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衍的存在，無論何時，都是讓人極度安心，他的眼神裡透露出的是多大的心計和擔當，可以與這樣的男人共存亡，她何其有幸————
青蔥樹綠，水光山色，寧幽散盡。
她的家鄉便在這樣一個小城裡，溫暖如水，細華如絲，喚溫城。
舊地重遊，滿目皆是一片陌生。
3年前她走的時候，村裡正鬧着饑荒，死了不少的人，她才被迫要到上海去。
憑着印象，她隨着季衍回到舊時村落，村裡是各樣形色，穿着麻衣圍着頭巾的人們，她一身華服，倒顯得格格不入。
這個地方，明明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看來，怎地這麼陌生。
方竣沒有隨着季衍來，他留在上海照顧啊九，與他們一同前來的是沈醒，還有幾個季衍的人，他早就已經安排好了，幫她啊爹找了一塊風水極好的墓地，請了人來做法，超度萬靈。
溫城的氣候雖不如上海那般寒涼，卻也說不上暖和。
小溪婉轉，一株株樹幹隨風蕭瑟，在上海，是找不到這樣幽靜天然的去處的，她的心一下就祥和一片。
在啊爹的墳前上了香，那種完成了多年心願的安然感，突然就襲上心頭。
“啊娘早逝，啊爹很疼我，我甚少餓肚子，雖然常常會吃不飽，不過相比起別家的孩子，我算是幸福的了。”從啊爹的墳前站起身來，她步着走到小溪邊，“也是因爲這樣，我的性格偏懦弱，一直在趙家，也是有翠菊護着，那時我還很天真，想着安安分分在趙家呆上一輩子。”
他聽她說着，並不答話，她的眼在此刻，安靜地如一汪清水，藏不住任何東西，“我沒有想過我也會有再回來的一天。”
她很喜歡溫城，不似上海處處危機。
可細細想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東西。
天空是淺藍色的，似乎又覆上了一丁點一丁點的灰，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季衍站在她的身後，她裹着淺色的毛皮大衣，樹影婆娑之下，似乎籠罩着薄薄的冰霜。
經過啊田叔的事情之後，她似乎有什麼地方變了。
“二爺，又要冬天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柔，讓他的心忍不住也溫柔起來。
“窮人是最怕冬天的，很冷，那樣的冷，偏偏連一牀暖暖的被子都沒有，整個屋子是潮溼陰暗的，只有窗口偶爾射進來一束明亮的光，夜晚睡覺的時候，風是利的，從縫隙裡刮進來，割在身上，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眠。”她回過頭來，細尖的瓜子臉上，盈滿了笑容。
“那些都過去了。”季衍望着不遠處的山丘，說道。
那樣的感覺，他也曾經有過，那樣的窮途末路，束手無策。
“你一手將我扶持到今天的位置，二爺，你要我回頭了嗎？”
過去發生了太多的事，她的眼裡只有仇恨，季衍幫她，她只當是兩人的協議，她當上仙樂斯的紅牌，足夠當他的棋子，她一直是這麼
以爲的。
她眼裡微微泛着光，他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的聲音。
送她回溫城的時候，他也問過自己很多遍這個問題。
來喜回家，日後怕是再沒有機會再見了……
“我失去的要比你多很多，這樣的決定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來喜一頓，繼而一笑，帶着着蒼涼無可奈何的味道。
“那麼……保重了……”她不說再見，因爲根本沒有再見的機會。
他點頭，恰到好處地掩飾自己的情緒，“這裡的一切我幫你打點好了，你安心地在溫城留下吧。”
也許是不知道再能說什麼，他索性也不開口了，邁開步子朝沈醒的方向走過來。
空氣中隱含着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來喜站在溪邊目送季衍離開，卻只是一秒之前，空氣中劃破了一聲槍響，她一嚇，很快就迎面撲來的季衍撲倒在地上。
接近着就是一陣嘈雜的槍響在頭頂上呼呼飛過。
對方的人馬似乎不少，看起來有備而來，是找準了這個機會來下的手。
蘇鼎……是蘇鼎的人嗎？來喜的腦海裡，馬上就想起這個名字。
“我們快走，看來我們被盯上了。”他沉穩有力的聲音在她耳邊拂過，兩人的距離近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她慌亂地從地上爬起身來，任由他牽過她的手快速地往沈醒羣人的方向靠近。
