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幫子,這座背靠大淩河的繁華鎮子是錦州東北的第一道門戶,亦是連接關內外的沈錦大道的一處要衝。
幾百年來一撥撥爲圖生計犯禁闖關東的老百姓,就是從這裡走向大山深處、莽莽荒原的。日俄戰爭後,隨着小鬼子在東北的勢力大張,日本人修的鐵路也延伸到了這裡。於是溝幫子又多一個鐵路樞紐的作用,愈發的顯得重要了!
凡是咽喉之地,必是旅館、酒樓雲集之所。溝幫子自也不會例外。專爲南來北往的客商路人服務的商業區足足佔了半個鎮子。不管什麼行業經營的人多了,這檔次也就自然劃分出來了。由滿鐵株式會社開的日中大旅館、錦州的大財東楊家的永順旅店、幾個瀋陽富商合股的奉天大旅社都備有高檔客房、請了名廚主理,當然各種能擺得上臺面、擺不上臺面的‘服務’,也絕不遜『色』於錦州城內。
那些只比以大通鋪爲主的大車店,寬敞乾淨些許的老式客棧,鎮子裡更有是十幾家之多。本書故事的--綠@『色』#小¥說&網--福來客棧就是其中之一。
現下是三一年九月二十九日,從剛被日本關東軍佔領的瀋陽地區逃出來的軍隊、遼寧省(即原奉天省,東北易幟後,於二九年改爲此名,取意爲遼河兩岸安寧。)『政府』下屬的各個衙門、省城各界的達官貴人們正川流不息繞過溝幫子鎮跨過大淩河向錦州、向山海關、向沿在東北軍主力控制下的華北退去。
這時節,尚無橋樑可溝通兩岸的大淩河,離封凍還早着了!光靠有限的大小擺渡船只,滿足上述的那些‘有力人士’的跑路需要尚嫌吃力,而數以萬計的普通難民,便不得不滯留在溝幫子一帶。說普通或許並不準確,其實這些人中有相當部分也是吃公家飯的!他們是事變前供職於遼南各縣縣府的小公務員和他們的家眷親屬,只因後臺不硬、又無拳無勇,一時也輪不着過河。可這等狐假虎威慣了的下級官吏,再怎麼落魄嚇噓老百姓的本事總是有的,加之手頭也還寬裕,所以溝幫子鎮上可住宿的地方,倒幾乎都被他們給佔滿了。
而被‘公僕’們擠出鎮去的升斗小民,只能在寒風中呼號、掙扎着。面對飢寒交迫,面對日本人的追兵將近、已至的流言造成的一夕數驚,大人們還暫時能挺得住,可體質、精神都較爲脆弱的孩子們就不行了。從難民‘包圍’溝幫子的當天晚上起,宿在鎮外野地裡的兒童就有抵受不住死去的,且有愈演愈烈之勢。每當夜幕籠罩大地時,鎮外便時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悲鳴,那是父母們在爲夭折的兒子而哀號。讓人鎮上的人們聽了不由得頓生置身於人間鬼域之感。可這並沒有讓身在‘天堂’的人們產生多少放難民入鎮的念頭,反而促使鎮上那支百十人的保安隊加緊了旨在防堵鎮外難民靠近的巡邏!這就是人人自顧都惟恐不暇的『亂』世!
此刻在福來客棧二樓的一間氣氛極爲壓抑的房間裡,一羣身穿日式校服戴着童子軍帽的少男少女,圍繞着一張雕有民間故事的舊式大木牀焦灼的等待、期盼着什麼。在這張被圍了裡外三層的牀榻上赫然躺在一個渾身酒氣薰天、長着一張圓乎乎的笑臉的矮胖少年。
“倩兒?”一位身段苗條、膚『色』白膩如雪、柳眉鳳目瓜子臉,讓人覺着很秀麗、很古典的校服麗人語帶哽咽的問道。
被稱爲倩兒的那位濃眉大眼的短髮美少女的姿容麗『色』雖稍遜於前者,卻因那梭角分明的嘴角曲線、知『性』冷靜的眼神,而顯得英姿颯爽,別有一種動人之處。聞得好友的追詢,眼中也綴着淚花的她只輕輕的搖了搖頭。
屋裡頓時抽泣聲大起,那位校服麗人更是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溝幫子的市面看似繁華,可卻多是匆匆過客,近錦州又近在咫尺,本就沒幾個坐座醫生。這一兵荒馬『亂』,鎮上的兩家西醫診所更是都唱上了空城記。論起精醫術、通『藥』理來,不留在鎮上幾位中醫,又有那個能與在堂堂東北首府瀋陽城裡都小有名氣的中醫世家高家的孫小姐相提並論。要知道中醫最講究的可就是秘方秘術世代相傳!否則你就是鑽研上半輩子也多半會是個半吊子(這種封閉式的傳承,也正是中醫漸漸式微的一個重要原因!)。她大小姐都束手無計了,躺在牀上的小胖子豈有生理!
