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馭龍格

青石面如沼,風水匠無言;

受傷手殺坎,各有心釋聯。

鄭五侯想要去幫秦先生,他是個實心眼的人,這個朝夕相處的山羊鬍子老頭對自己和柳兒不錯,和一家人一樣。現在眼見着他血肉模糊地在那裡掙扎,自己不去幫把手,那也太說不過去了。今天的柳兒是怎麼了,她不是和秦先生最好嗎?怎麼對這樣的情況無動於衷的。

他想着就要邁步,可是他突然感覺到柳兒的手緊緊捏住自己的上臂,並且將頭移到自己的耳邊,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話“別動也別出聲。”說這話的時候,柳兒的眼睛依舊是與秦先生對視着的。

這句話讓五侯很是心驚,因爲柳兒沒說吳語,她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北腔官話,她平常和自家人從不說官話,只有在一種情形下,她才和自家人用正宗北腔說話,那就是在情況萬分危急而她特別緊張的時候,因爲她怕這時用吳語容易產生誤會,還有就是怕對方一時沒聽清,耽誤了時機。

可五侯看看面前的情形,一點都沒看出來那裡有什麼危險可言,他稍稍扭頭看了柳兒一眼,心裡說,沒什麼可緊張的呀,莫非是中了邪?還是鬼附身?

秦先生現在的爬行已不像海龜了,而是像蝸牛了,一點點地無聲挪動,而且還不是直線,蜿蜒曲折着朝着他們這邊過來。

秦先生在魯天柳和五侯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這樣的挪動爬行很費體力,而且他現在渾身傷痛,失血過多,站起來後,一雙腿軟得站不住,幸虧是鄭五侯給他架着。

秦先生的眼裡滿是淚花,他很激動,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對一個和他有一夜緣分的女人魂牽夢繞了二十多年,爲這個女人一個吩咐在魯家爲客二十載。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今天見到了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的那個女人,他沒有在心裡激起太大興奮與衝動。倒是這雙和自己朝夕相處小兒女,才與自己分開一個多時辰,自己倒有了生死別離激動和感慨。

他的激動還來自於見到這雙兒女無恙,自己多少可以對魯家的知遇之恩有點交代了,多少可以對自己的行爲減輕一點負罪感。

激動的同時,他還有揮之不去的恐懼,他說不出話了,他的渾身在顫抖,他再次蹲下身來,他的死封鈴已經在爬行的時候,留在了那個前廳天井裡了,他抓着的一把竹籤倒是沒丟。於是他顫抖着手,挾起一支竹籤,在碎石小道旁邊的泥地上寫下歪扭的“馭龍格”三個字。

魯天柳眉頭一鎖,悄聲問到:“尼個青石地面下是格陰世魔龍哉?”

秦先生又歪扭着寫下“不曉得。”

“哪能辦個(現在怎麼辦)?”魯天柳又問道。

秦先生的手已經不怎麼抖了,他在泥地上的字變得虯勁:“尋龍頷,奪龍珠!”

魯聯意識到自己遇到的高手一個勝過一個,這個守住過廊,試圖將自己和魯承宗逼到池塘邊的又是個少見的高手。自己在他手下根本過不了三招,可是對手沒有下殺手,只是打掉自己的刀,將自己的招術封住,進退路也封住,只給自己留下往池塘邊去的退路。

魯聯現在已經意識到池塘的可怕,這樣被逼着過去,一定是個很慘的結局,結局是什麼樣,他不知道,但有多慘烈,那刀人不顧性命的驚叫和比死還恐懼的目光已經很明白地告訴了他。

魯聯手中已經無刀,那對手也無刀。但有刀的魯聯已然被對手打飛了砍刀,更何況現在手中無刀。無刀的對手雖然手中無刀,可是他的一雙手腳如同錘刀,魯聯根本無法抵擋。

雖然魯聯左手持着的魚皮護套舞得如同風車一般,可是對手硬是從這風車的間隙裡伸進手來,指尖在魯聯的虎口處輕輕一敲,那軟鞭似的護套變作了死蛇似的了,翻轉着摔落到過廊外面。

