫂淨身出戶，轉頭和一個有點產業的女人結了婚。這個堂兄對我十分巴結。”何歡低頭看着她，難怪她不愛說話，卻人情練達。“所以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和你談戀愛。如果你是個普通人還好，但你這麼優秀、這麼出名，他們一定會忌憚你、利用你、陷害你。你們旅遊圈的事，就搞得你差點崩潰。他們的手段只會比你遭遇的更多，更下作，更防不勝防。”何歡抱着她， 一直以爲怕被人發現是龍姑娘不喜歡被人圍觀、議論，原來是擔心他。“我不學習不交際神經病，是個廢物，他們早已經把我爸媽的家業當成他們的囊中之物。”何歡心都要裂了，她怎麼能這麼說自己？或許那些人就是這麼看她的，好恨呀！“你們旅遊是一個圈，他們同樣是一個圈。婚姻只是資源整合罷了。他們是不會放過我這麼一個廢物花瓶的。其他家族二代三代，看見我爸的事業和我的容貌，打主意的人也很多。我們公開，你，會陷入一羣極端利己主義者裡面。我這麼廢物，卻找了一個這麼能幹的男朋友，你猜他們會這麼樣？”龍騰抱着他，“我不想再讓我愛的人受到傷害。”何歡眼睛通紅，他不熟悉那個圈子，也不想接近那個圈子。“瓏瓏，我們就自己過不好嗎？”龍騰搖搖頭，“這個家業是我媽白手起家創立起來的。爲了所謂的有人繼承，他們害死了我媽。卻沒有一個人認爲他們做錯了。他們害死了我媽，還妄想繼承我媽創下的家業！我奶奶總說我自私，想獨佔家產。如果可以選擇，我願意用所有的家產和他們的命把我媽換回來！我寧願我媽媽沒有那麼能幹，沒有創下什麼家業，就我們一家三口過簡簡單單的日子。我對家業沒有興趣，但是他們想得到，我也絕不讓他們得到！”看着她痛恨又堅定的眼神，何歡不知道說什麼，可能這就是她活着的支撐。她一個人在一羣野心狼子中走了過來，他怎麼能輕言讓她放棄？何歡把她擁在懷裡，兩人久久地佇立在市區冷清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