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嶸細細地劈着竹篾,整個人安靜地像是不存在一般。
彷彿兩軍對壘,全然與他無關。
要知曉,一邊是荊長寧,另一邊是雲國。
荊長寧輸不得,雲國,以四十萬大軍,兩倍于丹國的軍隊掀起攻伐,亦輸不得。
這是兩難之局。
周海靜靜地望着蕭嶸,眉眼之中滿是優思。
這場戰役是雲王親下的命令,公子襄苦求幾日,卻連絲毫轉圜餘地都沒有。
而嶸公若想幫那楚國公主,必然要先取得兵權。
可是之後呢?
他若勝,勢必丹國會慘敗,也就意味着荊長寧會慘敗。他若輸,以二倍大軍輸于丹國,如此大敗,他是大將軍,回國之後,雲王又會如何懲戒於他?
兩難之局。
蕭嶸像是察覺到了周海的目光,擡眸間不羈地揚了揚脣。
“小爺我倜儻風流才華蓋世,我既然敢回來,自然不懼這兩難處境!”
周海怔了怔,心中忽的浮現一種不好的預感。
“若真的大敗,嶸公回國,定然會萬劫不復!”他咬牙道,“嶸公莫做傻事!”
蕭嶸想了想,然後笑了。
“海哥兒,你這是想到哪去了?”他咧着白亮的牙齒,“小爺我現在連兵權都沒有奪回來,何談左右戰局?”
周海皺了皺眉,有些不安地望着蕭嶸手下劈得纖細勻長的竹篾。
蕭嶸揮了揮手,顯然便是送客的意思。
“若不出什麼大事,這段日子你沒事就不要老往我這裡跑了。”蕭嶸說道。
周海怔了怔。
“爲什麼?”他問道。
蕭嶸低頭,將竹篾扎出半個骨架的模樣。
他擡手,在半空中輕輕撈了一把風。
“或許是因爲,起風了。”他笑了笑,“我這裡的風有些大,你畢竟是右將軍,若是生病了,軍心會動搖。”
周海面色沉默,心頭晃了晃。
“我不怕連累。”他定定說道。
什麼起風?什麼他這裡風大?什麼軍心?
蕭嶸不過是想說,若是真的出什麼事,怕連累他罷了。
蕭嶸面色僵了僵,旋而笑道:“你這樣直接的回答,反倒顯得我不夠磊落了。”他頓了頓,“那我也便直說了。”
“雲天會中沒有我,便數你和何立笙在朝野之中握着最大的實權,他在朝中,你在軍中,你們如今是雲天會最牢固的支柱。”蕭嶸平靜的又劈出一條竹篾,“我離開雲天會是爲了小寧兒,但其實,也是怕有一天會連累雲天會中的兄弟們,我孑然一身,很多時候,反倒更好些。”
周海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
“嶸公,我……”
“你不能任性。”蕭嶸打斷周海的話音,“因爲你們不任性,才能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地去任性,去做我想做的事。”
周海目光微瀾,在不遠處靜靜地看了蕭嶸許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因爲你們不任性,才能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地去任性。
他們不任性,雲天會才能穩妥地在雲國保住一席之地,他才能任性而無後顧之憂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比如之前放下一切,只爲了陪在那個人的身邊。
比如現在,明知會受刁難,依然回到雲國軍營,只爲了化解這場兩難之局。
“我懂了。”周海道,“我不會再給嶸公添麻煩的。”他承諾道。
蕭嶸溫潤地笑了笑,不語。
指間,一道精巧的骨架已經紮好。
周海轉身,不再猶豫離開。
蕭嶸沉眉細細打量着手中竹篾扎出的精巧骨架。
“糊上宣紙,然後就差不多做好了。”他點頭,若有所思,“這些天的風也挺大,想來這隻紙鳶,可以飛得很高。”
……
……
正午。
雲國的大軍距離關渡城只剩下不到三裡。
兵車停下,衆將士有條不紊地下車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一時間,微有私語。
“你們聽說了嗎?大將軍回來了!”
“什麼什麼!可是並未見到大將軍的人影啊,領軍的還是關將軍啊!”
“可能是關將軍不想交出兵權!”
“這也不能怪關將軍,嶸公一走就是半年,軍中之事盤根錯節,他一回來便向關將軍要兵權,關將軍當然不樂意。”
“可是我還是覺得大將軍用兵更厲害些,六年前把丹國那幫龜孫子打得那叫一個屁滾尿流,那叫一個大快人心啊!跟着大將軍,那用兵如神,打得才叫一個爽!”
“可是關將軍這些年盡心盡責,這一次又是王上欽定的領軍之人,說到底,這一次大將軍倒是真的沒有立場,畢竟上一次戰役結束後,兵符就被王上收了回去,他徒有大將軍之名,如今卻並沒有大將軍之實。”
衆人沉默片刻。
忽有一道稚氣的話音打破沉寂:“可是嶸公有大將軍之能!”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定定道,眼眸中全然是崇拜顏色。
一個老兵嗤了聲:“這些年,因爲嶸公名聲報名參軍的新兵蛋子還真不少。”
衆人哈哈大笑,只看得那少年面色泛紅。
少年不再出聲,默默紅着臉低頭,固執嘟囔道:“有能力纔是最重要的。”
營帳在關渡城下不遠處駐紮着,整個關渡城人心惶惶。
何桅立在牆頭,一刻也不曾休息。
“郎君,我們要做些什麼?”黎夏席延問道。
荊長寧望向黎夏和席延。
“你們還記得當初在九雨峰中,我和蕭嶸還原的三百年前那場東泓之戰嗎?”
黎夏目光微瀾:“郎君這是?”
席延目光亦是疑惑,陡然間,一道亮色從腦海中浮現。
荊長寧點了點頭。
“席延,你擅識人心,做事亦周全穩妥,我要你在三日之內,將城中百姓全數安排離開關渡城,記住,要暗中行事。”她說道。
席延心中訝異些許,忽的想起當初在九雨峰,校場之上,蕭嶸望着荊長寧道:你既然棄城,必然不可能放棄城中百姓,如此,爲了顧忌相隨而至的百姓的死活,你就不可能真正與我相抗。
這一次是?
“這一次,郎君還要棄城?”黎夏問道。
荊長寧微笑望向黎夏,不置可否。
“何桅守城,席延負責驅散百姓,你可知,你要做些什麼?”
“但憑郎君吩咐。”
荊長寧負手,轉身離開。
“等時機到了,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