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一出朝野上下一片譁然,有些人從天子的處置中似乎看出了一些門道。自楊國忠罷相以後,天子已經很少再揪着一些小事拿捏太子,甚至還逐步放權,讓他到政事堂中與聞軍國重事。
就說吏部羣毆這種案子,雖然影響很是惡劣,但終究不夠格提到朔望朝會上公開處置決定的程度。可是天子偏偏如此了,那很可能就是要向天下釋放一個信號,太子的權威不容挑釁。
如此種種,一個石破天驚的結論也呼之欲出,也許,天子已經有心禪位!
當然,除了認爲天子即將禪位以外,朝野上下還有另外一種不盡相同的看法。他們認爲,天子已經過於老邁,很多事情力不從心,不得已纔在很多決策上偏向於太子。而且,坊間甚至還有一種說法在悄悄流傳着。
神武軍中郎將與太子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事實上,太子通過神武軍中郎將秦晉之手,已經可以控制半個長安城。
現在的長安城內外巡防,除了皇城以外,均有神武軍接手。而且從去歲巡察治安開始,北衙禁軍就完全蓋過了南衙,北衙的一衆新軍不少人都對太子懷着同情與好感。
他們相信,現在的長安城已經到了暗流涌動最爲激烈的時刻,稍有疏忽就可能被捲進去,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這種說法隨在朝中流傳不廣,但在坊間卻大有市場,而且很多人口口流傳的時候,都振振有詞。
比如現在的朝局是君弱相弱太子弱,看似三方都很軟弱。然則,背後的隱含意義卻大爲不同,天子老邁,精力不濟,正是山河日下,日薄西山的光景,而政事堂中的宰相們更是難以提得起來,宰相之首中書令韋見素是個和稀泥的高手,這種人用來做副手或可勝任,但讓他獨挑大樑實在便不合適了,餘者如魏方進、崔光遠等人都是中庸之輩。至於還有兩位邊將入政事堂的宰相,哥舒翰與高仙芝。前者患有風疾又在潼關領兵,就算爲人強勢,但鞭長莫及,對長安局勢也難有更深一步的影響。後者雖有宰相之名,然則卻是多受天子猜忌,有名而無實。
太子李亨在表面上看,他的處境與楊國忠罷相之前似乎改變並不大,雖然有了與聞國事的權力,但也僅僅是與聞,幾乎所有的軍國重事均須有天子親自裁決。但這卻是森嚴壁壘鬆動的徵兆,只要假以時日,太子的實力必然穩步提升,直到天子有所警覺的時候,再想打壓限制,便難上加難了。
這些傳言都被秦晉派在坊間的密探一一彙總到神武軍中軍。
很顯然,秦晉從這兩種傳言中,看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表面上看他們都是看好太子的前途。但相比之下,後者則是包藏禍心。
如果這些留言傳到天子的耳朵裡,卻不知一向冷酷多疑的李隆基又會作何感想,作何應對?
不過,現在的官場更加關注的是吏部羣毆一案。吏部的一衆司官堂官,已經成了朝野上下的笑柄。且不論事實的真相如何,數十人自稱被三個人打的屁滾尿流,還到太子那裡去告狀,難道就指望太子會蠢到相信這種謊言的地步嗎?
退一萬步講,如果此事爲真,試問這數十個司官堂官要弱到何種地步,纔會被三個人打的抱頭鼠竄?換句話說,也許是那三個人太強了。
幾乎一夜之間,這三個人被推倒了輿論場的風口浪尖上。
尚書左丞韋濟,其人是宰相韋嗣立的兒子,本人有素有文名,在朝中口碑很好。吏部郎中杜甫,也是名門之後,祖父杜審言也是高宗朝的名臣,其本人更是詩名在外,雖然此前十餘載仕途不得志,但剛剛有了轉機便出現這等一鳴驚人的事件。
至於第三個人,則是最爲神秘,韋濟與杜甫對他決口不提隻字,只說是個無名的禁軍軍卒,可長安禁軍數萬,又讓那些好事之人到何處尋覓?
