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就算三宅和他的隨從們沒有冤死在剛愎狠毒的大山少尉手上,以從灤河上游、南岸壓過來的同盟軍的推進速度來看,他們同樣到不了第三騎兵旅團的指揮部,在半道上就得統統被擊斃。
之所以排除三宅等人被俘的可能『性』,卻只因早在剛得到三宅支隊從開魯方向南來的消息之時,北路軍總司令部就秉承同盟軍總部的意思,向各參戰部隊發出了一道秘令:在日軍作戰時不要一個俘虜,即使是主動放下槍的也得就地槍斃。
不留降俘的命令固然解氣,也很能鼓舞同盟軍官兵的情緒。可此舉最主要的用意,卻就不那麼讓人高興了。九一八以來,中日兩國間十幾萬、幾十萬軍隊對壘交兵的大場面已非第一回了,戰場上也曾殺得屍山血海、白骨成堆,可無論是國民『政府』還是日本內閣,都在極力把戰爭的基論定爲‘局部衝突’,以致兩國非但沒有斷絕外交,竟連外交降等現象都沒有發生的。在這種情形下,同盟軍要是真抓了一大堆的日軍俘虜,反而不是什麼好事。試想一下,假若此戰後日本『政府』以其強勢地位『逼』迫南京『政府』交還被俘的日軍將兵,而南京方面又屈從於日本及其親密盟友英國的壓力(這幾乎可以肯定的事情。)的話。同盟軍總部當如何應對?老老實實的把日俘交出去?怕是在全國民衆面前交待不了,也難免會被社會輿論扣上膽怯辱國的帽子!如果抗命不交?那就等於公然與最高當局決裂,一個漏洞百出的物資封鎖就讓弱小的抗日同盟軍不堪重負了,難道還要『逼』着‘中央’起兵來打嗎?!這道選擇題如此的棘手,閱世極深的馮老將才不會傻到去正面回答了!於是乎,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就成了兩全其美的不二良方。相比於抗戰爆發後的慷慨激昂痛快淋漓,此時的抗日軍人不僅受複雜的國際形勢、國內時局所限,很難有毫無保留的與日軍拼殺的機會,就是內心也常常充滿了只可供嚼咀的辛酸苦澀。那種深入骨髓的力不從心,非身處局中者是永遠無法體會得到的。
七成是靠之前的精心謀劃,三成也靠了日軍的大力‘配合’,那日凌晨的戰鬥順利得讓林子嶽都大有始料未及之感。
在同盟軍泰山壓頂般的擠壓、夾擊下,還沒到撐到四點,生『性』輕浮莽撞,又缺乏應對危機的經驗永野伯爵就慌了手腳。在匆匆準備了一下,唯恐部隊被全殲的永野就率軍突圍。同盟軍對此正求之不得了,他們沒有去死擋日軍突圍的步伐,只盡力予與其火力殺傷。待得已不足一千五百人日軍殘部一脫離積水區,恭候他們多時的大隊中國騎兵就揮舞着馬刀、呼喊着戰號圍了上去,二話不說就是一頓狂劈猛削,隊形早混『亂』得一塌糊塗的日軍將兵們,被劈得鬼哭狼嚎,削得人頭如西瓜般滾滾落地。按說,以日軍之訓練有素,與中國騎兵的兵力對比也不算太懸殊,即便是新遭慘敗人人失魂落魄,也該有些招架之力纔對。可奈何他們早連重機槍都全扔在了水裡,又差不多全是徒步行進。更吃虧的是,這日軍殘兵中羅圈腳的業餘步兵還佔了多數。所有的劣勢相加,日軍又哪能不任由宰割!
說是差不多,就意味着並不是全部日軍都沒馬可騎。早先三宅命令所部把戰馬都送到既方便飲馬,又相對安全的灤河岸邊時,騎兵第三旅團的許多軍官出於不願跟愛馬分離的初衷,沒捨得交出坐騎,仍將其養在身側。礙於這些軍官大多是貴族出身,三宅少將卻也沒敢深究。也正是靠了這批百裡挑一的良駒駿馬,永野少將等一干騎兵第三騎兵旅團的首要人物才得以率先脫離戰場。餘下日軍雖在同盟軍的騎兵包圍圈中拼命掙扎,可在拂曉前,還是基本成了血糊糊的屍體,僅有三百多名有着奧運長跑選手潛質的日軍官兵四散而逃。
天『色』一亮,本想來支援三宅支隊七、八架日機就飛到了灤河北岸,在意識到三宅支隊作爲一個整體已不復存在後,老羞成怒的日軍飛行們對地面上的同盟軍部隊展開了報復『性』轟炸。與後世的電影裡許多鏡頭不一樣,在這個時代,歷來缺少重型轟炸機的日軍航空兵,對野外部隊的打擊力其實是並不見得有多強大。當然,這種不太強大的是前提的,即打擊者不能驚惶失措,要知道大部分在日機轟炸下崩潰的中國軍隊,與其說是炸跨的,倒不如說是被嚇跨的。歸根結底,還是士氣問題!
