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良王后的面容一瞬僵住,手腕不自覺地顫了顫。
她努力平靜住臉色。
“是禾兒?”易王臉上擠出笑意,“正好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易國圍城困局,有解決之法了!”
陽光明媚,反倒映襯得易禾的臉容有些昏暗,看不出神情。
易王自顧自笑言:“丹王遣使者說了,這件事錯在荊長寧,只要將荊長寧縛以繩索囚以木車送至丹國,丹王就可以撤兵,你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易禾輕勾脣,似笑,眸底卻冷得可怕。
宜良王后面色僵硬,笑言道:“王上想了想,荊長寧是個有才之人,害怕他對易國心生報復之心,纔想防患於未然,王上這也是爲了易國。”
易禾上前走了一步。
一步,他從陽光下邁進了有些昏暗的內室。
輕輕地,他走近了易王的面前。
望着這個面色枯黃已近燈枯的中年人。
“父王。”他開口喚道,“你可知,林王死了,羽王也死了。”
易禾的目光安靜地落在易王的面容上,沒有感情,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易王霎時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巨石,壓的喘不過氣來。
“新舊更替,風雲際變。”他緩步走近,輕推開宜良王后坐到牀邊,目光沉沉,“父王,你佔據易王的寶座也有二十餘載,是時候,換我了。”
宜良王后沉聲呵斥。
“大膽!”
易禾全然不覺。
“父王,我本來真的是想盡最後一分孝心,安心送你歸老的,可是,你不該動荊先生,她是對我最重要的人。”
易禾輕嘆一聲搖頭。
“父王,你是自己退位,還是逼我動手?”他這樣輕淡言道。
易國。
如今整個朝堂盡皆落入易禾的掌心,振臂一呼,人心向背,就算是謀反又如何?
誰能攔他?
易王一口血咳出,面色霎白。
“你,你就爲了一個文客?竟至父王和整個易國於不顧?”他從口中驚懼而絕望地問道。
易禾沒有多想。
“她比你,還有易國,重要的多。”他微笑說道。
……
一場宮變發生得很是意外,卻並未有太大波浪掀起。
當易禾穿上明黃色的龍袍坐上殿堂中最高之處。
百官呼應。
他的面容平靜,伸手握了握。
白皙削長的指節看起來並不是很有力,但他知曉,他握着的是一個國家。
他有力量了呢。
易禾微微一笑。
“雖然不夠,但總得試試。”他喃喃道。
宮變發生在一日之內,傳言易王賓天,宜良王后遷居晚言苑,憂心成疾,至今未曾出現。
也就是在這天。
杭灣城失守。
百姓流離,易修持劍入城,大肆屠戮昔日臣民,一時間,血流成河白骨如山。
易禾登位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御駕親征,守在了青璧城。
命運彷彿一個輪迴。
兩年前,同樣的地方,他又一次面臨着抉擇與死生。
易修在城下,劍鋒上挑着一個人頭,戲謔地望着城頭的易禾。
“青璧城是最後的屏障,你說等青璧城破了,我要如何殺了你呢?”他面色猙獰,指節一節節收緊,獰笑道,“我要把你和荊長寧的骨節一節節敲碎,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才能解我心頭之恨,至於易國,我會讓你親眼看到,易國是如何毀在我的手中!”
南宮落月立在易禾身側,眉輕皺。
“用不用我讓血月灣的人動手殺了他。”她側眸望向易禾。
易禾笑了笑:“易修被二十萬大軍守在其間,即便能殺,想必血月灣也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他還不值得。”
南宮落月斂眸,似有些不認識易禾一般。
換下一身灰暗長衫,一襲明黃色的龍袍襯在他的身上,愈發顯得明亮而深不可測。
“青璧城,也守不了多久的。”她沉眉,最後落下這樣一句,轉身離開城頭。
易禾目光悠悠地落在易修面上,似有些傷感。
戰車上的圓木一聲聲重重地撞擊在城門之上。
雲梯高架,滾石落聲如雷。
易禾望着四處不斷倒下士兵,箭火紛飛,他就這樣立在烽火之間。
“王上,王上快隨小的離開,這裡危險啊王上!”一個宦官一聲聲慌張勸道。
易禾微微一笑。
目光落在四下不斷被城下流箭射中倒下的將士。
一根箭羽擦着他的發冠而過,幾縷碎髮落在在烽煙裡,飄搖。
“孤與你們共存亡。”他開口說道。
城頭的士氣一瞬被點燃,士兵們目光敬畏地望着立於烽火間的新王。
“護我家國!”
“誓退丹賊!”
“與王上共存亡!”
喊聲此起彼伏,如巨浪滔天。
……
南宮落月望着一排一排被擡下的傷員。
心中滋味複雜。
丹國的兵撤了。
但只是暫時的,接下來還會有連綿不斷的攻勢。
“你受傷了?”她目光一凝,望着易禾問道。
“無妨,不會死。”他經過南宮落月,平靜說道。
和昨日一般無二的回答。
說罷,幾個將領隨着易禾進了青璧城城主府內,各種對於戰況與應對的爭論聲傳來。
南宮落月僵立原地。
空氣中,彌散着焦糊的血腥味,她忽然覺得胃裡很噁心,一種對死亡的痛楚極致敲打到心頭。
就像當初楚國滅亡一樣。
這是他的國家,他如今是易國的王,他守不住的,守不住的。
南宮落月轉頭,握着腰間長劍衝進了正在爭論的屋內。
幾個將領皺眉望着忽然衝進來的南宮落月,顯然極是不悅,礙於易禾的存在忍住沒有發作。
“這是戰爭!不是兒戲!”她將長劍從腰間解下,重重拍到易禾面前的桌案上,“你看看!劍上是血!劍下是亡魂!”
南宮落月將長劍抽出,明晃晃的冰冷顏色。
“這是一個國家!你不能感情用事!”南宮落月壓抑着吼道。
易禾微沉眉,對幾個將領吩咐道:“你們先下去。”
幾個將領應聲退下。
屋內便只餘易禾和南宮落月兩個人。
“你發什麼瘋?”易禾冷冷地望着南宮落月道。
南宮落月目光清冷。
“發瘋的是你。”她臉容擡起,不懼地望向易禾。“你明知這是一個解局之法,爲何要用一國命途去做無謂的犧牲?”
解局之法?
他該知曉的,交出荊長寧,她不會有事的。丹國不會對她動手,所謂的縛以繩索囚以木車不過都是遮掩。
此刻,易禾卻揚脣笑了笑。
很清澈很明亮的笑意,一瞬洗去幾日繃緊的血色。
“或許是因爲,”他沉默片刻,終於像是定下了心,“因爲,我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