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很乾,幹到唾液都成了白色的細小泡沫,嗓子裡像是在冒煙,如果再喝不着水,就會像乾枯的草原,星星之火,不引自燃。
渴!渴!!渴!!!
休佚名有氣無力的趴在桌子上,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昇天了。
這是化羽門第三百八十二天的缺水苦難日,也是師父整整四百天的閉關日。每逢師父閉關修行悟道,化羽門中定會經歷一番苦難。休佚名還記得第一次師父閉關的場景。
那時候,師父的兩鬢還沒有染上白色,性格也不像現在這麼活潑,反而是每日的不苟言笑,嚴肅到苛刻,有時候休佚名會覺得師父越活心理年齡越小。師父第一次閉關是在化羽門山上的清風頂,因爲地勢很高,所以終年落雪,臨行前,休佚名的師姐江獨漪將親手縫了幾天的一件棉衣遞到了師父手中,當時他們年少,沒有幾個人真正明白所謂閉關的真實含義,只以爲和下山的修煉一樣,經歷一番艱苦收穫一番道理便可以回來了,殊不知,閉關走的不是一個程序,而是一定要貫通心與魂的徹底醒悟。這也是一種道吧!
師父看了看江獨漪,搖了搖頭,說:“我去閉關也是苦修,這清風頂終年寒冷,正適合我苦修歷練,參透一些人世的道理。你的棉衣做的很好,可惜爲師卻不能收。”
於是師父便一身輕衣薄衫上了清風頂。
於是化羽門便開始了長達五十天如同冬季的寒冷生活。
由於這次嚴寒的突然爆發,再加上師父閉關,化羽門一時羣龍無首,有些弟子忍受不了苦寒,紛紛出走。不過走一些耐力差的外室弟子對千餘人的化羽門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就像巨人被蚊子叮了一口,無關痛癢。
師父出關後,休佚名連三個師兄弟並一位師姐,向師父表明了情況。
他們五個都是師父的內室弟子,師父閉關期間,門中大小事情一律由他五人分管。這五人中,休佚名排行第四。
大師兄叫薛兆,在休佚名看來他就像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表面完全是個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性格卻大大咧咧的,也許就是因爲這種矛盾,所以他吸引着小到三歲老到七十歲的異性,也因此,化羽門上上下下的廣大女性都視薛兆爲自己的偶像,對他是頂禮膜拜。而化羽門上上下下的男性則視他爲仇敵,對他是咬牙切齒,不過世事無絕對,在廣大男性同胞之中偏偏有一位與衆不同,這位就是休佚名的二師兄肖謙義。
肖謙義歷來都是一個傳奇,傳奇就傳奇在於他和普通人不一樣,他高傲他自負,他才華橫溢,他超凡脫俗。他總是手執一把摺扇,扇面上是一幅潑墨的山水畫,並題了兩個寫意的大字:世間。在師父的眼中,肖謙義是最有智慧的弟子,在同門眼裡,肖謙義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至聖之人,在廣大女性同胞眼裡,他是隻能在睡前默默幻想的夢中情人,而無法像薛兆一樣,與他談笑風生,畫船聽雨。
而與廣大女性同胞一樣,卻比廣大女性同胞更有機會接觸肖謙義的,便是休佚名的三師姐江獨漪。其實江獨漪不是那種第一眼的美女,但是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質,與她相處日久,便越會被她所吸引。當然,這對於肖謙義是個例外,而這個例外對於江獨漪來說卻是一種煎熬。因爲她無論是明說還是暗示,肖謙義始終不理不睬。
有時候,休佚名都會替江獨漪着急,他總是得住機會就勸江獨漪說:“師姐你也不必傷心,肖謙義他就是個榆木腦袋,不懂是正常的。”
可是一聽到休佚名這樣說,江獨漪就擡起頭,用澄淨目光看着休佚名認真的說,“他不是榆木腦袋,他是神人,不理會我只是不屑罷了。小名你不要瞎說。”
可是休佚名卻總是這樣瞎說,因爲只有這樣瞎說的時候,江獨漪纔會用那麼認真的目光看着自己,纔會在最後親暱的叫他一聲“小名”。雖然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尤其是師弟伍乘立這樣叫他的時候。
伍乘立比他入門晚,年齡卻比他大,所以很是不服氣,知道休佚名不喜歡“小名”這個稱呼,卻偏偏要“小名小名”叫。爲了報復,休佚名就給他起了兩個外號,一個叫“矮冬瓜”,另一個叫“矮鬍子”。因爲伍乘立的個子不僅矮小,而且還留了兩撇小鬍子,活脫脫就像是從戲團裡走出來的小丑。每次休佚名叫他矮鬍子或是矮冬瓜的時候,他就會氣的嘴角抽動,跟着嘴脣上面的鬍子也顫動起來。每當這個時候,休佚名才覺得解了氣。可是解完氣,休佚名卻總有種後悔的感覺,因爲在他叫伍乘立外號的時候,除了他自己哈哈大笑之外,還有更多的人圍着伍乘立,尖酸刻薄的笑着。笑聲其實是很刺耳的,但是對於那些旁觀者來說卻很滿足和刺激。
