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李安遠，你果真以爲來喜已經死了嗎？”沐向東滿意地看着他變了神色的臉龐，略略揚起笑意來，“如果我說，來喜並沒有死，你口中仙樂斯的舞女季明珠，就是來喜，你又怎麼樣呢？”
李安遠的手一顫，差點連手中的手槍都拿不穩。
臉色灰白如斯，驚愕地看着沐向東。
“季明珠……來喜……”李安遠的眼神渙散了一下，“不可能……來喜已經死了，季明珠是季明珠……她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他的眼神突然狠絕起來，“你騙我，你這麼說，只是想讓自己脫身而已，季明珠不可能是來喜，不可能……”
李安遠已經有些失控了，沐向東沉着地又開了口，“是不可能，還是你不敢承認，李安遠，你在害怕麼，自己對着來喜，曾經做了多不可原諒的事情，害怕那個當日你爲她連命都不要的女人，今日居然要站在與你敵對的位置嗎？”話音一落，他忽然大聲笑了出來，“這個世界果真奇妙，李安遠……你他媽就是一個笑話……”
李安遠厲了神色，將槍管對準沐向東的腦門，扣動扳機，“你閉嘴……你閉嘴……季明珠不是來喜，季明珠不會是來喜，來喜已經死了……她們不是同一個人……你再亂說話，我便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季明珠是不是來喜，你問趙四海的二房太太，她便清楚不過了，你總是愚昧地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東西，當日你與安小舞，多傷她的心，你可知她委曲求全在仙樂斯，不過是爲了報仇，報當日趙四海侮辱的仇，報當日趙四海害你的仇，季明珠是我的女人……”沐向東忽然頓了一下，似乎有萬分苦澀，“我也希望她是我的女人……她跟我之間，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一切只是你不斷地在誤會她，若不是因爲她是來喜，在兩幫敵對的情況之下，爲什麼願意跟你走，只是覺得你絕對不可能害她，那日我被巡捕房帶走，她去求你，李安遠，你又是怎麼對她的，她爲什麼在你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還願意去求你，因爲她想告訴你她是來喜，希望你能看到舊日情分上放她一馬……”
李安遠的手已經開始有些顫抖，似乎陷進了不能自拔的漩渦之中。
“你今日若是我殺了我，來喜便恨你一輩子，你這一生，都別再想得到她的原諒……”沐向東眼中精光一閃，看着李安遠失神的狀態，暗暗盤算。
是時候了——
纔是一眨眼之間，沐向東掙開已經鬆落的繩子，奪過李安遠的手槍，長手一勾，將槍支反抵在李安遠的腦門之上。
看守的兩個和小六馬上就拔出槍支來對着沐向東。
“放了遠哥，沐向東，你以爲你今日可以從這裡跑出去嗎，外面全部是巨龍幫的兄弟，只怕你還沒跑出去，就被射成馬蜂窩了。”小六恨聲開了口。
“死有何懼，拉着李安遠做陪葬，這個買賣，
虧本的人，未必是我。”沐向東挾持着李安遠，慢慢挪步。
李安遠卻是意料之外的平靜，好久，對着小六和兩個看守的人出了聲，“你們把槍放下……”
“遠哥……”小六還想說些什麼，卻見李安遠忽然怒喝一聲，“我讓你把槍放下。”
那三人雙雙放下了槍支，李安遠也不反抗，只是又重新出了聲，“沐向東，我不殺你，你走吧。”
“不用你假仁假義，李安遠，就算今日我不死，來喜也不會輕易地原諒你，你做了太多傷她心的事情，根本挽回不了了。”沐向東又挪了幾步，到破舊的窗邊站定。
“我知道。”他的聲音低低的，沐向東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說的沒錯，我李安遠……就是個笑話……”
這巨龍幫，便是憑着對來喜的那一點信念奪來的。
可是……季明珠便是來喜……
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想起了那一天在半島酒店見到季明珠的場景，她的一句故人，在劫匪揮刀子時衝上來的那一個片刻……
他將季明珠送上蘇鼎牀第的那一刻，季明珠爲了沐向東來求他的那天，從溫暖到冷漠的眼神，有什麼東西，在他的手中稍縱即逝……
沐向東無心再理李安遠，擡手用力對着李安遠一推，轉身從窗口衝了出去，小六立馬反應過來，抽起手槍對準沐向東。
“小六……住手……”李安遠說話的空際，便聽得半空中“砰”的一聲槍響。