對日軍航空兵來說,很不幸的是新獲大勝的同盟軍士兵們,最不缺的與敵偕亡的血氣。
於是,天上地下就這麼鉚上,沒過不久,含噴俯衝的日軍機羣就在上萬支槍口的齊『射』下敗下陣來。當然,爲了驅逐日機同盟軍也付了傷亡數百的代價,可這點損失攤到幾萬同盟軍裡不壓根顯不出來了。倒地面上那三架被擊毀的日機殘骸,讓往日對飛機這種神秘的武器敬畏有加的同盟軍官兵極爲自豪。這一刻,他們無不覺得世界上已沒有什麼人、什麼東西能戰勝他們了。
鬼子的飛機灰溜溜的逃了,同盟軍的士兵也開始打掃戰場、收集武器了。這種輕鬆活兒,自是用不着高級軍官們『插』手。再說這個會兒,可是將軍們也忙着戰地視察了。有人或許要問,仗都打完了還視察個屁。那可就錯,仗沒打完的時候,又有幾個將軍肯到火線上來視察?!不管你承不承認,將軍們的命總是比較金貴的。
誰說同盟軍土了,你沒看到那些個身着將軍披風、德國馬靴的正副軍長、總指揮的屁股後頭都跟着一兩個記者了。漸漸的將領們都聚集到了一齊,興奮得臉膛發紅的他們談笑風生的說着日軍倉皇逃竄、不堪一擊的醜態。記者們在一旁用照相機拍下他們的沙湯雄姿,用筆忘下他們親臨前敵、痛殲日寇的煌煌大功。一想到自己的照片、戰功,馬上就會在全國範圍內傳播開來,將軍們更得意了,幾個喜歡出風頭的已在話裡話外把此次戰役的首功往自己身上攬了。可只要記者們一問到這場有如神助的大水的起因,將軍們的回答一律是日機夜間轟炸時,誤將上游一處鄉民自建的土壩炸燬所致,反正這些記者之前大多時間都是呆在軍、師指揮部裡,最多也是走訪一下戰地醫院之類後勤機關,誰也沒到前敵去看實地看過,也不怕當場穿幫。當然,日本人會炸誤的這樣的及時、恰當,確是一處大疑點。可大勝之後,人人歡呼雀躍都惟恐不及,又有哪個記者會不識數到窮追猛打了!就算過幾日有個把迂腐到家的記者較起真來,要去看看日機誤炸現場,只要回頭多派幾個人把僞造現場的工作做的細緻些,照理說也就噓弄得過去了。這造假卻也不全是爲應付記者,更重要的是這個說法是得上報張垣、南京的,雖料想有全國民衆抗日熱忱護駕,諸如此類的事早了幹了不知多少的最高當局,就是對同盟軍再一百個看不順眼,在上頭挑刺的可能『性』也很小很小,可大面上總得過得去吧!
吉世五雖從記者們的包圍中溜了出來,可對部下們的行爲,卻也半點阻止的意思。在他想來軍人們的虛榮心榮譽感強些,總比只顧撈錢醉心娶小要強得多,另外他也抱有這功勞大小也不是報紙上能說了就能算的,讓大夥吹吹也無妨的心理。
想到功勞,吉世五就想起了此役真正的首功者林子嶽,他從人羣中扯過正對幾個記者發表着極具煸動『性』的演講的宣劍魂問道:“劍魂!怎麼不見子嶽啊?”
