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外面安靜了下來,尹子琦覺得奇怪,就喚那兩名守在外面的軍役進來,豈料一連喚了數聲都沒有反應。
這讓尹子琦奇怪之下又隱隱然騰起了一絲怒意。
漢人有句話說的不錯,所謂近之則不遜,自己對待這兩個軍役從來都沒有一字半句的狠話,今夜可好,居然連人影子都不見了。
“來人,來人!都活膩了嗎?”
任憑尹子琦喊破了喉嚨,居然也沒人搭理他。這一下,他所感到的就不單單是憤怒了,更有一種由內到外的恐懼。
因爲這裡並非普通的地方,身處軍中,除了軍中的雜役以外,還有親衛和一干將校,現在自己快把房頂都喊破了,怎麼連一個人都不見呢?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兵變?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尹子琦就覺得渾身都驚出了冷汗。
更爲要命的是,他現在身體不能行動自如,如果沒有軍役的協助,就連走出這道門都極其費力。
意識到危險後,尹子琦本能的選擇了安靜下來,他不再喊叫,而是側耳聽着,聽着外面的動靜。與此同時,右手伸進懷裡,攥緊了那把帶着體溫的短刃,但有風吹草動,爲免受辱,便只有自裁了!
“大火,大火!着火了!”
這一聲呼喊來的突兀至極,尹子琦被嚇了一跳,瞬息之間竟驚恐的發現,整座屋子都燒了起來,濃煙瀰漫,燻烤的人痛不欲生。他掙扎着想起身,可身體卻好像僵硬的鐵石一般,難以動彈分毫。
霎那間,火舌就已經卷到了面前,尹子琦憋足了勁,終於大呼了起來:
“救命!”
忽的一下,他猛然坐了起來,卻發現自己好端端的還在榻上,原來是一場噩夢。身上已經被汗水溼透,他正打算喚那兩名軍役進來,幫自己換下溼透的中衣,卻隱隱然聞到一股煙味。
緊接着,門被從外面推開,副將急惶惶的奔了進來。
“大帥,唐兵,唐兵放火點着了甕城裡的糧食,眼看着火勢起來,已經救不得了!”
聽罷,尹子琦只覺得氣血上涌,他萬萬沒想到,夢中有火,居然會延展到現實中。
“甕城入夜就關死了,難不成唐兵是打地洞進去的?怎麼就燒起來了?怎麼就救不了?”
十萬石糧食雖然只佔含嘉倉的一小部分,可在戒備森嚴之下卻被平白的被一把火燒了,這就不得不令人驚駭了!
兩名軍役姍姍來遲,尹子琦也顧不得訓斥他們,只急急命令道:
“快擡我去城上!”
片刻之後,尹子琦在城上居高而望,卻見甕城裡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眼見着是救不成了。不過,即便如此,依舊有軍卒來回穿梭於甕城內外,將一桶桶的水澆上去。只可惜火勢太大,一桶水潑上去連點作用都看不到,反而讓人覺得這水反而助長了火勢,讓火燒得更旺了。
“告訴那些軍卒別救火了,都撤出去吧,別再讓火傷了人命!”
說完這句話,尹子琦就覺得胸腔裡彷彿被人掏空了一般,整個人都軟在了竹榻上,渾身提不起一絲的力氣。
好半晌,他才勉強的支撐起身體,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說道:
“火是怎麼燒起來的,給我查,查到底!”
甕城到了晚間是關閉的,內外不通,突然就起了大火,只能讓人往一種可能上聯想,那就是出了內奸。
尹子琦自然也不能例外,當即也不管那些燒得正旺的糧食,只大張旗鼓的摸排內奸,調查入夜以後究竟那些人靠近過甕城。
一時之間,折騰的軍中上下人人自危,生怕別有用心之人趁着這個由頭剷除異己。而最有動機剷除異己的,就非尹子琦莫屬,畢竟不少人都對他的軍令或多或少的有過陽奉陰違,現在想來一個個都是後悔不迭。
實際傷,這些軍中將校都冤枉了尹子琦,在這種大敵當前的時刻,就算朕有問題,以尹子琦的性格也不會不管不顧的清洗軍中異己,畢竟還要顧念大局的。
此時已經介乎於黑夜與天亮之間,外面的夜色越來越稀薄,東方隱隱的泛起了魚肚白。不知是哪個突然大呼了起來:
“看,那是什麼!”
城上衆人循聲望去,卻間越來越薄的夜色下,十數個高大的怪物聳立在城外。
尹子琦也發現了這東西,他忽然有一種荒唐的感覺,難道甕城中的大火與這些怪物有關?
