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喜的眼那麼期盼,一心想着他能帶來好的消息,卻又似乎怎麼也開不了口————
天空最上層是灰色的,帶着一點點的湛藍,很快又被灰色的雲席捲鋪蓋住,連空氣似乎都是黑色的。
看來是又要下雪了。
自從蘇公館見過李安遠回來,她就到了紫臺等,沐向東的事情沒一點消息,季衍也還沒有回來,目前情況是兇是吉,她擔心得夜不能寐,坐立不安。
恍惚之間只聽得屋外一陣騷動,來喜一慟,急忙步出外去,如期見着季衍方竣從車上下來,正往裡屋走來。
啊九跟在身後,看來也是鬆了一口氣。
“二爺。”顧不得其他,來喜急忙跑上前去,心急之下一個踉蹌,季衍急忙上前幾步扶住了她,手心觸碰到她的手,便是一陣冰涼刺骨,看來是等了一夜。
皺深了眉,季衍朝着睡眼惺忪正趕過來的陳媽吩咐道,“將暖爐的火燒旺點,屋裡放多兩個暖爐。”
“啊……是是是……”收到季衍的吩咐,陳媽急忙下去張羅。
來喜定了定神,對上季衍深沉如墨的眸子,心底又是一陣發慌,“林懷弦沒有爲難你們吧,沐少……沐少還好嗎?”
一提到沐向東,季衍的心一陣窒痛,眼下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可是來喜的眼那麼期盼,一心想着他能帶來好的消息,卻又似乎怎麼也開不了口。
心裡竟然也生了微微的酸意,來喜那麼擔憂沐向東是正常的,畢竟且不論他們二人的交情,單單因爲沐向東是因爲她出的事,她心裡說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一刻,居然也在想,倘若出了事情的人是他,來喜會不會也這般擔憂,在紫臺等一個晚上,就爲了一個心安的答案。
“你放心,現在的他很安全,暫時不會有危險。”避重就輕,他淡淡道,隨之走到裡屋坐下,“現在沈醒都在巡捕房那邊跟着,有什麼事會馬上回來稟報的。”
聽着季衍這麼說,心裡總算是踏實了一些,來喜也跟着坐在了長凳上,“那林懷弦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將沐少放出來,他在巡捕房那裡肯定待得不安寧,也不知道林懷弦會怎麼對付他……光是想想這些我就要急死了……”嘴裡喃喃唸了幾句,來喜從長凳上又站了起來,“不行,我要去巡捕房那邊見見他才安心,我要確定他好好的才能安心……”
想沐向東是如何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現下就這樣被押在巡捕房裡,怎麼能好過,至少也要去見上一面,聽他說一聲沒事才能放下心來。
“現下林懷弦將向東看得緊,我也是跟着杜先生去才見上了一面,你去了也是見不到的。”季衍的話語到這裡停了一下,“你還是先好好的睡一覺,現下外
面的局勢緊張,你還是好好呆着哪裡都不要去……”
事情原本就已經夠棘手了,現下的李安遠不知道還會想什麼方法逼杜先生就範,只希望來喜也不要出事纔好。
來喜的心裡一陣苦澀,說不出來什麼滋味,“我知道沐少是因爲我纔出的事,可是就這樣什麼都不做,我怎麼樣都不能安心下來。”
“現下的局勢那麼緊張,你若是有心要幫忙,就不要再到處走了……”季衍斂下了眉,“還有李安遠,你最好離他遠一點,我不管你跟他過往有什麼樣的恩恩怨怨,可是如今他確確實實就是青幫的敵人,就是我季衍的敵人……”
來喜忽然就有些懂了,臉色微微發了青白色,“你是真的覺得我對李安遠舊情未了,割捨不了纔跟他見的面?”