如同錘刀一樣的雙手狂風般砍砸過來,如同健鹿般的腳步左竄右跳。魯聯對這樣的攻勢碰不過擋不住,對這樣的步法也繞不過躲不開。他已經退到畫舫過廊的欄座上面了,他意識到下一步不是被踢出就是被擊出到過廊的外面。

果然如此,那高手突然躍起,手腳齊出。這招之下,魯聯肯定是要摔身在池塘邊的草地上了。

可是魯聯已經意料到這一點,意料到了如果還要中招,那簡直就是個弱智了。所以,在高手作勢還未躍起的瞬間,魯聯已經躍出,他躍出的方向不是過廊外面,而是過廊前面,他的身體繞過釘咬了他的砍刀的那根廊柱,縱身到了過廊的前一個間隔。他的右手一把抓住那個間隔的上檐花格框,將自己身體懸吊在空中。

是的,他用的是右手,是因爲他的身體面朝過廊裡側,身體繞過廊柱,側身向前躍出只能用右手抓住懸吊,也是因爲他的右手破“無影三重罩”時受傷脫臼了,所以必須要用右手。

右手抓住,身體吊住,側向前縱,於是身體旋轉擺起。除了魯聯,還有好幾個人聽到骨骼的“嘎嘣”聲,魯聯發出一聲慘叫鬆開右手,身體正好擺回,如同一個大米袋重重地橫砸在他剛剛繞過的廊柱上面,整個過廊被撞得一陣抖動。

攔阻的高手躍起擊空,便收勢停身,穩穩地站在了過廊的欄座上,他稍稍側身,正好看到魯聯摔落在地。高手在這院子一直看着魯聯破坎殺扣,魯聯哪裡受傷,他都非常清楚。他知道魯聯如此的狼狽是因爲慌亂無措中用了受傷的手,於是他在期待魯聯由於慌亂無措再出昏招,讓自己將他扔出過廊。

魯聯面部表情極度痛苦,他腿腳艱難地站起,速度雖然不慢,但能看出,疼痛讓他的動作有很大的變形,而且他正如高手所料,再出一個昏招。

大概是因爲右手的疼痛告訴了他,右手不能用,於是他剛一站起,左手就單掌劍形,對着欄座上的高手腹部直擊過來。

本來這樣情形的魯聯應該是往過廊中躲避,然後調整好狀態在堅持在過廊裡纏鬥,可是他卻不知因爲什麼發昏了,竟然在摔得矇頭轉向的時候反向高手進攻。這正和高手所願,雙手將魯聯左手一個纏繞,一個雙鞭提甩,魯聯的身體便直飛出過廊,身後帶起一溜兒飛起的血珠。

魯聯這樣在戰場拼死血鬥過的士兵,越是劣境,越是絕處,他的頭腦就越是清醒。他躍出時就已經算好右手抓握的角度,吊起的身體一個扭擺,就已經將他脫臼的手腕復了位。身體重重摔出撞在廊柱上,是他故意用這樣的方法震動那釘咬砍刀的廊柱,鬆鬆廊柱咬住砍刀的力量。

魯聯單掌擊出,正遂高手所願;高手將他提甩而出,正遂魯聯所願。身體飛出的同時,魯聯的右手已經堅定地握住了自己那把烏青厚背砍刀,並輕巧地將它從廊柱上拖出。刀已在手,他沒有劈,沒有剁,沒有砍,只是藉着高手將他拋甩出的力量,將砍刀刃口輕輕在高手的項邊一帶。

高手到死都沒明白魯聯的右手什麼時候又能握刀了,也沒明白他的右手什麼時候有刀了。他們兩個是一起摔出過廊的,高手雖然摔出去沒有多少遠,但他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而遠遠摔出的魯聯則一個翻滾重新站起,再次衝躍入畫舫過廊,魯承宗緊隨其後,兩人一同衝到了小樓的門前。

魯聯經過過廊時,順手將放在那裡的揹筐拎在手上。他沒在小樓門前停留,而是從小樓的沿水欄道直接走到小樓的前面,站在石頭平臺上面,警惕且仔細地環視着周圍的一切,特別是那怪物躍入的墨綠池水。