“子嶽啊!他早帶着他部下的那個獨立團朝肖家壩去了。”宣劍魂的回答雖不還夠完整,可吉石五卻聽明白了,林子嶽這是借到下游搜索爲名,躲開這三軍盡開顏的喜慶場面呢。一句話,還是負疚良深的心結在作祟啊。
吉石五想得一點沒錯,林子嶽是在有意逃避。可這世上有些東西,又哪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肖家壩。
肖家壩的地形較高的,從上游泄下來的洪水流到這裡時也已勢竭,自然而然,此地就成了一個回水灣。洪水在這裡受阻後,徐徐重新匯入灤河。水是流回河牀了,而被波浪夾帶而來的大量屍體卻層層堆在村邊。
一夜的沖刷、浸泡,讓村邊的每一具屍體都白的嚇人,遠遠看去活象是一條條被衝岸邊的死魚,極富視覺衝擊力。
“一百八十二、一百八十三……。”邊沿着村邊行進。連數着數的林子嶽,每從嘴裡報出一個數,他的臉『色』的便難看一分。他數的是那樣的專心,連正在不遠處水面上遊弋的獨立團的士兵偶爾發出地歡呼聲,也引吸不了他一絲心神。儘管他心中明瞭,那歡迎聲意味着又有一個或幾個爬到樹上的日軍散兵被發現。
他當然不會有神氣去數被淹死的日軍的屍體,他數的中國平民的屍體,說更準確一些在這次人爲的洪峰中遭了池魚之殃的附近農戶。
突然,林子嶽停步蹲了下來,身體也在劇烈的顫抖着,竟好似隨時就要掉到水裡一般。緊隨其後的王國棟見狀,趕忙搶上前去伏身把林子嶽扶住,可下一瞬間,王國棟卻又猛然起身後退,倒把林子嶽給帶了個仰面朝天。
給好歹也經過些戰陣的林子嶽、陳國棟帶來了深度震憾的兩具屍體,卻即沒開膛破肚,也沒面目猙獰,恰恰相反,死者表情安祥極了,可唯其安祥,卻更動人心絃。
一位額頭爬滿了皺紋,手上積着厚厚繭子的五旬老農,懷中抱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一件繡着百子圖的細布褂子,眉目清秀虎頭虎腦的好不可愛。他的右手裡還捏着一個木老虎,左手死死抓着老者的內衣。顯而易見,這是同遭滅頂、至死相依的祖孫倆!也不知是怎麼了,看着這一幕林子嶽的腦海裡不斷的浮現出了這兩祖孫生前在一起嘻戲的天倫之樂的場景,他自己也曉得這是幻想,可卻又覺得這一幅幅畫面是那樣的真實可信,就宛如他認識這兩祖孫足有一百年了。
“總指揮!你也別太自責!這附近村莊的老百姓知道要打仗,大都藏到野地裡去了很不好找。爲了怕驚動了小鬼子,派出去的人還不敢動作太大,加之有不少老百姓死不願離家,早上你趕他走,他中午又回家做飯了。吉總指揮和咱們的人都已經盡力了,要不十幾個村莊哪隻才死這點人。”被林子嶽的神遊天外嚇得不輕的陳國棟都有點語無倫次了:“南岸那邊不用擔心日本人覺察,情況應該要北岸好得多。真的!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林子嶽知道陳國棟所言非虛,可胸中那大團大團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樣‘滋味’,卻噎得他仍說不出一個字,只一味的吐着舌頭:‘這裡就有兩百多,北岸別處肯定不會少守這個數,南岸少說也得有兩百,那豈不是說我一計用下來,就殺了七百骨肉同胞!老天!我死上十次、百次都還不上這筆債!’
林子嶽就地呆坐到當夜十時,直到吉石五令人送來了讓他整軍向北,隨主力迎戰西山中將所部命令,他方纔起身離去,走的時候,他還特意帶上那個木老虎。說來也怪,已被撈上岸的小男孩本把木老虎握得極緊極緊,可林子嶽
只輕輕一掰,小男孩的手就鬆開了。
三宅支隊在一夜之間幾盡全滅的‘奇蹟’,給了多倫城內的僞滿軍心理上的致命一擊,也讓西山中將震驚得差點燦昏過。五月五日下午,被嚇破了膽的李守信率部棄城,從同盟軍第三軍湯大虎部的防區突出了包圍圈,向熱北日佔區極速竄去,該部僞滿軍被同盟軍追擊甚急,一路又被各地民衆抗日武裝多次截擊,潰散被殲過半,逃至開魯時僅剩不到三千人。
多倫回到中國軍隊懷抱後,才幾個小時孤掌難鳴,又懼我新勝兵威的日軍西山部隊也加入了‘向後轉’的行列。
多倫戰役,前前後後總共打了十天,被殲滅的日軍、僞滿軍共一萬二千多人,比例爲各自一半,且日軍那一半死亡的佔了九成五以上。同盟軍自己只陣亡了二千九百人,傷四千八百人,誠自甲午以來中國軍隊在對日作戰中從未有過之大捷也。
林子嶽部奉命進駐多倫後,城內一位不知從何處知曉了‘日機炸壩’事件的內情的士紳,給林子嶽送了一塊金字匾額,上寫功蓋察東四個字,林子嶽提筆又寫了兩塊匾一曰罪滿灤河,一曰孰功孰罪,與之湊成了一副對聯,並懸掛於臥室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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