太陽冉冉升起,夜色被很快驅散,城上燕兵燕將也都發現外面聳立的並非什麼怪物,而是一種看起來有些奇怪的攻城器械。
此時此刻,尹子琦才驟然明白過來,自己有着使詐的心思,對方又何嘗不是呢?
換言之,秦晉那廝自始至終就沒想過用安祿山的首級換糧食,此前的種種所爲可以理解爲對他的一種戲耍!
“秦晉狗賊,欺人太甚!”
尹子琦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的這句話,緊接着又覺得天旋地轉,多虧那兩名軍役手疾眼快,將其扶住,然後躺倒在竹榻上,這纔沒有甩在堅硬的城牆甬道上。
……
“這不就是放大版的石砲嗎?”
神武軍早前在長安時,曾經試製過可以移動的大型石砲,但當時的政治環境險惡,秦晉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精力放在這上面。後來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秦晉和清虛子提及這東西,不想清虛子對其格外的感興趣,竟一直放在心上,搗鼓了大半年,終於搗鼓出了可堪一用的可移動石砲。
這種石砲高超過兩丈,秦晉擡頭仰望,覺得這東西看着雖然唬人,但實戰效果也只能因地方而異。畢竟這種極爲笨重的東西是根本不可能推着行軍的,最可行的辦法只能每到一地,當場打造。等戰事完畢在拆毀。
不管怎麼說,這石砲也算大顯神威,居然能將易燃物隔着高大的洛陽城牆投到甕城裡。看着粗大的木架下面,似乎也有不少看起來頗爲複雜的機構,秦晉真想問問清虛子,他是怎麼把這東西弄的有準頭的。
“好了,是時候再讓叛賊長長石砲的滋味!”
巨大的鐵球被擡了出來,十幾個人圍着一架石砲有條不紊的忙碌着。
秦晉本想看個究竟,卻被石砲營的校尉勸離。因爲這東西威力巨大,在發射的時候也有傷及操作者的可能,而且在此前的試射中就曾發生過這種先例。
“大夫且看,這都是實心的鐵球,一顆便有上百斤重!若擊中前面的城牆老天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清虛子的聲音裡興奮間還摻着激動和緊張。
隨着特製的笛音一響,十幾架石砲同時彈起,十數顆鐵球裹挾着嘯叫,砸向雄偉壯觀的洛陽城牆。
即便洛陽的夯土城牆早就堅硬如鐵石,被這百金沉的鐵球如此快速的轟然砸上,頓時就濺起了無數的碎石,四處飛濺。
鐵球重重的落地以後,原本齊整的牆體上竟赫然出現了一個個生砸出來的淺坑。
“乖乖個老天!不意威力竟如此巨大!”
清虛子被這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此前造出來的試驗品都比眼下的石砲小了好幾圈,因而此刻也是頭一次見識了這東西恐怖的破壞力。
當世的夯土城牆,雖然名爲土,但經過了反覆的加工夯實以後,早就堅硬的如鐵似石刀槍不入,而那淺坑看着不大,實際上對城牆牆體所造成的破壞要遠遠超過眼睛所見到的。
如此巨大的鐵球如果正好砸在城門上,就算有鐵閘護着,也能輕易的將其洞穿。如此一來,還有什麼擋得住他們進攻的腳步呢?
不過,當秦晉交代清虛子對準了城門在齊射一遍時,清虛子卻連不迭的搖頭。
“石砲是拋高了砸下來的,若繞過城牆自是簡單極了,可瞄着那窄小的城門洞,可真是爲難它了!”
秦晉也僅僅是臨時起意,並沒有當真把破城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破門上,因而也只是遺憾的一笑。
“此次洛陽如果順利克復,就憑這石砲的功勞,秦某也要親自爲真人向天子請功!”
清虛子嘿嘿笑道:
‘大夫也知道的,貧道無意爲官,如果天子當真念着貧道的功勞,不如賞下百頃良田,再蓋一座遠近聞名的大觀……’
秦晉卻正色道:
“學什麼不好,卻學那些佛寺,趁着天下大亂兼併土地,隱匿人口。等到大亂平定,朝廷勢必會向這些不事生產卻佔有着大量土地的寺院開刀!”
說着話,他白了清虛子一眼,半真半假的說道:
“如果我是你,就領了錢萬貫的賞錢,到人跡罕至的深山裡,蓋一座清修道觀,不惹這些凡塵俗世的腌臢事!”
清虛子卻嘿嘿笑了。
“貧道說笑而已,大夫何必認真呢?但凡求仙問道者,哪裡有把道觀建在凡塵俗世中,騙香火錢的?”
兩人說笑間,竟全然不顧遠處洛陽城上的劍拔弩張。卻見城上的叛軍軍卒們在來來回回的奔走着,除了加派兵力,同時還有大批的東西被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