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逢緣再生

蔡風靜靜地坐在一個小山頭上,放眼遠眺,桑乾河便像是一條玉帶向遠方延伸而去,腳下的原野與那起伏的山脊及官道,交織成一種讓人心神完全擴開的圖畫。

望着天空那漸漸升至中天的太陽,卻禁不住想起劉瑞平那種火熱而關切的眼神,心中卻只有一陣苦澀的笑意,懶洋洋地躺在有些枯黃但卻比較柔和的草坪上,深深地吁了口氣,忍不住罵道:“奶奶個兒子,怎麼天下這麼多美人沒一個是我的,真他媽的沒趣。”旋又不由得嘆了口氣,苦澀地笑了笑,自己連走路的勁力都不夠,哪有心情泡妞,也不知道鮮于修禮什麼時候追到這裡來,那可就真的嗚呼哀哉了。他的確是難以行動,昨晚利用半夜的時間休息根本就不夠用,體內所受的傷本就極重,再加鮮于修禮那兩下子重擊,自己強行提聚真氣又在河水中潛游了這麼久,冰涼的河水一浸,傷勢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了。可是他又不想逆那冷傲的年輕人,更不想讓那美麗的劉瑞平看見他那衰樣,只好強自提氣離船而行,但這一刻實在是有些挪不動雙腿了,而這一片全都是荒嶺,根本找不到人家,又怕鮮于修禮的追殺,唯有宿在山嶺之中嘍。不過幸虧劉瑞平送了他一張弓和一壺羽箭,只要力氣恢復一些便可以打打野獸充充飢,山嶺之中,在秋天也有一些成熟的野果勉強充飢,並不會真的餓死。

此刻蔡風卻成了別人的獵物,想來也好笑,平日意氣風發、豪氣飛揚地獵豺狼虎豹,連大熊都能獵,此刻卻有些害怕上來一羣野狗,那可就不怎麼好玩了。

直到日頭偏西的時候,蔡風才悠然醒轉,剛纔竟悠悠地睡去,想來也真有些好笑,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身上仍然極爲不舒服,胸腔之中似乎有一團悶氣無法泄出,連無相神功都似乎失去了應有的功效,渾身根本就提不起內勁,連普通人的標準都未曾達到。不過蔡風卻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這個地方過夜,至少要找一個安全一些的山洞才行,否則以他此時的狀態,只怕一隻狼便可叫他吃不消。

蔡風心中感到一陣無比的落寞,他以前從未曾想到過會有今日這種境況,或許連做夢都沒有想到,也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在夢中生活還是現在在夢中生活,但眼下卻是真實地存在,連精神與肉體的分離法都不太管用。

蔡風費力地爬過三道山樑,終於發現了一個不是很大的石縫,上頭的岩石微微伸出,便像是頂棚,可以擋住雨水,而兩邊的巖壁緊夾着一道近半丈寬的縫隙,裡面倒是極爲暖和,卻並不能防止野獸的攻襲,但卻實在難以找到比這更好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前面還有多遠纔可以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只好找些柴火,再設一些簡易的機關之類的,順便很幸運地射來一隻不大的鳥,讓他喪氣的是居然射了五支羽箭才僥倖射中一隻,想到以前可以用連珠的手法百發百中,甚至一箭雙鳥,可是這一刻卻連個普通人都不如,心中只有苦笑。

這一晚,蔡風根本沒有睡着,火堆外的幾隻野狼都守了整整一晚,到天亮才離開,因爲火堆中的火焰比較烈,才讓蔡風免去狼吻,但蔡風的手心都冒出汗來了。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狼居然會有如此可怕的,他從八歲便開始殺狼,都快十年了,而今,對着幾隻野狼居然會手心冒汗,這使蔡風深深地知道自己的傷勢有多麼重,但這隻有一種悲哀。

天一亮,蔡風便背起行囊,向南開始艱苦的旅程,直至日落西山才又找到一個山洞,這個山洞比起那個山崖卻要安全多了。洞口的位置比較高,離地面卻有近四尺高,雖然洞口較大,只要燒一堆篝火便可以防止野狼的攻襲了,而蔡風找到山洞之時卻已經疲憊得幾乎不想動彈分毫,甚至連獵物都不想去找,只是在路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獵到兩隻野鳥,不過爲了生存,又不得不去找乾柴火。

這一夜,蔡風做了一個噩夢,竟然夢到自己被綁赴刑場,一幫人在冷笑,一幫人卻面目陰冷,卻無法記清他的面目,便已經驚醒了過來,可是外面的夜空卻是靜得極可怕,微微的風將夜幕渲染得更像是魔鬼的臉。