相對於思想單純的同儕們,站在門口的某位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的俊美少年郎的心境卻複雜得多。細分析下來,對同學的回天乏術,他內心深處的欣喜倒比痛失校友的悲傷、對未知前途的茫然要多些。當然,對這種讓他本人都引以爲恥的陰暗心理,那怕是在心裡,向來以心胸坦『蕩』自詡的校園風雲人物、學生會長賀仲年也是抵死不會承認的。
可並不礙妨礙賀仲年思索自己如何收拾眼下的局面,如何恢復被那個可惡小胖子竊取的在同伴們中說一不二的地位。
說起這一切,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賀仲年他們這一行人,原是東北大學附中的學生。九一八事變發生後,名爲大學實際在很大程度上被正熱衷於搞華北、東北一體化建設的少帥視爲東北軍政系統的預備隊的東北大學,理所當然的獲得了與城裡的軍隊、『政府』機關同樣的待遇,優先撤離!東大附中寄宿部的高中生們,也捎帶着被帶出了瀋陽城。即是捎帶,便難免會有照顧不周的時候,更何況是變起倉促,出了城不久,大撤退很快就成了『亂』糟糟的放鴨子,到處盡是驚惶失措沒頭蒼蠅似的人羣。
纔剛逃到遼中縣境,賀仲年就發現自己不但找不着東大的大隊人馬了,就連附中的校長、教師們也大半沒了蹤影,身邊只剩下了六、七十名同學。好在,校部財務科的賈副科長就在賀仲年的身邊。有了錢,又撐着東大的金字招牌,打小就有很強的領袖意識的賀仲年順利的把這支掉頭的小隊伍帶入了溝幫子鎮。可接下來,靠着勤工儉學的才能在學生家境大多爲小康以上的東大附中就學的賀仲年可就有點力不從心了!貧家子弟的出身雖然給了賀仲年強健的體魄,堅強的意志,可也大大的限制了他的見識眼界、社會交際能力!一句話,他堅韌有餘,處事手法卻不夠圓滑變通!
於是乎,平常在班上不顯山不『露』水的林子嶽,便適時挺身而出了!
對這個學習成績班上倒數、樣貌寬一般的小官僚世家的少爺的用心,賀仲年洞若觀火。附中兩支枝花之一的高倩兒與林子嶽自小就指腹爲婚,這事在附中人盡皆知。綽號悶葫蘆的林子嶽會突然充這個英雄,無非是想在始終對其不假辭『色』的高倩兒面前出出風頭。其實,對林子嶽能不能最終贏得高大小姐的芳心,賀仲年一點也不在乎,他喜歡的是那位柔情似水的小家碧玉,前文中的校服麗人李玉芙。
本着姑且一試的初衷,賀仲年決定給林子嶽這個表現自我的舞臺。
事實證明,通達人情事故的林子嶽沒有辜負賀大會長的信任,他‘上任’後第一炮,就逮住了企圖拋開學生攜款私逃的賈副科長,從其手中繳下了四百多塊大洋的公款,保證了這幾十名流亡學生在短期內的衣食無憂。
隨後林子嶽又從潰兵手裡陸續購賣了二十來條新舊步槍、近千發子彈,十幾顆手榴彈。憑心而論,對林子嶽此舉,賀仲年在驚於其的魄力的同時,打心眼裡是贊同的。近來幾天不說鎮外,連鎮子裡的治安都是愈來愈『亂』,他們當中又夾着十幾個引人垂涎的女洋學生,若再不加強自衛能力,出大『亂』子只是時間問題。
可林子嶽與鎮上的地痞的頭目們稱兄道弟往來密切,儼然做小草頭王狀,就超出賀仲年的心理界限了。可惜,到了這時賀仲年才清醒的認識到,光靠嘴皮子和昔日建立的威望,已無法手握鋼槍,又有不容置疑的實績爲資本的林子嶽相抗衡。因自小有飽嘗生活的艱辛之故,賀仲年有着遠超於同齡人的城府。與幼稚同名的瑜亮情結,並不適用於這個少年,在既成事實面前,他本能的退卻了,看似心甘情願的做了林子嶽的副手。
賀仲年自己都沒有想到,他苦心等待的機會會來這樣的快!
今天,即林子嶽正式當上首領的第三天,一夥新近闖進鎮來的潰兵打上門來了。血氣方剛的學生與人數不及他們的一半,槍桿子也比他們少了幾條,在氣勢上卻死死壓着他們的闖入者們槍口對着槍口、怒目而視的對峙了了良久後,既想吞掉這塊‘天鵝肉’,又不想動刀槍傷人手的潰兵頭頭提出了文比,賭酒。誰輸了輸就甘拜下風,併入對方的隊伍。勢不如人的學生娃娃們別無選擇,只能應承了下來。
說不上因爲於吃喝一道家學淵源,還是被那個潰兵頭頭幾口酒一下肚,就醉眼『迷』離的打量着包括高倩兒在內的幾個有些姿『色』的女同學的那副『色』中餓鬼的模樣給刺激着了,橫下一條心喝死拉到的林子嶽,當着兩邊所有人及請來做公證人的幾位鎮上有頭臉的角『色』的面,一氣幹了十一碗五十度以上的老龍口燒鍋,硬是把那個前一刻還牛皮哄哄的兵痞子生生灌到了桌子下面。
年少氣盛逞強而爲,歷來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不強撐着一踏上二樓,林子嶽就一頭栽到在地,失去了知覺,且氣息漸趨微弱,眼看着就要醉死了!
這邊賀仲年還在浮想連遍,那邊卻已是峰迴路轉,奇變突生了。
伴着俱都淚眼婆娑的女同學們的驚呼聲,本已生機斷絕的林子嶽一面無意識的呻『吟』着,一面悠然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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