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悲慘的葉護

“優素福將軍,葛邏祿部的勇士從疏勒到張掖,每一戰都衝在最前面,到現在已經人困馬乏,須待修整,現在又要去祁連山與唐兵惡戰,恐怕會軍心渙散……”

優素福的年紀看起來也就四十歲上下,穿着寬大而又華麗的絲綢長袍,這樣一領絲綢製成的長袍在泰西封價值可以達到二十頭駱駝,是極爲奢侈的。

僅從外表裝束來看,這並不像是一個領兵征戰的大將,倒像足了豪闊的波斯商人。

只見優素福輕輕的皺了下眉毛,然後又看向骨咄祿和龐特勒。

“兩位的部族都在這次征伐中作戰英勇,我都看在眼裡,唐人的援兵如果從祁連山翻越過來,將對大軍造成極大的威脅,所以才讓最爲驍勇的葛邏祿部去堵住祁連山口的通路啊!”

骨咄祿心裡暗暗冷笑,以爲幾句好話就能支使葛邏祿部的勇士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嗎?所以,他雖然不甘直接拒絕,但還是找着各種理由進行推脫。

優素福的脾氣看起來好極了,只耐心的聽着他的解釋,然後才擺擺手道:

“我知道了,你們都出去休息吧,等到有了合適的決定再通知你們!”

骨咄祿鬆了一口氣,看來據理力爭也是有好處的,否則當真去了那鳥不拉屎的祁連山口,眼看着突騎施人到涼州去搶錢搶女人嗎?

時間過了中午,優素福的軍令由一名大食官吏傳達過來:

“明日一早做好攻城準備……”

骨咄祿不明所以,還想多問幾句,但那大食官吏卻表情冷淡的轉身離開了。他很快就擺脫了這種擔心,只要不去祁連山口受苦,還有什麼結果比這更壞呢?索性便與下屬們喝酒吃肉,大醉一夜。

一夜無話,天色未亮之時,連綿的軍營中就嗷嗷嗚嗚的響起了吹角聲,骨咄祿極不情願的從被子裡鑽了出來,探頭看向帳篷門簾的縫隙,還是黑洞洞的一片,顯然連太陽還沒出來。

聯軍的行動向來都是日出而動,像今日這樣還真是頭一次。

骨咄祿打了個哈欠,又鑽回被子裡,打算再睡一會。現在腦袋又暈又疼,顯然昨夜的酒還沒醒呢。

迷迷糊糊中,骨咄祿驚出了一身冷汗,整個人騰的坐了起來,卻見幾個手持彎刀的人站在面前。

“你,你們做什麼?”

“優素福將軍昨日下令會在儘早攻城,閣下公然違抗軍令,當衆受罰在所難免了!”

“不,不,你們不能這對我,我的部族不會同意的……”

昨日傳達軍令的大食官吏冷笑了兩聲,用生硬的突厥語斥道:

“你背叛了優素福將軍,優素福將軍怎麼還會讓你繼續統領葛邏祿部的勇士呢?”

骨咄祿的心底裡涌起了莫名的恐懼,平日裡他的護衛絕不會在自己睡覺時容許陌生人靠近帳篷,現在這幾個大食人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一個健壯而又熟悉的人影從那大食官吏身後閃身出來。

骨咄祿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看着他。

“默棘連,怎,怎麼是你?”

那大食官吏厲聲道:

“右葉護默棘連得優素福將軍首肯,從今天開始已經取代了你在葛邏祿部的地位,明白嗎?”

默棘連是骨咄祿的同父異母弟弟,平日裡看起來對他言聽計從,不想今日才露出了豺狼的獠牙。

骨咄祿後悔沒有早一日將這個兄弟殺掉,也就不會有今日之禍了。

然而,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他被兩個強壯的大食人左右夾着押了出去。

隨着天光放亮,聯軍在張掖城下列陣,戰鼓聲隆隆響起,聯軍中各部的部族軍呼喝着衝向張掖高大的城牆。唐兵的抵抗和猛烈,如雨一樣的箭矢一輪又一輪的砸下來,大批的部族勇士前仆後繼,血腥迅速在城外的戰場上蔓延開來。

骨咄祿被人用弓箭強逼着參與到攻城隊伍中,他現在已經不是葛邏祿部的葉護,他的部衆就像丟棄一塊破布一樣把他丟掉了。

當然,骨咄祿身邊還是有親信的,但在那宿醉的一夜已經慘被殺害,所以現在的他只能孤軍作戰了。

很顯然,這一切都是優素福的陰謀,這個狡猾的大食人,看起來很好說話,但卻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骨咄祿很後悔,很後悔沒能提高警惕,一切都晚了。

身後督戰的大食弓手就像獵食的豺狼一樣盯着他,只要他敢後退一步,身後定然會射出要命的長箭。

優素福本來可以輕易的將骨咄祿處死,但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將骨咄祿送上了戰場,使其死在攻城戰中,也算成全了一個勇士在生命最後一刻的體面。

這種看起來十分殘忍的仁慈,讓骨咄祿咬牙切齒,他寧可不要這種體面,還有什麼比活着更好呢?