魯承宗銜住刻刀,雙手食指迅速扭動,解開了小門上的“狗尾雙蝠扣”,輕輕一推,小門無聲地打開,看來這門是經常開啓的,要不然那門樞不會摩擦得如此光滑。此時魯承宗與魯聯便形成了一前一後、一內一外相呼應的狀態。

魯承宗打開小樓門後,沒有馬上進到屋裡,而是從木提箱裡拿出一個圓球,輕輕地放在地上。這是一隻魯家“定基”一工用的“循坡球”,是磁土燒製,外圓中空的,球的裡面灌有水銀。這球放在地面上,會隨着地面肉眼看不出的坡度滾動。

“循坡球”在陳舊的木板地面上緩緩滾動着,從一側的牆壁邊一直滾到中間的太師椅下。魯承宗知道,這樣的一個滾動痕跡應該是經常有人走過的,這樣纔會出現一個被踩陷和磨損的軌跡。

坎面是不會有人經常踩的,除非是人爲地將它做得低陷下去,那就是坎子行裡所謂的“金鉤倒掛”,也有叫請君入甕坎的。

魯承宗很小心地蹲下看了看木板地面,這木板地面已經非常陳舊,而且是真正天長日久纔會造成的陳舊,不是做舊做出來的,所以可以排除“金鉤倒掛”的可能。即便如此,他還是提着萬分的小心,循着“偱坡球”滾動的軌跡往太師椅那裡走了過去。

“循坡球”停在太師椅下面,也說明這這椅子的下面是最低的低凹處,這情形只有經常有人坐的椅子纔會出現。

魯承宗想都沒想,他也在這椅子上面坐下了。他想知道經常坐在這椅子上的人在看些什麼。

這個位置只能隱約看到水面和池塘邊沿,院子裡其他的景象就算看到點也看不清楚。魯承宗彎腰將椅子下的“循坡球”撿起,在椅子前一步左右再次放下。球原地繞了個圈,便朝着往石頭平臺去的花格玻璃小門滾了過去。

魯承宗跟在球的後面,他先在“循坡球”繞圈的地方站了一會兒,然後便也朝着小門走去。小門是虛掩的,魯承宗撿起了“循坡球”,伸手輕輕推開小門走上石頭平臺。

魯聯正站在平臺上,他已經不在警惕地查看周圍的情形,而是仔細的打量小門兩側立柱上懸掛的對聯立匾,目光和神情非常地投入。

對聯立匾上的字是用嵌貝工藝做成的,每個字都散發着貝殼的幽幽光澤。內容很直白簡單,上聯:“捧水洗玉藕”,下聯:“提竹撥金蓮”。

魯承宗見這這對聯也不由一愣,這副對聯裡似乎在表達些什麼。

魯聯的視線慢慢地往上移動,最後落在二層的匾額上。“觀明閣”魯聯嘴巴里喃喃地念叨一聲,但這一聲肯定不是說給魯承宗聽的,他從進到這園子裡來,就沒有和別人說過一句話。他微皺的眉頭突然一展,快步走進了小樓。他沒有像魯承宗那樣小心翼翼的循可行的軌跡行動,他好像是知道這樓裡沒有坎面,或者有坎面也不會動作一樣,直接快步奔上二樓。

對魯聯的行動,魯承宗沒有表示出一點驚訝,他也沒有跟在魯聯的背後,而是慢慢蹲下身來,往池塘的水面瞄去。

“捧水洗玉藕,握竹撥金蓮。”這應該是夏日的景象,他在思考,他在遐想。彷彿自己重新坐在剛纔的太師椅上,池塘裡是荷葉蓮蓬一片,幾個窈窕女子赤足挽袖,在石臺邊洗藕剝蓮。

不對,如果是在石頭邊,此處也是鋪滿厚厚蓮葉,如何可以捧起水來?這水面不是在石臺前面。

魯承宗擡頭往池塘的東側看去,那裡倒着魯聯破“無影三重罩”殺死後又燒焦的人坎,人坎的屍體倒在水中,身體卻半浮在水面。水下有什麼東西撐着他們的身體。

會是什麼呢?這水底除了自己看到的那個詭異恐怖的落水鬼還有些什麼呢?