啊田叔的死歷歷在目。
她本該是覺得極度害怕的，卻不知道爲什麼，季衍手心的溫度溫暖了她冰涼的手，她的心慌亂之餘，是莫名的安定。
突然有種人生何懼的感慨。
剎那之間，就有點明白心裡若有似無的失落是怎麼一回事。
她喜歡溫城，是因爲這裡沒有爭鬥。
她留在溫城，卻感到失落，是因爲這裡沒有他，沒有季衍。
這種感覺是依賴，或者是其他，她分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重生之後的一切，都是依附着季衍，沒有季衍，就沒有季明珠……
他們的人手少，對方人多，很多就節節敗退，跟着季衍來的人，馬上就有一個倒在了地上。
“二爺，我們會死嗎？”來喜擡起眼，看着季衍，她的聲音像是在風裡拂過，在他的心上劃下了一個口子。
“你不會死。”他神色堅定，槍響還悠盪在耳邊，聲聲不絕，“我讓沈醒護送你離開，先找得一處安全的地方呆下，不管怎麼樣都不要出來。”
這些人的目標是他，沈醒送她離開，應該不難。
“那你呢？”驚得瞪大了眼睛，來喜捏着他的手緊了幾分。
“這裡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斷沒有丟下他們逃命的道理。”他的臉清冷俊逸，聲聲鏗鏘。
來喜看着他的側臉，忽然就有了笑意。
季衍的存在，無論何時，都是讓人極度安心，他的眼神裡透露出的是多大的心計和擔當，可以與這樣
的男人共存亡，她何其有幸。
“我不走，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沒有季衍的溫城，就是再平靜，對她來說又算什麼。
狠狠倒抽一口氣，他用從未有過的凌厲瞪着她，“你留在這裡只會讓我分心，根本幫不上忙。”
她的心忽然就狠狠痛了起來，那裡像是被挖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灌着冷風。
來喜扯出笑來，咬緊了下脣，“我不怕死，真的。”
她怕冷——
季衍也是——
他的一顆心陡然吊起，又放下，不清楚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意思。
腳邊又倒下了一人，也顧不得其他，季衍從腰間摸出手槍來，將來喜護在身後，靠在一棟矮屋牆邊，對着空氣連射了幾聲，槍聲迴盪在上空，火藥味甚是濃重，對方很快就倒下了幾個人。
“砰”————一聲槍響忽地從身後響起。
他驚得眼神都震了幾遍，才一回頭過來，便見得來喜正抖着身子，手上緊握的是一柄黑色的手槍，不遠處是倒下的一個黑影。
她的臉白得幾乎可見皮膚下的小血管，看起來是極度地害怕，卻還是撐着笑，嘴脣輕輕蠕動着，用他聽得清楚的音量小聲說道，“我……我不會拖累你……”她的眼淚隨之也掉出來，然後揮手迅速擦乾。
空地中央迅速地停下了幾輛黑色轎車，車裡迅速鑽出人來，然後就是不停的槍聲，打鬥聲，來喜的眼一黑，被季衍伸手遮掩住了。
槍聲慢慢地停止下來，然後是漫長的寧靜……
若不是在空氣中的火藥味，若不是地上倒着七零八落的人，幾乎就要以爲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二爺，沒事吧？”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來喜的眼重見光亮，看清站在季衍面前的那人，心裡的石頭馬上就落了地。
方竣——居然是方竣——
她從來沒有這麼一刻覺得方竣是那麼可愛……
“你怎麼會在這裡？”季衍將手槍重新納回大衣之下。
方竣環視了一週，看了一眼來喜，“杜先生知道你到了溫城，想着你肯定會有危險，就派我過來了，果然不錯，二爺，我收到風聲，蘇鼎已經準備有所行動，這兩天就要跟日本人交易了。“
卻不想季衍神色一冷，“不好，你們都來了，那沐少那邊誰跟着，難保蘇鼎不會對他下手，方竣，你先跟我回上海，讓沈醒跟一部分兄弟處理一下傷亡的兄弟。”整頓好一切，他定了定神。
“這次是我的疏忽，着了人家的道。”杜先生因爲地皮的事，青幫四面受敵，“一切等回去之後從長計議。”
太平的日子停止了，上海又是一陣風雨的開始，如今這雷已經打響了，那風雨還會遲嗎？
季衍轉過頭看來喜，她的臉恢復了一點血色，整個人還籠在剛纔的驚悸中沒回過神來。“溫城不安全，你暫時還是回上海吧，等事情平靜之後再回來。”
閉了閉眼，她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