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重聚
薛兆一把推開了房門,正準備將事先組織好的話脫口而出,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休佚名似乎剛洗完澡,他的頭髮散開着垂在背上,溼漉漉的往下滴水,身上只套了件白色的長袍,被水醞溼的地方露出肉色。他正坐在窗前發呆,線條分明的側臉有些蒼白。
薛兆有一刻的晃神,他忽然想起五歲的休佚名剛來到化羽門時,坐在玉成殿的臺階前發呆,那時候他的側臉還沒有這麼凌厲,胖乎乎的小手時不時地擦過臉頰上淌下來的淚水。於是薛兆就拿了幾個包子過去。
哄他說:“你別傷心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休佚名卻擡起一張稚氣的臉,嘻嘻的笑,只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我哭不是因爲傷心,是喜極而泣!”然後就一把抓過了薛兆手裡的包子,大口吞嚥起來。
想到這裡,薛兆回過了神,他輕輕喚了一句:“休佚名?”
休佚名這才把視線拉回來,因爲看遠處的時間太長,眼睛的焦距還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所以休佚名的眼神還是空洞迷濛的,好像剛睡醒一樣。但是慢慢地,他的眼睛開始恢復了神采,漸漸變得清亮,直到看清了來人,眼睛頓時大放異彩,大喊道:“師兄!”說完便猶如一隻猛虎撲向了門口站着的小白兔——薛兆,雖然這隻小白兔的個頭比猛虎還要大。
薛兆接住了休佚名,但是趔趄了一下。張春壽在一旁和善的笑着,嘆道:“重逢就好,重逢就好!”
於是三人便隨意找了各自的椅子,坐了下來。張春壽又命丫鬟們給三人沏了茶。屋子裡頓時茶香瀰漫,心裡也不由得升起一番暖意。
“真是多謝張太爺的鼎力相助,才使我們兄弟二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脫離險境。”薛兆端起茶杯,“在下就以茶代酒,以表感謝。”
張春壽急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我早就聽聞化羽門人才濟濟,不想在這小小縣城能夠遇見二位仙人,是鄙人的榮幸。所以理當對二位伸出援手,以示我對二位的尊敬。”
“你說你早就知道化羽門麼?”休佚名問道,“化羽門已經今時不同往日,門中子弟便如同那隱居於山林的隱士,與外界皆無往來,你是如何知道的?”
張春壽笑笑,比了比自己的臉說:“二位看我的年齡,已過花甲了。化羽門凋敝不過是三四十年間的事情,我在年輕時自然有所耳聞。而且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也不是沒動過去化羽門修行的念頭,只是被家中雙親所阻撓,這才踏上了行商之路。但這幾十年裡,我依舊時時關注着化羽門的情況,對門中的五位內室弟子自然也略知一二。”
“所以你纔會在看到我時就說出了我的名字?”薛兆感嘆,“如果你不是救了我們二人的話,我真的會以爲你這麼瞭解化羽門,其實是圖謀不軌。”
張春壽似乎有些尷尬的笑笑,“薛公子說的哪裡話,只是你們這樣做什麼事情都順風順水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心中的執念是什麼,又有多深。”
薛兆和休佚名對視了一眼,兩人腦中同時閃現了一個名字“萬升”。如果說“執念”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的執念比萬升還要深刻了吧,這麼多年,他與鮫人一族的牽絆甚至都影響到了下一代的徒弟們。所以如果站在師父的角度考慮,張春壽這麼關注化羽門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那你知道我們多少的事呢?”薛兆問。
“只是知道你們五位弟子修爲都很是深厚,”張春壽看向兩人,目光炯炯,“如果我猜的不錯,二位應該和我的年齡不相上下了吧,可卻生了一張二十歲的臉,當然還有一顆比二十歲更年輕的心!”
薛兆和休佚名都是一驚,這該算是化羽門的一個秘密了吧。這並不是傳說的駐顏術,而是他們通過在化羽門的修行,年齡的增長和身體機能的生長之間的聯繫逐漸減弱,也就是說,他們的生長依靠的不再是時間規律,而是打破這一規律的另外一種超自然現象。但他們還是會老,只是衰老的速度比正常人緩慢幾百倍,而且修爲越高,這種差距就越大。
所以他們擔心的不是衰老,而是跨過衰老這一過程的結果——死亡。
“不過這也是我後來才漸漸知道的事情,”張春壽繼續說,“而也是因爲知道了這個,所以我更加後悔當年的選擇。爲什麼我就沒能反抗我父母的命去化羽門修行呢,如果我當年去了化羽門,今天我就不會是這個醜陋衰老的樣子。”
“其實生老病死都是人生的經歷,我們之所以能夠延緩衰老,也是因爲我們的體質就和你們的不同,換句話說,我們生來就不是普通的人。”休佚名勸解道,“況且,您現在老是老了點,但也不醜嘛!”