原本天子一併要處置了這兩個人,在宰相韋見素與魏方進的聯名求情下,才免於降職,雖然仍舊品秩不變,但仍舊被調離了尚書省的本職。
隔日之後,天子的一道敕令頒佈,韋濟被任命爲城防整備使,杜甫爲城防整備副使。
這兩個使職是以往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但從名目上判斷,至少應該是與修城有關。有些嗅覺敏感的官員從這道敕書中問出了一絲戰爭的味道,天子加強城防,自然是要應對有可能到來的戰爭。
但又過了幾日之後,兩位整備使的作爲卻讓所有人奇怪不已,按說城防整備使應該修牆纔是,可這兩位不但不修牆,甚至連城牆都沒去過,只在長安城中的大街小巷上亂竄。
觀察了一陣之後,原本因爲嗅到了戰爭味道的官員們也逐漸放下心來,原來這兩位的差事不過是天子安慰人的閒差,至於各種聞所未聞的使職,在開元天寶以來已經屢見不鮮了。
很快,兩位整備使結束了在城中閒逛的舉動,開始在安邑坊與宣平坊之間休整道路。
見狀如此的官員們立時就相視一笑,原來天子還是處罰了這兩位聲名鵲起的才子,只不過處罰的手段相對溫和,是修路而已。
果然,不到一天的功夫,安邑坊與宣平坊之間長長的大街上,立馬就變成了暴土揚塵的工地。這一處大街原本的確年久失修,黃土大道處處坑坑窪窪,完全不像東市以北的大街上,均以青石板鋪就。
在路面被破土以後,竟然又有北衙的禁軍開到。這就讓人大爲奇怪了,用禁軍來修路,還是破天荒頭一遭。這個主意究竟是誰出的?而且,北衙諸軍多是勳戚權貴之後,那些眼高於頂的紈絝子弟,肯於屈尊降貴做這種賤役?
又過了一天,安邑坊與宣平坊的大街兩側,便起了兩道長長的,以桑木杆搭成的架子,然後又相繼有竹蓆被運來,直到某天早上人們出門之後,才赫然發現,整條大街已經被這種桑木架子披上竹蓆,完全遮蔽了。
這是要幹什麼?修路用的着這麼神神秘秘,大張旗鼓?
有好事者甚至打算偷偷上前揭開竹蓆,一窺其中的奧秘,可惜還沒等靠近,便立即有禁軍上前驅趕,若是有人敢於反抗,便毫不手軟的將其收押監禁起來,與違犯宵禁同罪。
人們的注意力很快又轉移到了兩位城防整備使身上,連日來整備使韋濟已經看不出儒雅文士的模樣,終日泡在安邑坊與宣平坊之間的大街上,身上無時不刻都沾着塵土與泥巴,而他竟也樂此不疲,幹勁十足。
不少人都在私下裡笑話他被吏部羣毆一案折騰傻了,居然親力親爲的參與賤役。
還有那個杜甫也沒好多少,也是終日衣冠不整,形象只比韋濟差,不比他好。
韋濟看着已經面目全非的大街,不禁感慨道:“也只有中郎將能想出這等主意來,以修路之名挖洞,而且所用之人還全是禁軍將士。”
杜甫也贊同的點了點頭,連日來雖然總是風餐露宿,但卻比在吏部大堂內終日渾渾噩噩的強上了千倍百倍。
“能馴服這些桀驁不馴的勳戚子弟,比想出這個主意還要難。”
韋濟也是不無感慨,“子美兄所言甚是,讓這些勳戚紈絝們來做賤役的活計,也只有中郎將敢做如此想法。”
兩位城防整備使都是一般無二的唏噓感嘆,秦晉爲了保密,竟然用神武軍的將士來親自挖洞。
“中郎將說過,這些深洞的位置和用途一定要嚴格保密,如此纔能有用。”韋濟又說了一句。
“用途保密或許可能,但這位置卻是不易,只看封了整條街的陣仗,誰還注意不了?”
韋濟呵呵一笑:“那還不容易,你我又不是隻修這一處街道,總要佈下七十二處疑冢纔好!”
杜甫聞言擊掌讚道:“甚妙,七十二道卻多了,有幾處便足以。”
兩個人正感慨唏噓間,忽有佐吏急吼吼跑來。人未到,聲音卻先到了。
“不,不好了,禁軍們鬧,鬧將起來了。”
韋濟與杜甫面色俱是一變。
“鬧起來了?如何鬧得?”
“不知何故,便有兩股禁軍羣毆起來,眼看着工地停工,今日的進度就趕不上了。”
兩位城防整備使用秦晉制定的計劃,整個工期的預估都精確到了天。
如果因爲禁軍鬥毆的突發事件,影響了今日的進度,那麼後續的所有工期都將受到影響。
“帶路,韋某親去一看!”
這一次,韋濟沒有往後躲閃,這是他爲官以來做的第一件於家國天下絕頂重要的大事,豈能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