季衍並不答話,臉上的神情卻是冰冷一片,在這樣的冷的天氣裡都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
“是的。”來喜接着說了下去,“我不得不承認,因爲過去,我對他還是存在一點特殊的情感,只是那情感無關愛情,只是因爲他對我來說,曾經是很特別的人,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去懷疑一個曾經爲我連命都不要的人。”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就連那日李安遠來找我,除了我跟他,沒人知道我們到底說了什麼,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你的心裡,你真的以爲我對李安遠還餘情未了嗎?我有可能明知道他對青幫不利還傻傻跟他走嗎?二爺,你心裡其實是不相信我的吧。”
季衍一震,緩緩又出了聲,“李安遠心計深沉,連向東都能栽到他的手裡,更何況是你,這件事誰是誰非說不清楚,發展成今天這個局面誰也不想,你也不用再說了。”
的確,來喜說的沒錯。
他一直是覺得她對李安遠餘情未了的,也就是現在他看着來喜,卻覺得滿心失望的原因,是什麼樣的原因能讓她在兩幫交鋒之際還跟着李安遠去了半島酒店,若不是因爲對李安遠百分的信任,她怎麼可能跟他走?
因爲一段過去就能得到來喜百分的信任,而他在來喜身邊做了這麼的事都無法打開她的心,反而讓她越走越遠,這就是差距,他最在意的差距。
季衍的話讓她的心一陣刺痛,痛得連呼吸都在發疼。
他不信任她,不信任她,不是嗎?
“沒錯,你季二爺杜先生在上海灘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做什麼事情,見什麼人,去什麼地方,事先都要小心謹慎,就算是對着自己最親近的人,都要留幾分心眼,在你們看來,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情懷變成了別人利用的弱點,是多麼可笑,但這個是你們鬥爭的世界,我既然踏進來了,也理所當然要變得跟你們一樣,可是我不想……”滿室忽然靜寂了
下來,“我不想有一天也要變成第二個翡翠……”
不想哪一天對着自己最親近的人,都要背道而馳。
季衍看着她,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擡眼見她的眼裡深深沉沉的都是悲傷,卻又帶着如棉絮般飄落的溫柔。
是他看錯了嗎?
在來喜的眼裡,居然看見了類似溫柔一般的情意。
他向後靠去,伸手點燃了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方又呼出煙霧來,“若是不小心翼翼,一個不小心就只能摔得粉身碎骨,你改變不了這個環境,就只能去適應,甚至很多時候,明明不想,卻還是不得不犧牲……因爲你一念之差,也許下一秒你身邊的人就會因爲你受到傷害,我們之所以要活得這麼小心謹慎,全部都不是爲了自己,更多的是爲了去保護身邊的人。”
比如杜先生的強大是因爲翡翠。
而他的強大是爲了杜先生的恩情。
來喜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似乎是想通了什麼,“二爺,你告訴我,沐少,沐少的事到底怎麼樣了,你說的犧牲……指的是什麼?”
被她這樣一問,季衍一頓,隨之淡淡答道,“我會想辦法的,你不用擔心。”
“林懷弦要怎麼樣才能放了沐少?”來喜不解地看着季衍,“假如他是真心的要對沐少不利,沐少這段時間怎麼可能會沒事,除非……”她沉默了一下,“除非林懷弦提出了什麼條件,在沒得到答覆之前,不會動沐少,對不對?”
季衍手上的菸絲抖了一下,菸灰全部掉落在厚實的地毯之上,散發星點的灰暗,“林懷弦的目的是杜先生拋球場的地皮……”話到如此,他也不必遮遮掩掩了,“這塊地皮對杜先生很重要,假如杜先生不肯交出地皮,向東便凶多吉少了,當然,這是萬不得已的最壞打算……”
地皮?
又是拋球場的地皮?
來喜臉刷白得無一絲血色,“爲了一塊地皮,究竟還要犧牲多少人?”
季衍並不說話,她的心口一蕩,隨後粲然一笑,“我想我懂了,你們有你們的無奈,假如沐少出了什麼事,他爲青幫所犧牲,對你們而言也是應該的,地皮沒了可以想辦法再奪回來,人死了就不能再救回來,二爺,你的心難道是冷的嗎?”
把話說完,她扶着長凳起了身,看着啊九,“我們回去吧,這裡……太冷了……”
外頭忽然就飄起了雪,星星點點如飄落的棉絮。
“二爺……我送明珠小姐回去吧,外頭下雪了……”方竣開口說道,看着那兩道離去的背影,面露憂色。
“去吧,順便派多兩個人手護着,以防巨龍幫的人再對她下手。”將話說完,他拿起長衣,走上了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