伍乘立有的時候會很自卑,休佚名也是,雖然休佚名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也只比薛兆矮那麼一點點,可是他還是會自卑,尤其是在看向江獨漪的時候。
因爲伍乘立很不招人待見,所以師父閉關時候,分配給伍乘立的工作也只是打打雜的清閒差事。而其餘四人就要每天爲化羽門的各種事務繁忙操勞。
師父第一次出關回來,化羽門山前的桃花就開了,開的很是鮮豔。師父就踏着綠茵茵的草地,沿着兩趟水靈靈粉嫩的桃花,興高采烈的歸來。但這是因爲此時此刻他還不知道化羽門因爲他此次的閉關已經損失了一部分的外室弟子。不過他聽說之後,也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情緒,反而吩咐後廚做了接連幾天的大魚大肉,他就大快朵頤。
休佚名等人總覺得師父反常得很,這種事情若是放在閉關之前,他一定會勃然大怒,並且怒斥他們辦事不利,甚至會採取某些手段追回那些走掉了的人。可是,師父卻什麼都沒做,除了吃了幾天的大餐,睡了幾天的好覺。
後來,師父纔對他們說:“爲師在清風頂歷練了五十日,雖然身體受了苦寒之苦,但是心境卻比以往更加的寬闊了。你們問我外室弟子出走之事該如何處置,我只能說,順其自然。無論是走還是留,都是他們自己的權利,而我並無權干涉。在清風頂的這些日子裡,我想了想關於化羽門的發展與未來,其實一個門派的發展並不是靠着人多才興盛起來的,而是靠着這個門派固有的精神本質,這纔是發展的核心,人多人少只是世人的一個參考標準,若是精神本質丟了,人再多,也不過是一個空殼而已……”
總之師父說了很多,休佚名雖不是很明白,但是仍舊很是高興,畢竟師父這次回來,脾氣比以往更隨和了。也因此,化羽門很多的門規被廢除,化羽門的環境氣氛也越來越輕鬆和諧。這樣輕鬆和諧的日子堅持了半個月,直到師父他老人家再一次想要閉關修行輕鬆和諧的日子也就到了頭。這次他選的不是臨近化羽門的某個山洞峰頂,而是遠在千里之外的火焰山。
師父的第二次閉關,長達一百天。而此次閉關給化羽門帶來的是一百天的酷暑日子。而在這一百天裡,化羽門又有一部分人因爲炎熱難耐選擇了離開。接着是師父第三次、第四次、第N次的閉關,而無一例外的,師父所處的是怎樣的艱苦環境,化羽門同樣會陷入那樣的危機,就像是清風頂終年寒冷,師父閉關的日子裡化羽門就好像進入了冬季;師父去了火焰山,化羽門也跟着進入了漫長的酷暑。就這樣,每次師父閉關,化羽門便會跟着進入一段艱難困苦的生活,就有一部分的人跟着流失,到了最後,只剩下師父以及他的五位內室弟子,化羽門從此也再無人問津。
休佚名還記得,最後一波選擇離開的人是三位女性同胞們,之所以她們能夠堅持到現在,有一半的原因是薛兆,另外一半的原因則是肖謙義。
臨走時,三個姑娘都哭了,她們說捨不得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但是也沒有辦法,生活逼得她們沒有了退路,唯一的念想就是仍舊守在這裡的師兄們了。她們這樣說的時候,紛紛看向了薛兆,薛兆就很識時務的挨個擁抱了她們,作爲分別的禮物。
三個姑娘又同時眼巴巴的望着肖謙義,然後又都失望的垂下了頭。
休佚名不忍心,急忙安慰道:“肖師兄不抱你們,休師兄抱抱好不好啊?”
一陣冷風吹來,三個姑娘不忍心看到休佚名尷尬的樣子,連頭都沒敢擡。只是,休佚名覺得自己更加尷尬了。這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陣細微的笑聲,休佚名猛地側頭,越過江獨漪看向了站在邊上的伍乘立,這個小個子正抿着嘴角,可見是想笑卻憋得難受。
最後幾個姑娘還是走了,她們粉紅色的裙角映着草地,帶着勃勃的生機,同時,她們的背影也帶走了屬於化羽門的生機。
化羽門就這樣一步一步從一個繁榮的門派衰落成僅剩六個人支撐的逝去的光榮,從此門可羅雀,清晨再無朗朗的讀書之聲,傍晚再無歡愉的打鬧之聲。獨獨留下的,是悵望星空時的孤寂。
師父他真的不會心痛嗎?休佚名曾這樣問,但是沒有人回答。
而這次師父的閉關選在了少吳國境內的沙漠蠻荒之地,如今已經走了幾個月,仍舊杳無音訊。而同時期的,化羽門中的五個人也陷入了飢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