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嶸微怔,旋而笑了笑。
“我不能看你再陷入險境,我一個人去就夠了,阿襄性情耿介,有我在他身邊才能多有照應,若不然真的入了獄,他很容易會意義用事,一旦真的坐實了謀反的罪名,便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蕭嶸沉聲道。“如今雲天會在朝堂陷落,只剩下軍中還可以制衡,除了海哥兒,便是我,我去,他們會有所忌憚,方可在必要的時候保住阿襄他們,而你不必要的。”
荊長寧亦是沉默。
“你說的有些道理。”她說道,“可我有些不放心。”
蕭嶸望着荊長寧繃緊的神情,心裡軟了軟。
“所以你纔不能去。”他說道,“不能所有人都陷進去,你留下,才能救我們出來。”
荊長寧沉默片刻。
蕭嶸不是雲襄,雲襄會爲了大義頭腦一熱往回趕,但蕭嶸行事並不魯莽,從目前而言,蕭嶸的確必須回去。而她留下,纔是最明智的選擇。
但除了算計,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似也開始做一些無謂的事了。就像當初讓丹雪誤會,以及去救雲襄。
荊長寧忽然想到當初師父說的話,人生於世,總歸與人情冷暖無法割離。
她好像開始懂一些了,那抹隱藏在她內心的黑暗好似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荊長寧深望了一眼蕭嶸,是因爲他嗎?
是因爲他吧。
“要我聽你的不是不行。”她揚脣淺笑,“不過,我可以不站出來,但我必須隨你走一趟。你放心,我會保護好我自己,不會讓你分心。”
蕭嶸沉默片刻。
“那就走吧。”他說道。
……
陸存續望着被圍在人海中的雲襄,頗有些憨厚地笑着。
“老天待我不薄啊。”他笑着自語道。“剛讓兩條小魚跑了,結果又回來一條大魚。”
雲襄被圍聚在人海之中,四圍皆是森然的刀劍。
他擡了擡頭,隔着刀光劍影望見了陸存續那張憨笑着的臉。
雲襄手中的劍攥緊,一劍劈開前方的兩個官兵,朝着陸存續的方向便衝過去。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路掀翻過去,擋者辟易。
陸存續露出慌張的神色,連忙向後躲去。
人羣如水,被掀開後又是一波朝着雲襄匯涌過去。
“公子小心!”不斷有喊聲此起彼伏,雲天會衆人努力朝着雲襄那邊匯聚過去,然而劍光相阻,遙遙難至。
幾把劍落到馮蒙的劍上,重重的力道壓得他單膝跪倒在地面的血水間,未回過神,幾把劍架到他的頸項間。
雲襄瞳孔中映着冰冷的血光,眼看衝出重圍無望,手猛然一揚。
長劍脫手而出,遙遙朝着陸存續而去。
隨着長劍脫身,身後幾把劍光帶起血花。
雲襄一個踉蹌朝着地面摔去,手臂、肩頭、腰腹上皆是落了傷痕。然而他的目光只凝在飛擲出去的那把劍上,眼神死死地目送着。
一種恨意從胸口裡滾燙地迸發。
他想殺了陸存續。
很想很想。
陸存續目光驚恐,旋而重重地拉過身邊的一個官兵。
長劍穿透那人的胸口,直直擦着陸存續的脖頸,帶起一道淺淺的血痕。
雲襄拼死的一擊沒有成功,他映着決然的目光黯了下來。
沒有希望了。
手中已無劍。
他抱歉地回頭望向還在浴血奮戰的那些兄弟。
旋即感覺冰冷的劍鋒貼到了頸項之間。
“好在,她應該沒出事。”雲襄苦澀一笑。
……
“已經開始收兵了。”蕭嶸沉聲道,“看來阿襄已經出事了。”
收兵,意味着已成定局,雲襄定然是凶多吉少。
轉過一處巷口,荊長寧利落地放倒兩個將士,瞥了眼蕭嶸。
“換上他們的衣服,行事會方便些。”荊長寧說道。
蕭嶸點頭。
兩人靠着衣服的掩飾,混亂之中很快向前穿行着。
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大的懷疑,但只是短時間。
又轉過一處巷口,前方已然是公子府的門前。
有領頭人吩咐着清理屍體,蕭嶸和荊長寧默默地湊過去搬運着。
一擡眸,蕭嶸的神色冷了下來。
一種刺骨的寒意穿透眉目,若冷冷劍光。
荊長寧不安地望過去。
陸存續低頭望着被壓着跪在面前的雲襄,伸手重重按在他肩上的傷口處。
“公子。”他憨笑道,“好久不見,您躲貓貓的本事不錯啊。”
雲襄面色慘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很疼嗎?”陸存續頗有些不忍,手下力道卻更重了些,“可是謀逆啊,您怎麼能謀逆呢?謀逆這種事做不得的啊,這是要殺頭的,你讓小人也不好辦啊。”
雲襄啐了口。
“別假仁假義,我看着噁心。”他譏諷道。
“噁心?”陸存續揉了揉臉,手上還粘着雲襄的血,抹得滿臉都是,再一笑,頗有些猙獰。
“我也覺得噁心,”陸存續道,“一口一個小的喊得我渾身難受,可惜小的習慣了。”話音未落,他繼續憨笑道:“不過公子既然這樣說了,那小的也就不客氣了。”
陸存續直了直腰,做了個手勢。
身後一個將士恭敬地遞過來一卷名冊。
“該辦的事還是要辦。”他認真道,“雲天會……嗯……雲襄、何立笙、木連……哦,木連死了,還有馮蒙、張路……你們幾個過去點點,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什麼的。”
一衆人被壓着跪到近前。
“臉呢。”陸存續道,“把他們臉掰起來。”
一陣掙扎的亂動。
“真是,怎麼就不聽話呢。”陸存續恨鐵不成鋼,“只能先教訓一頓了。”
頓時一片痛聲。
蕭嶸握緊了拳心,指節一寸寸收緊。
荊長寧別開臉沒有看,有些猶豫道:“你要過去?”
蕭嶸沉默點頭。
“我陪你。”荊長寧道。
蕭嶸搖頭:“你已經陪我到這裡了,剩下的路,我不能再帶着你了。”
荊長寧還想要說些什麼,蕭嶸轉眸深望了她一眼。
那目光溫溫如玉,眼前的人露出明朗勝過陽光的笑意。暖得足以融化冬日最堅最冷的冰。
手中被塞入一塊令牌。
“如果我出了事,拿着它去找易禾。還有,東霖城有個叫田富貴的砍柴人,以後,他也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