部族軍的攻勢很猛烈,如果張掖的城牆向西域的那些城牆一樣低矮,恐怕擋不住三輪的衝擊。但這裡是唐朝在河西的重鎮,雖然兵力空虛,但經營百年的城防設施可不是西域那些小城可以比較的。

大量的部族軍死在了城下,死在了唐兵猛烈的反擊之下。一架架長梯被架到了城牆上,螞蟻一樣的部族軍冒着不斷落下的滾木磚石向上攀爬。

骨咄祿的命很大,一直衝到了城牆下依舊毫髮無傷,不過他卻不想向城牆上攀爬了,否則可真是閒自己命長了。

到了此時此刻,那些持弓督戰的大食人並沒有跟上來,他有很多機會可以逃脫過送死的命運。

也就在衝到了城下的瞬間,一個念頭在骨咄祿的腦袋裡冒了出來,投降!

攻城惡戰直到日落時才告結束,張掖城牆上飄蕩的依然是唐朝軍旗。

受命巡撫河西諸軍事的苗晉卿總算鬆了一口氣,大食人圍城已經近月,今日是第一次發動瞭如此猛烈的攻擊,讓他很是震驚,不知道大食人爲何改變了策略。

張掖城牆雖然還算高大,但城內可用的戰兵卻僅有五千餘人,這還包括了他帶到河西的護兵,爲了應對不測,他徵發了城內從十六歲到六十歲的所有成年男丁,即便如此,也僅僅湊出了三萬多人。

攻城惡戰結束以後,苗晉卿又馬不停蹄的到四面城牆視察,查看各處城牆損毀的程度,以及戰兵的傷亡情況,這些若不躬親瞭解,他便不能安穩的到節堂去休息。

“撫君,城下有人意欲投降……”

“何人投降?”

苗晉卿很奇怪,也很警惕,攻城的胡兵剛剛退了,就有人在城下喊話打算投降,這是巧合,還是有什麼陰謀?

不過,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在確定城下只有一個人以後,便命人用繩子吊着籮筐下去,將那各所謂投誠的人拉了上來。

“小人骨咄祿是葛邏祿部的葉護,不堪忍受大食人的迫害,憤而向唐朝投誠!”

葉護?

苗晉卿當即皺眉,他對西域諸部多少有些瞭解,葛邏祿部的首領酋長就稱爲葉護,正如突厥的酋長被稱爲可汗一樣,如果這個人所言是真的,那可就真的很值得玩味了。

然則,假使這個自稱骨咄祿的人當真是葛邏祿部的葉護,爲什麼現在淪落到孤家寡人投誠的地步呢?

種種情形,苗晉卿如果想不清楚,是不會輕易的相信此人的。

骨咄祿本就是個人精,見到面前的唐人大官面有疑色,便趕緊跪下來乞求道:

“是小人的兄弟默棘連與大食將軍優素福勾結,勾結在一起,欲害了小人。”

“既然他們意欲聯合害你,你爲何還能逃出來?”

這種說辭並不能讓苗晉卿信服,只打算將這個人先關起來,然後在慢慢審訊,戰後還有許多事情等着他去處置,不可能在骨咄祿身上耽擱太多時間。

骨咄祿也許是意識到了不妙,便將自己所有的遭遇和盤托出,希望可以取信於唐人。

投降唐朝也是他不得已爲之的辦法,就算這次攻城僥倖不死,回去也必是死路一條,與其如此,不如索性投了唐朝,說不定還能有一條活路。

“小人所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如果有一句不實,便讓小人葬身狼腹!”

誓發的惡毒,但苗晉卿並不肯輕易相信,當初高仙芝在怛羅斯慘敗給大食軍隊,有很大原因就是葛邏祿部的臨陣倒戈。這些野蠻的生番,搖擺反覆,毫無信義可言,在這種危機之時,怎麼能讓人相信呢?

終於,苗晉卿失去了耐心,揮揮手,命人將骨咄祿用鐵鏈鎖了手腳,投入大牢。

骨咄祿欲哭無淚,纔出了虎口,現在又進了狼窩,他不知道唐朝人打算怎麼處置自己,但僅從那唐朝大官不善的面色看,應該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太陽終於隱沒在羣山之中,大地重新陷於黑暗,張掖城在這黑暗中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守軍則在城上徹夜不眠的舔舐着傷口,等待着日出以後隨時可能到來的惡戰。

河西的夜風很涼,夾着濃濃的血腥味,讓人難以安眠入睡,苗晉卿在胡牀上輾轉反覆,決定去提審那個自稱骨咄祿的葛羅祿葉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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