張春壽又尷尬的笑了笑,“二位別誤會,我並非是非要追求年輕的。況且我也知道,我生來就是個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還要不如。”
“不如”這兩個字被張春壽咬的極其重,薛兆和休佚名也尷尬的笑笑,三個人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哦,對了!”薛兆忽然想起休佚名的傷勢,轉而對休佚名說:“你的傷怎麼樣了?”
“差不多好了,”休佚名拍拍自己的胸脯,“本也不怎麼嚴重,就是那塊石頭扎進了皮膚裡一點,流的血有點多,顯得很嚇人,其實沒什麼大礙。”
“可你在去官府的路上怎麼暈了呢?”薛兆不解。
“可能是天氣太熱,中暑了吧!”休佚名是這麼認爲的,但具體怎麼會忽然暈倒,他自己也不知道。
“留下傷疤沒有?”薛兆追問。
“我剛好了,現在怎麼能知道!”休佚名說,“師兄你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了?”
薛兆嘆了口氣,“畢竟是我帶着你出來,你又是我的師弟,照顧好你是我的責任,照顧不好就是我的疏忽,等回到化羽門,師父若是發現你少胳膊斷腿的,還不是要拿我試問?”
休佚名搖頭嘆氣,“本來還以爲是真心擔心我,原來卻是擔心你自己,不過我告訴你,你也不用擔心,咱們回到化羽門還不知是何年何月呢!”
“二位下山,可是身上帶了什麼任務?”張春壽聽出話中有意,忽然問道,又覺不妥,便又解釋說,“我是說,若是可以,我願意助你們一臂之力。”
“這件事就算是你知道也幫不上什麼忙的,”薛兆說,“而且你幫助的我們這些,我們都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你了。”
張春壽搖頭,“是我的榮幸,是我的榮幸。”
三個人又寒暄了幾句,張春壽就藉故離開了,看他的背影倒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總覺得他怪怪的,”休佚名皺眉,“可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是居心吧!我們對他毫不知情,他卻對我們瞭如指掌,雖然說的話很是中肯,但是總讓人心生疑慮。我們進了這座小城之後,所有的事怎麼就都能被張太爺知道呢?不論是集市上還是官府裡,說他是我們的及時雨也行,但這及時雨下的還真是分毫不差!”薛兆捶了一下桌子,“總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儘早離開。”
休佚名點點頭,“這些都是小事,師父給的任務纔是大事,我們不能因爲這些小事就被衝昏了頭腦,忘了自己該幹什麼!”休佚名又想起什麼似的,說,“我莫名其妙的被帶到這裡,醒來時覺得頭腦昏沉,怕也不是中暑那麼簡單。所以一個人待在這屋子裡想了想怎麼走出去。”
薛兆來了興致,“說說你的計劃!”
“我們且告知張春壽任務重而路途遙遠,所以不能久留,明日就要啓程……”
“明日?太晚了吧?”薛兆插嘴。
休佚名頓住看了看薛兆,狠下心似的說,“那再過半柱香的時間,我們就去告別!然後,”休佚名把茶壺放在桌子正中央,又將手裡的茶杯緩緩推向茶壺,“直奔渝城!”
薛兆將大手覆在茶壺上,吃驚地問:“渝城?”
休佚名肯定的點頭,“我查過地圖了,這個玉石鎮歸少吳國管轄,恰好少吳國是五大強國之一,也就是我們必須到達的地點之一。既然我們已經到了少吳的地界,那我們就先去少吳的國都渝城,然後再做打算。”
“這樣也好。”薛兆點頭,“那就再等半柱香。”
薛兆這樣說着,雙腿開始在桌子下面抖動起來,這是薛兆每次着急時都會出現的動作。
“稍安勿躁!”休佚名勸道。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了,闖進來一個賊眉鼠眼的穿着粗布衣服的下人。薛兆和休佚名都是一驚,薛兆抖動的雙腿也瞬間停止。
“打擾二位了!”這人笑嘻嘻的說,“我是張太爺的管家,二位可以叫我張華。老爺老早準備了酒宴,邀請二位前去赴宴,通知的有些匆忙,還請二位見諒啊!”
薛兆和休佚名心下又是一驚,完了,宴席一出,今天怕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