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身處在燈紅酒綠的十里洋場，她骨子的血性都從未被磨滅，不管她表現得多麼涼薄，可她的心從來都沒有冷漠過————
“事到如今，鄭公子還是不打算對我坦白嗎？”來喜忽然輕輕地笑了，極輕蔑，極冷。
周圍的空氣都是一片寒涼，幽深的小道綿延直上，兩旁偶有蔥綠，那紅磚綠瓦之間本該是富麗堂皇的優美，此刻卻一點光亮都沒有。
“原諒錦年吧……請你……原諒她吧……”
“除非啊九的眼睛能重新看得見，否則原諒……談何容易？”
看來再說下去也是徒勞，來喜也不想繼續糾纏下去，“如果鄭公子已經把話說完了，那就請回吧，天寒地凍的，你身份這麼嬌貴，不比得明珠人輕命賤，若有些什麼事，我也負責不起。”
她轉身回去，對上沐向東層層擔憂的眼睛，而後淺淺一笑，“沐少，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承認了而已，承認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而已。”
“果然是他。”沐向東淡下眉來。
“沐少覺得，這事情真的是鄭良希一手策劃的嗎？”
什麼時候開始，她想事情也變得複雜了，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話說得真真是太好了。
沐向東沉默了好久，看着不遠處僵在原處的鄭良希，“我調查過他，鄭良希從小到大品行甚好，連路邊的乞兒都未曾侮辱過半句，他與你無冤無仇，若是爲了小年，也未免做得太過了，但是……我又不想去相信，這些事情都跟小年有關係……”
鄭良希固然可惡，啊九出事，跟他少不了直接的關係，就算他是匯豐銀行鄭易揚的兒子，她不可能因爲他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就覺得是事實的全部了，做錯了事情就是做錯了事情，任何人都應該爲自己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沐少，能陪我去趟杜家小館嗎？”來喜突然開口說道。
沒有想到來喜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來，沐向東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雖然已經是半夜了。
杜家小館之內還是一片燈火通明，乍眼看去，卻是發覺整個院落都帶着一絲寒肅蕭條的顏色。
纔是進了屋子沒有多久，鄭良希也已經跟到了門口，得到通知的杜錦川纔是剛下樓來，便見得客廳裡坐了三人，氣氛有些不大和諧。
心下倒也微微瞭然起來。
畢竟這件事情，他也喚了人去調查過，但顯然這季明珠是不打算善罷甘休了。
“怎麼這麼的巧，這晚上向東和明珠小姐，鄭公子都一起來了？”蕭默已經拿了大衣出來，順勢披在他的身上，隨
之也跟着走到客廳中處。
“杜先生，明珠今天來，是來討個說法的。”來喜泛出了微弱的笑，擡起頭來看杜錦川，“敢問杜先生一句，若是杜小姐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你會不會大公無私的處理？”
沐向東一聽這苗頭不對了，連忙站起身來，拉下了來喜，“明珠，對着杜先生不要亂說話。”
來喜心下一酸，揮下了沐向東的手，“杜先生怎麼了？我知道杜先生了不起，只要他開了口，可能這一秒鐘我就連杜家的大院也走不出去了，可是沐少，我心裡難過，我一想起啊九一次，我就難過一次，我甚至到了醫院裡，連走到她病房門口的勇氣都沒有，今天我到這裡把話說明白了，就是死在這裡，我也甘心了。”
沐向東怔怔地聽着來喜說完這些話來，沉默了片刻，笑了笑，竟然也不再堅持了。
在她說話的時候，他突然就明白了她吸引他的原因在哪裡，即使身處在燈紅酒綠的十里洋場，她骨子的血性都從未被磨滅，不管她表現得多麼涼薄，可她的心從來都沒有冷漠過。
“杜先生，這次明珠小姐遇襲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劃的，跟其他人無關，按照你們青幫的規矩，該怎麼處就怎麼處，我鄭良希沒有意見。”鄭良希搶在了來喜面前開了口。