魯聯直奔二樓,他果然沒有踩到坎面,只是在要登上二樓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並將揹筐護在前胸,那是害怕二樓有埋伏,因爲那裡曾出現過鬼火般的暗青子,也有個面具女人在那裡出現過。

他的頭往上稍一探就又縮回,這一瞬間他已經將整個二層樓面都看清楚了,上面沒有人,空蕩蕩的。

魯聯走到樓上,這裡雖然空蕩蕩地,卻並不是什麼都沒有,這個層面有一件傢俱,一件明式的紅木睡榻。這件傢俱的存在是魯聯意料之中的,他知道從這裡可以找到他想得到的線索。

魯聯將二層所有的窗櫺都打開,然後他盤腿坐在了睡榻之上。

姑蘇的園林中有種建築形式叫“俯月”,就是在一個恰好的位置修一座樓,或者亭,或者軒,結構可四面通風,作賞月之用,正所謂“清風明月不須一錢買”。可爲何要叫作“俯月”呢?因爲賞月時不須仰首往天,這裡賞的不是天上之月,而是水中之月。建築佈置的恰到好處,可以從這裡微微俯首就看到附近水面倒映的明月。

這裡是“觀明閣”,卻不知道是不是說日月均可賞,亦或是有其他意思。但不管它是什麼意思,魯聯的心裡卻很清楚,他要觀的是什麼。

魯聯在榻上稍稍移動了一點位置,他原來坐的地方沒有發現自己想得到的。但他卻始終沒離開睡榻,他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爲他讀懂了“捧水洗玉藕,握竹撥金蓮。”這副對聯,這雖然描繪的是採蓮藕的情景,其實暗喻的是男女房中之事。邊做房事邊賞日月,能在何處?只能在這“觀明閣”的睡榻之上。

魯承宗也讀懂了對聯,上聯中捧水,得“水”;玉藕,玉爲石,石屬土,得“土”。下聯中握竹,竹屬木,得“木”;金蓮,得“金”。這副對聯中有金、木、水、土,唯缺火,而這對聯描繪的情景中這四行不離這池塘,是不是池塘之中暗藏有“火”?

“觀明樓。”魯承宗彷彿又聽到魯聯喃喃的聲音,對呀,得火則明,觀到明,便得到火,對家曾經不就是借火得明的嗎?

那兩具被燒得焦黑的人坎屍體怎麼不沉下去,這水下肯定還有固架封罩,雖然這池塘面大了些,封罩做起來很難想象,可是對家這樣的人傢什麼事情不可能。這封罩不會是死封罩,應該有口子,不然他們怎麼觀得到明,取得到火。

口子在哪裡?應該在剛纔落水鬼下水的地方,也就是池塘佈滿蓮荷之後可以捧水的邊緣。魯承宗知道口子在哪個點,因爲他既看到落水鬼下水的位置,他也看到水面翻騰水花的位置。

魯聯沒看到落水鬼下水,他那個時候正跪着爬着嘔吐呢,他也不一定知道水面下有封罩,但他現在也知道了水裡有個口子在那裡,他比魯承宗更清楚準確地看到了那口子。

他終於找到一個恰當的位置,其實他是換了一個方向,他從榻尾朝向榻頭,這是一對男女在這榻上交歡時應該有的方向和角度。於是,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月,也看到了日。

在深綠的水面下有個彎月形,這彎月比深綠色的水顏色還要深許多,打眼會以爲是個黑色月亮。魯聯知道,在這個月亮的範圍中,不止是顏色深這麼簡單。這深邃的顏色只是說明它的水深也將會是非常可怕的。在月亮的中間恍惚有個白色的圓形,這大概就是藏在月亮裡的太陽吧。

這日和月都不怎麼明亮,可魯聯卻還看到了比它們明亮得多的星星。也在月亮的範圍之中,星星閃爍出的光芒讓他心中一陣陣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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