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長寧下意識又是後退兩步,手攀到了腰際的匕首之上。
“她剛剛還說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荊長寧冷然說道。
男子鬆開掐住宮女的左手,掌心放在眼前輕輕攥了攥,隨後慢慢鬆開。
“哦?她的命既是我救的,我自然可以隨意取走。這是天道巡迴,有得必有失。”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彷彿其間有濃郁地化不開的死氣。
荊長寧目光警惕地望着男子,說道:“總該有個緣由。”
男子側臉望向荊長寧,話音帶着些戲謔的笑意:“或許是因爲你。”他似是刻意地頓了頓,“的這張臉。”
他輕聲笑了笑,話語似是在解釋:“我生得醜陋,所以極是厭惡生得秀雅的男人。”
荊長寧想了想:“那你應當殺了我,爲何要殺了她?”
男子想了想,說道:“因爲我想看見你這張臉露出內疚的樣子,想必極是有趣。”
說罷,他將雙手背到身手,墨色長衫自然地垂落而下。
便邁步離開。
“記住,我叫墨涼。”他說道。
荊長寧怔怔地望着那人遠去的背影,隱約間心頭依舊犯怵,直到過了些許時候,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目光落在那死不瞑目的宮女臉容上。
“你想錯了,我只是邁不開良知那一步,我本是個無情之人,又怎會因他人的死而內疚?”荊長寧搖了搖頭,有些微嘲說道。
只是,不知她嘲弄的是那墨涼,還是她自己。
說罷,她才意識到這件事似是已經解決了,竟是沒有人追究她擅闖庖廚之事,反倒是好像此事已經告了一個段落。
她低眸沉思了會,邁步離開。
……
屋舍昏暗,卻不知爲何沒有絲毫燈火。
墨涼安靜地坐在黑暗之中。
他的面前是一方銅鏡。
輕輕地,他伸手摘下了附在臉容上墨色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容顏卻極是秀雅,沒有絲毫醜陋之處。
隱約地,有清冷星光一個恍惚間點亮了他的面容。
銅鏡之中映出的面容竟是與荊長寧一般無二。
秀雅平和,眉目若山間清澈的溪水,竟是如畫般精緻。
他一轉頭躲開那一道星光。
左手一翻,面具便重新附到臉容上,唯有一對毫無生氣的眼眸露在人間。
從活下來的那刻,他註定永遠活在不見光的暗處。
十年前。
他蜷縮在重獄之中,安靜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
“你不救我,我就去死好了。”男孩子仰頭,有些天真地說道。
林蔚然怔了怔:“你不像一個普通的六歲孩童,我擔心自己掌控不了你。”
他望着林蔚然轉身離去的身影,一盞跳動的燈火漸行漸遠。
無力地靠在陰冷的牢獄牆壁之上,重枷壓在他的頸項之上,像是拖着他向地獄而去,右臂之間被箭簇穿透的傷口早已腐爛,痛的已經麻木。
閉上眼睛,他絕望地笑了笑。
這樣死了也好,他對自己說道。
“你真的想就這樣死嗎?”一道有些蒼老的話音在重獄間傳來。
他好奇地睜開眼睛,歪着臉望過去,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全身裹在黑衣裡,看不出身形。
“你是誰?”他眨着眼睛問道。
那人搖了搖頭:“我是誰不重要,我是想問世子長安,你當真打算就這樣死嗎?”
他搖了搖頭,認真答道:“當然不想,可是你也看見了,我沒有選擇。”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隨後那中年人亦轉身離開。
他依舊這般安靜地靠在牢獄牆壁之上,像是安靜地等待死亡。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死。
人生有各種死法,這樣的死除了屈辱,對於他來說沒有絲毫意義。
約莫過了幾個時辰,他便見着林蔚然去而復返。
那十二三歲少年的攤開手心,其間有一顆黑色的藥丸:“吃了它,以後你聽我的,我就救你出去。”
“毒藥嗎?”他仰頭好奇問道。
林蔚然點了點頭。
他哦了聲,然後伸出左手捻起那棵藥丸塞到嘴裡,沒有絲毫猶豫。
林蔚然靜靜地看着他,直到他將藥丸吞入肚腹。
“此毒名叫月沉。”林蔚然說道。
……
從那天起,他從重獄之中活了下來,林蔚然偷天換日,用一名死囚代他於天下面前受刑死亡,而他默默退到林蔚然的身後,從此活在一張面具之下。
世間再無楚長安,活下來的人,是墨涼。
想起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墨涼在面具之下的脣角微微一勾,露出奇怪莫名的笑意。
“寧兒,我等你很久了。”他說道。
……
荊長寧剛回到館舍,便見南宮落月立在館舍之外,顯然是等了有些時候了。
“樂月想見你。”南宮落月說道。
荊長寧垂眸沉思:“樂月嗎?她也來了啊。”
南宮落月說道:“她是隨着景王的車隊而來,算是隨行的舞姬。”
荊長寧想了想:“還是不見爲好,畢竟人多眼雜,還是謹慎些爲好。”
她經歷了剛纔那一幕,腦海中有些複雜,她此番的確是冒失了,差點便鑄下不可逆轉的大錯。
的確,該謹慎些。
南宮落月應聲稱是,倒是有些奇怪荊長寧神思的恍惚,只是也未曾出聲問詢。
“對了,黎夏呢?”荊長寧問道。
此番回來,按理說黎夏應當也未曾入睡,她在門前已經立了有一會兒了,按照往常,他應當會出來瞧上一眼的。
南宮落月搖了搖頭:“自從到了館舍之後,落月便未曾見過他。”
的確是有些奇怪。
隔了幾處館舍,裡面住了兩個身穿襦衫的中年人。
兩人面前放着一把琴一支簫,他們是隨着景王一起前來的樂師。
“大哥,你說明日我們有多少勝算。”一人問道。
那被他稱作大哥的人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但很多事不論成功的機會有多渺小,總歸要去試一試。”
“罷了,無論成敗,不過一死而已。”那年紀輕一些的人說道。
“等會,莫要出聲。”年長之人忽道。隨着話音之聲,他立刻俯身貼耳於地面之上。“有人來了。”
那動作極是迅疾,這樣的反應能力,大概只有久經沙場的老兵纔會做得如此熟稔,像是刻入骨髓,早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門輕輕地被推開。
黎夏貼着門扉,小心問道:“大哥二哥,真的是你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