蔡風再也無法沉睡,一個人寂靜地躺在一個沒有人知的荒山野嶺的山洞,感受着那種虛弱的侵襲,竟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竟忍不住想到那曾經親切的一張笑臉,每一雙關切的眼睛,那第一段荒唐而甜美的記憶在腦中靜靜地上演。在這一刻,那種想哭的感受竟無比的親切,若是有一位親人在身邊的話,肯定會大哭一場。蔡風這才明白破六韓拔陵說的並沒有錯,自己的確是一位小孩子,甚至連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哭,但這一刻卻有。

靜靜地感受着夜的死寂,似乎在品嚐生命的味道,似乎在體悟人生的一切苦難,蔡風心中明白,當自己眼角那兩顆淚珠滑下的時候,便是自己真正長大的時候。

未經磨難的人,的確永遠不知道生命有多麼可貴;未經孤獨和挫折的人,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地長大。

蔡風的心便像洞外的天空,那般深沉,那般幽遠,像是在夢中塗繪一種沒有生命的藍圖。

這便是生命意義的所在嗎?這便是人生的苦難嗎?蔡風有些不解,也有些迷茫,但卻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玩遊戲之人所能主宰的,這個世界不是光憑夢便可以一相情願地獲得美滿的,強者纔是真正的主宰。

蔡風真的已經長大了,這是他對自己的自信,磨難、挫折、痛苦加起來,無論是誰都能成長,只不過蔡風成長的代價卻高了一些。

第二天早晨,蔡風病倒了,他居然病倒了,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山洞之中,在一個不知道離人煙多遠的野嶺之中,蔡風居然病倒了。

蔡風覺得是這樣,因爲他體內時冷時熱,交換之餘他感到了一種似乎要死的痛苦。

虛汗外冒,一會兒冷得像是浸入冰窖,一會又熱得若火炭一般,那種在冷熱之間的痛苦,再加上他體內五臟六腑的震傷,他竟似乎感覺到了死亡。

這一陣亡命的奔波,那一陣瘋狂的逃命,最要命的應該是那河水的浸泡,使他本來因傷勢而虛弱的身體竟染上了風寒,他記得他們村裡的劉叔也染過風寒,時冷時熱,不過那時有個好的大夫,最後躺了十來天的牀纔好轉,可是現在,連半個人影都無法找到,更不要說大夫。

蔡風唯有咬緊牙關,他知道一切都只能算是命的安排,一切只有默默地承受,他從來都沒有像這一刻如此深切地體味到死亡的寂靜。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去,也不知道是哪隻野狼來偷吃他的屍體,但卻知道這樣下去,只有一條路,便是死亡。

身具數種絕世武學,甚至身負人人夢寐以求的寶物聖舍利,卻救不了自己性命。這是一種多麼可悲的事情,什麼東西都狗屁,還不如死神一聲招呼,一切便全都成空了。

蔡風想到了父親蔡傷,那種寬厚而體貼的關懷,那種嚴肅而又開明的教導,那種真誠的理解。還有啞叔黃海的那種似乎還勝過父親的慈愛呵護,又比師父更嚴格的要求。還有那一羣一起狩獵的兄弟,那一個個熟悉的人。迷迷糊糊之中,他竟似看見了母親,那從來都未曾見過面,沒有半點印象的母親,是那般的慈祥,那般的美麗,那般的聖潔,似乎飄在一朵白雲之上,竟像是元葉媚,可是一會兒又像是劉瑞平,再來卻什麼也不像,只是一個模糊得根本就看不到臉面的幻影。這個便是他的母親,他知道。

蔡風從來都沒有想過母親,那似乎是一個很遙遠的話題,他也不願意去想母親,那似乎是一種沒有必要的痛苦,也是一種無形的負擔,因爲他看到他父親,他提到母親的時候,那種黯然傷神的神情。他敏感地覺察到,那並不是一個很美的記憶,可是此刻他卻那樣想明白他母親是誰,是怎麼死的,那似是一個做兒子起碼的責任,只可惜生命似乎總愛和人開玩笑。

蔡風再一次從痛苦中醒來之時,已經快日上中天,在蔡風的耳中竟奇蹟般地捕捉到一陣犬吠,隱隱約約之下,竟又夾着一陣野狗的狂吠。

蔡風的精神不禁一震,有犬吠定是在不遠處有人家,在他的耳中,那野狗的叫聲與犬的叫聲並不相同,他可以清楚地分別出來,立刻艱難地移向洞口,卻發現一羣野狗正在圍攻一隻黑色大犬,大犬已經傷痕累累了。