卻見得杜錦川的臉色暗了幾分，“良希，你可想好了，這罪名可大可小，你堂堂匯豐銀行的少爺，傳出去只怕對匯豐銀行的聲譽有影響。”
“一人做事一人當，杜先生，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堅定地擡起頭來，看着來喜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着是佩服他的勇氣，但也爲鄭良希感到不值，杜錦年也有錯，不應該置身事外，“杜先生，我與鄭公子素來沒有瓜葛，這事情的背後還隱藏着些什麼，難道不應該查清楚嗎？”
杜錦川沉默了許久許久，“明珠，眼下這鄭良希已經自動請罪，你不覺得你有些咄咄逼人了嗎？況且你也並沒有出什麼事情，這匯豐銀行的聲譽可大可小，各讓一步對彼此都好，你就當賣我一個人情，這事就算了，他日我也會跟鄭老闆好好商討，登門致歉。”
“難道杜先生以爲啊九的眼睛，只要一句致歉就能解決嗎？”杜錦川的話如歷任，一刀一刀地割進她的心房裡去。
他的意思表明了就是要袒護鄭良希，就因爲匯豐銀行的合作關係麼？就因爲啊九隻是一個小小的丫頭，並不值得勞師動衆嗎？
“夠了，季明珠，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也值得你在這裡不得安騰的，你當我杜家小館是什麼地方。”
沉了沉心神，來喜悠悠地坐正了身子來，“那我敢問杜先生，丫頭便不是人了嗎？丫頭出了事就是活該的嗎？
杜先生也是從一無所有過來的，沒有人想生來就矮人一等，難道矮人一等就活該受欺凌了嗎？”
“這事情不想發生也已經發生了，不管再怎麼做都沒辦法挽回，既然如此，你就該以大局爲重。”廳上的水晶燈散發出森冷的亮色來，將整個廳堂都籠罩在暈黃的光芒之中，搖搖欲墜。
“對，你有你的大局爲重，對你來說，別說是一雙眼睛，就是一條人命在你眼裡都不能算是什麼，在你的心裡，只有青幫最重要，你逼着翡翠如此痛苦也就罷了，現下你還要想着犧牲多少的人去完成你的大局才甘心，啊九隻是其中之一，你無止境地包庇只會讓這樣的悲劇不斷重演，當日青幫內鬼的事情，你不就已經明知是杜小姐而有心包庇了嗎？在你的手心裡，有多少人成全了你的大局爲重，你難道都不會良心不安嗎。”
他日，翡翠也是這樣問他。
可他走的這條路，早就算準了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早就算準了要接受千萬人的譴責，早就算準了要踏着無數人的犧牲。
“莫非明珠小姐覺得我應該像你這樣，爲了一個丫頭勞師動衆，爲了討回一個公道，破壞與匯豐銀行的合作關係，你可知道若這合作失敗，我底下的兄弟垮了臺後果會如何，你對你的丫頭負責，我也要爲幫我賣命的兄弟負責。”
“拋球場是杜先生與法國人商討出來的項目，倘若你不是狼子野心，這上海灘並不會出現這麼多的風風雨雨，你讓你身邊所有的人都跟着不幸，現在還想繼續不幸下去嗎？”
杜錦川臉色已然微變，握緊了拳頭，十指泛白，似乎已經有了微微的怒意。
事實上，連沐向東也未曾見過杜錦川盛怒的模樣，眼下這局勢，看着未免有些擔心。
“你的丫頭因爲你出了事，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也不會跟你計較，但我還是必須問你，假若匯豐銀行與青幫的合作出現了危機，致使你身邊的人包括向東，季衍方竣都要出事，那你還是會執意要一個公道嗎？”
很多東西，往往都要懂得取捨。
“杜先生的意思是啊九就活該了？”
“我也並不是生來就錦衣玉食地位崇高的，這事情，你想怎麼樣？”杜錦川意外的竟然沒有發怒，燈光之下他妖魅的臉，寧靜而安詳。
“一對眼睛而已，我賠她一對眼睛便是。”鄭良希突然站了起身來，像是一下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來喜暗暗心驚，總覺得他要做出一些什麼事情來，纔是想着，便見他從懷裡拿出一把匕首出來，刀尖在水晶燈的折射之下，散發着森冷的寒光。
這鄭良希，打從晚上來找她，其實早就準備好，賠一雙眼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