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是來退婚的。
這樣一句言詞拋出。
愚生秀雅的眉眼微微起了點波瀾。
他望着站定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只有半步之距,很近,近到可以看見她被灰塵遮掩下清秀的眉眼。
他伸出手,用寬大柔軟的衣袖將荊長寧臉容上的灰塵拭了拭。
“我不答應。”他微微笑道。
荊長寧一個跳步後退,眼睛睜大瞭望着愚生。
身側,小妍終於看不下去了。
“生哥哥,人家女孩子都不想嫁給你,反正你們之時一個口頭的婚約,你就答應了人家算了,再說了,她有什麼好!”小妍無禮地指着荊長寧喊道。
荊長寧望了眼,想必這個女孩子就是師父提過的愚生的姨妹。
荊長寧笑了笑。
“對呀,我沒什麼好的。”她認真地望着愚生說道,“我一不會耕田種地,二不會操持家務。”她回手指了指髒亂不堪的自己,“我連自己都折騰地亂七八糟,娶妻當娶賢,你娶我做什麼?”
愚生沉默了片刻。
小妍拉着愚生的衣袖:“生哥哥,你莫要傻了,當日那長鬍子的人說給你說上一門親事,哪裡有這樣平白的好處。”她指着荊長寧,“肯定是別人不想要的破爛貨,拿過來騙生哥哥的!”
荊長寧眉微微皺了皺。
“是啊,村裡人都被我嚇怕了,我跟你說。我不僅不會做家務不會種地,我還特別能吃,我一頓能吃十碗,只要我師父一提給我說親的事,村裡的年輕人立馬就收拾包袱跑得遠遠的,我師父也是無奈,纔想着把我遠嫁出去。”她一邊說,一邊揮手動作,明明很誇張的事,她描述地很認真。
愚生繼續沉默,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小妍拉着他的衣角,一臉嫌棄地望着荊長寧。
“我也不會種地。”他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說道,“我也不會操持家務,我也沒人要。”他望着荊長寧,“還望姑娘不嫌棄。”
荊長寧愕然。
好……好強大的邏輯。
然後她跺了剁腳。
“我嫌棄!”她望着愚生嚷道。
愚生又是沉默片刻。
“從禮義上來說,你一個弱女子不遠千里而來,便當有始有終,我也會對你負責,你若嫌棄我哪一點不好,我會盡力改。”
荊長寧深吸一口氣。
“好啊。”她微微一笑,“那你帶我回家吧。”
慢慢來。
“生哥哥。”小妍一臉不滿地晃着愚生。
愚生伸手將衣袖從小妍手中扯了出來。“姨母說了,不喜歡你纏着我,孝義爲大,你得多聽聽你孃親的。”
說罷,他轉身走到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走吧,隨我回家。”
小妍望着愚生的背影,眉眼低垂,有些難過。
她的孃親有個姐姐,幾十年前失散同家人失散了,約莫半月前,愚生一個人來到了這個村落,拿着一件信物說是尋找親人。
他的容貌生得極好,溫文爾雅如朗月清風。
只是性情寡淡,說是寧和卻又有些憨傻,村裡人漸漸都習慣了欺負他,佔他的便宜,可是他卻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都過了幾十年,她的孃親早就忘了當初的姐妹情誼,初見愚生穿着一身蜀錦長衫,以爲他是大戶人家出人頭地回來省親,卻不曾想他說他是被家人趕出來無路可走纔來找她們的。
她的孃親一瞬翻臉,將愚生趕了出去。
愚生也沒有絲毫地惱,只安靜地在村落最西邊動手搭建了一處木屋。
算是住了下來。
她常常去找他,雖然她的孃親不讓。
可是她從看見他的第一眼,便驚歎這世間怎會有美好到這般的少年。
她知道,她喜歡上他了。
她想嫁給他。