窗外是重物落水噗通一聲。
地上是一朵妖豔的紅色。
屋外馬上又衝進來兩個兄弟，面色慌張，“遠哥，六哥，青幫的人來了，我們快撤吧。”
李安遠怔怔地看着窗口的位置，好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小六上前一步，“遠哥，走吧……”
待到所有的人都離開，陰暗的貨倉裡又恢復了原來的安靜，地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花，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二爺，水裡有個人，好像是沐少。”方竣眼尖地掃到水面上的身影，在那個身影的周圍，暈開了大片大片的血紅，連周圍的水都變成了紅色。
“快救上來。”季衍一悸，手心微微地顫了幾顫，“陳品，你帶多點兄弟追上去，巨龍幫的人應該跑不遠，一個活口都不要留，再找人通知醫院，將上海灘最有名的醫生全部帶過來，準備車子，馬上將沐少送到醫院。”
“是。”陳品面色也變了，急忙下去準備季衍吩咐的事情。
白色的病房門外，聚上了不少的人。
偌大的走廊之中，卻是寂靜一片。
一個青紫色錦緞旗袍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盡頭，髮髻鬆散地盤在耳後，散落下幾縷髮絲，那身影款款多姿，優美地極勁，可那原本嬌媚可人的小臉，朦朧的柔美。
“明珠小姐。”還是方竣首先發現的她，啞聲開了口。
季衍循聲望去，雙手的拳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然後走上前去。
來喜加快腳步，見到季衍，聲音
竟然有些莫名的發顫，“二爺……沐少，沐少怎麼樣了？”
爲什麼善子欲言又止，爲什麼方竣的眼神那麼悲慼？
爲什麼沐向東找到了，大家一點喜意都沒有。
季衍握着她的手，心下一驚，那裹在大衣之下的手，如同在冰水之中泡過一般，涼得直達心間。
“回去吧。”沐向東被偷襲，肩上的那刀不是要害，卻失血過多，眼下背後中了一槍，直達腔內，沒有任何人能保證他會怎麼樣，最壞的打算已經有了，重得連他都要承受不住，更何況是她。
現下青幫的弟兄們都在看着，沐向東若是出事，對青幫造成的衝擊不可估計，若巨龍幫再有什麼動作，肯定防禦不及。
“我要見沐少。”來喜擡頭看着季衍，目光堅定而深沉，“不管結果怎麼樣，我會接受，你不用擔心我。”
經過那麼多的事情，她已經不能跟以前一樣那麼脆弱了。
曾經的她，傷心難過了，有沐向東依靠，困境危險，有季衍護航，可是她不能一直去依靠着別人。
她也要學着堅強，學着不動聲色，學着將最深沉的擔憂和悲痛都掩蓋下去。
來喜說的話，清楚不過，那語氣卻無端讓人心涼，其實不是不知道的，在她的骨子裡，有一種跟他同樣的韌性，有着跟他一樣的倔強。
“現在的情況不樂觀，誰也不能保證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在這裡等着也不是辦法，我已經讓人去將各大醫院的醫生大夫都請來了，眼下我們都只能做最壞的打算了。”
來喜自己是最清楚的。
這個時候，她一個女流之輩在這裡，根本什麼也做不了，若有什麼突發狀況，她只能給季衍添麻煩……
可是，有什麼辦法，就是隻有一點點的希望也要等着，就算……
她這一生浮浮沉沉，幸得身邊有人扶持着，顛簸一路，翠菊，啊九於她，至情至性，沐向東更是如親人一般的存在。
免她傷情，護她周全，待她真心，這些她都是知道的，但是沒有辦法迴應，所以視而不見。
“二爺，明珠小姐我來看着，她跟沐少的感情甚好，這種情況，她就是回去了，也不能安心的，就讓她一起留在這裡吧。”在角落裡的方竣，終於出了聲。
季衍眉間都有了倦色。
看着來喜眼裡不容忽視的那點祈求的希望，點了點頭，站到一邊去。
真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季衍這個樣子。
在這薄薄一扇門之後搶救的人，對她，對季衍，甚至於青幫，都是那麼重要的人，這個時候每個人的心裡，都不可控制泛起深深淺淺的悲哀來。
傍晚時分。
天色開始暗淡，霜意深重。
忽然就下起了大雪，漫天紛揚不消停。
那扇關着的門，終於打開了。
來喜沒有邁上前去問，彷彿只要一問，就會有令人心碎的答案。
白袍的醫生終於走了出來，一臉倦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