蔡風立刻聚氣一陣低嘯,那羣野狗和大黑犬全都停了下來,黑犬像遇到了救星一般向蔡風那洞中跑來,而野狗一呆之後又迅速在黑犬身後追去。

蔡風抓緊手中的短刀,再一聲低嘯,但這次野狗似乎並不怕這嘯聲,也沒豎起耳朵四處凝聽,依然向大黑犬追去,似乎是不至死不罷休。

蔡風勉強拉開弓射出一箭,那羣野狗極爲靈活,不過因距離太近,仍被射在身上,痛得在地上翻了一翻發出嗚嗚的悲鳴。蔡風再欲射,那些野狗卻駭然止步,望着洞口的蔡風發出嗚嗚的低嘶,那大黑犬一躍便躥入了洞中,似乎與蔡風極爲熟絡一般,舔了舔蔡風的臉。

蔡風心中不禁感到一陣苦澀,在最艱難的時候卻只有一隻陌生的狗以示親熱,看來這一生註定是與狗結下不解之緣,不由得有些憐惜地伸手摸了一下狗背上被咬得凌亂的黑毛,大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那些野狗只在洞外不遠處低低地咆哮,卻不敢近前,蔡風不由得一陣好笑,不過卻慶幸自己是在山洞之中,只有一個入口,否則,這羣野狗由四面夾擊,他又是重病及體,哪裡能對付得了,只怕最後只有進它們那飢餓的肚子了。可是這一刻他自己的肚子也餓了,只有那仍捨不得吃的一隻鳥,卻並沒有火烤,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會死去,終還免不了被野狗啃光骨頭。什麼狗屁聖舍利,說不定也便進了野狗的肚子了。

一陣疲軟襲上心頭,體內的寒意又不斷地上升,蔡風明白那要命的病又來了,可外面的野狗同樣要命,不由得提聚餘力,發出一陣震天的虎嘯。

聲音一下子傳出好遠,那羣野狗霎時像是遇到災星一般拔腿便逃,蔡風身邊的大黑狗也不由得嚇得一陣顫抖。

蔡風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無力地順着洞壁滑下,忍不住身體一陣哆嗦,牙齒直打戰,面色鐵青,那大黑犬奇怪地望着蔡風,不明白爲什麼會成這個樣子。

再一次從昏迷之中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快黑了,睜開眼見到的第一件東西便是一雙眼睛,竟是那大黑犬的眼睛,大黑犬一直盯着他,便像是一個守候在病人身邊的親人,那眼神之中也有焦慮。

蔡風不由得一陣感動,輕輕地擡起無力的手撫了撫黑狗的背脊,那種欣慰之中卻又多了無比的苦澀。

突然,大黑犬的兩隻耳朵“刷”的一下豎了起來,似乎什麼異常的聲音吸引住了它。

蔡風心中一驚,莫不是又來上一羣狼,或是那羣野狗過來了,就慘了,自己現在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哪能與它們相鬥。

大黑犬突然一聲狂吠,由山洞之中躍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蔡風的眼下。

蔡風不由得一陣發呆,心頭那種無比空虛的感覺卻讓人有一種想哭的感受,連狗也不再理他了。山野間,只剩下一個無助而又無奈的病人,想到這個世間竟然如此殘酷,蔡風心中只有一陣難以填平的蒼涼。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前寂寞孤獨,那種等待的感受便像是一條兇狠的毒蛇噬咬着心尖,一寸一寸地,一口一口地,將心咬得支離破碎,像是在渲染一種悲傷的旋律,整個山嶺,整個天地便若是一片死寂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鬼域。

蔡風便像是向十萬丈深淵沉落,越來越深,越來越沉,越來越冷,卻始終是浮游在虛空沒有絲毫着落。

“汪,汪……”在朦朧之中,蔡風竟又聽到了一陣狂吠之聲,且由遠而近傳來。

蔡風心中再一震,是因爲狗兒並沒有遠去,而是又回來了,這使他心裡似乎有了一些微微的着落。

“小心一些,二叔,我中午的時候聽到這附近傳來虎嘯,可能會有大蟲在這附近。”一聲嬌脆而甜美的聲音隱隱地傳入蔡風的耳中。

居然會有人來,居然會有人,蔡風心頭不由得一陣狂喜,這時候哪怕是聽到一陣小孩子的哭泣,都是極爲動人的享受。而這次來的似乎並不止一個人,蔡風歇斯底里地一陣狂喜,禁不住由口中吐出一串沙啞的嘶叫,聲音卻小得可憐,那似乎乾渴得要噴火的咽喉,根本擠不出聲音,不由得一急,竟然暈了過去,在這要命的時刻居然暈了過去。看來,生命真是喜歡與人開玩笑。