她望着荊長寧的背影,眸底漸漸閃爍出一種怨毒。
手將袖間衣衫漸漸收緊。
那是一間不大的屋子,院落也很小,院子裡還有一隻編了一半的歪斜的竹簍。
愚生想了想,側過頭望着荊長寧。
“我只有一間屋子,還望長寧不要嫌棄,好在幾天後就成親了,倒也不是太過麻煩的事。”他說道,“長寧若是嫌棄,我今夜便睡在地上,若是不嫌棄,我們就一起睡。”
愚生的話音沒有淫褻,也沒有玩味,他說的很認真。
荊長寧默默地擡步向一側移了一步。
“我嫌棄。”她說道。
似乎,有個人的話音在她的腦海中嚷嚷起來,喂喂喂,作爲一個女孩子不能讓男人白白佔便宜。
荊長寧嘆了聲,奇怪地望了眼愚生,她好像不能打他。
邁步入了裡屋,只見屋內只有一張牀榻,一方書案,牀上的被褥單薄,書案上倒是有幾卷泛黃的古籍。
荊長寧轉眸望了眼愚生。
“只有一牀被,你要如何睡地上?”她問道。
愚生頓了頓:“那我便去三牛家,和三牛擠在一起睡,大約也過不了幾日,等成了親便好。”
荊長寧頓了頓。
“也好。”她說道,然後她轉眸望了眼愚生。“我餓了。”
愚生眼眸微瀾:“我去給你找些吃的。”
說罷,他邁步出了裡屋。
荊長寧有些好奇地探頭出去,只見愚生並未進庖廚,反倒是出了屋子,向村落裡走去。
荊長寧心下幾個婉轉,走到書案前站定。
書案上堆着幾本書,粗略一瞧,約莫是《詩經》《尚書》《禮記》《周易》。
看來他還是個讀書人。
荊長寧想了想,邁步出了裡屋,便進了庖廚。
庖廚裡和裡屋一樣,簡單整潔得過分。
竈堂下的木柴兩隻手可以數得過來,卻堆砌得極是整齊,米缸之中沒有米,倒是邊上摞了幾隻編好的竹簍。
是,窮嗎?
荊長寧想了想,邁步走出了愚生的家。
村落連成一排,愚生的家在最西邊,荊長寧不用想便朝着東邊走去。
只經過了幾戶人家,荊長寧的步伐便聽了下來。
屋裡有說話的聲響。
“我想來借點米。”愚生的話音傳開,不卑不亢。
“生哥哥嗎?”小妍面上露出一抹紅暈,她笑着說道,“好的,小妍去庖廚裡給生哥哥裝上二兩。”
“謝謝。”愚生說道。
小妍剛邁了一步。
“你敢!”一個婦人叉着腰喊道。“今天你敢讓他從家裡拿走半粒米,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那是小妍的孃親餘氏。
“娘。”小妍有些害怕卻壯着膽子喊了聲,“您不能這樣對生哥哥。”
“那便算了。”愚生垂眸說道。
“娘,生哥哥剛來的時候,也是給了您不少銀子的,只是半斤米而已,還抵不上生哥哥當初給咱家的銀子。”她壯着膽子反駁道。
荊長寧猶豫了下,一個利落地翻身隱在門外一側。
——“啪。”
“你個吃裡扒外的!”餘氏怒吼。
“娘。”有哭聲傳來。
小妍捂着臉,望着自己孃親的目光有了絲怨恨。
她梗着臉,倔強地說道:“我今天一定要給生哥哥裝上二兩米,除非孃親打死我。”
餘氏聞言大怒。
伸手便抄起了放在門邊的掃帚,劈頭朝着小妍打去。
“砰”地一聲,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
小妍揚起臉,只見愚生安靜地立在她的面前。
掃帚的柄打在他的肩頭,平白在雪白色的衣衫上落下一道灰暗顏色。
荊長寧的手輕輕攥了攥,然後慢慢鬆開,心中說不出地有些難過。
“我走便是了,姨母不用生氣。”愚生淡淡說道。
餘氏見着面前的一幕,心頭不由窩出一團火。
她的女兒吃裡扒外也便罷了。她教訓自己的女兒還被別人阻攔,將她至於何處?
“走?”她哼了聲。“兩個沒良心的小畜生。”
說罷,她揮起手中的掃帚,重重地朝着愚生落去。
“你要替她擋,便替她一直擋下去。”
竹製的掃帚柄帶着風朝着愚生肩頭重重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