李崇近來心情大有好轉,因爲崔伯延承諾果然沒有令他失望,只用了一個晚上,便已經將叛徒的首級獻了上來,這種速度效率高得叫任何人都覺得心寒的速攻營的確是一支無敵之師。雖然,這次行動損失了十幾名兄弟,而這給破六韓拔陵義軍無疑是一記極沉重的打擊,對於每一位有心入賊營的人更是一種極大的震懾,本來飄搖的軍心在這一刻竟出奇地穩定。可見這十幾人的犧牲並沒有白白浪費,對於每一位參軍行動的速攻營的戰士都大加賞賜,每人俱得黃金十兩,七隊的每位戰士更另加十兩,而首功的高歡、張亮、解律全諸人都提升爲偏將,只待再立軍功便可以出任。

高歡諸人自然是意氣風發,但在心中卻仍掛念着蔡風,蔡風似乎像是一陣風般在世界上消失了,在這個世界之中的確有很多極易讓人消失的理由,特別是在戰場之上。

彭樂諸人雖然很幸運,卻一直掛念着蔡風,連高歡都有些無法理會彭樂諸人爲何會如此掛懷蔡風,畢竟蔡風並不是他們的親人,也不關他們的事,也的確沒有人能明白太行七虎對蔡傷的尊敬和仰慕,高歡卻是因爲蔡風兩次饒他性命,又仗義解圍,這種大恩纔會如此記掛。

彭樂的掛懷還是因爲解律全那裡得來的消息,那便是蔡風居然與破六韓拔陵決戰,解律全是由敵營內部得來的消息,這對李崇來說的確是一個極大的鼓舞,因爲李崇的心情極好。

破六韓拔陵一向是無敵的戰將,臨懷王那種高絕的武功,也是敗在破六韓拔陵的刀下,而這次居然有人能讓破六韓拔陵受傷,而且正是他屬下速攻營的一個戰士,這個可喜的發現真讓他大吃一驚,也大感後悔,因爲這種人才已下落不明。

崔暹已被放了出來,便是因爲那個化名黃春風的蔡風殺傷了破六韓拔陵這一功勞便可勉強讓崔暹過關。更何況李崇並不是真的想讓這麼好的一個將才浪費。

崔暹有些後悔沒重用蔡風,不過卻派解律全和高歡各帶數十名速攻營兄弟去打探蔡風的下落,不過最讓人傷感的結果卻是蔡風寧死不降跳入懸崖。這是趙天武親信口中所探得的消息,之中還談到蔡風如何兇悍可怕,渾身浴血之類的,什麼還將破六韓拔陵的刀給奪了過去,解律全開始並不知道蔡風是誰,但高歡卻知道,解律全絕對不會對一個死去的兄弟有任何不利,也便是說了也不會有任何人追究。

崔暹也知道了蔡風便是黃春風,李崇甚至也知道了蔡風便是黃春風,他們並沒有怪蔡風埋名隱姓,在他們的心中甚至對這個化名黃春風的蔡風起了莫大的敬意。他們當然不知道蔡風化名只爲了好溜走,他們卻以爲蔡風是一位不好名利的好戰士,當他這些高高在上的元帥、大將軍們聽到敵人口中說自己的士卒寧死不屈,血戰到底,兇悍無匹的那種話時,心中涌起的是驕傲是自豪,爲自己的士卒而自豪,爲自己有這樣的士卒而驕傲。當他們聽到彙報說蔡風寧捨身躍入萬丈深崖也不願與敵人妥協,這是一種何等的氣概,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不爲名,不爲利。因此,所有聽到這種訴說的人都無不感動、振奮,無不生出敬意。

高歡是如此,尉景是如此,彭樂諸人更是如此,在他們的心中一片寧靜,死得壯烈。

李崇是一個很懂人心的人,蔡風的事蹟他適時地在速攻營中講述了一遍,在每一個戰士的眼中,他捕捉到了那無比剛強的鬥志,似乎以蔡風是他們速攻營的戰友而驕傲,一個死得壯烈的例子在人的心中所起的作用始終是極大的,一個活着的人很難成爲英雄,但一個死了的人若是有人輕輕一捧,往往會成爲一個聖人,那是因爲沒有誰有必要去嫉妒一個死人,死人是不招嫉的,所以很多人願意稱死人爲英雄,而不願稱活着的人爲英雄。

李崇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便把蔡風當做一個典型,他更知道每一個人的鬥志都已經激發到了最強盛的時候。在戰場之上無處不是血腥,無處不死人,但戰後細細一想那死去的有些人的確是那樣可敬,更何況以一個士卒的身份擊傷對方的主帥,放過逃生的機會獨闖數百人的包圍,只爲了救幾個同伴的命,浴血奮戰後,居然不受對方的利誘,寧死不屈,這的確足夠激起所有人的鬥志。在那各路的人馬之中,立刻全都傳遍了蔡風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竟在數天之中與李崇這個元帥名字在軍營中一般響亮。

李崇很高興,很高興蔡風能夠殺傷破六韓拔陵,很高興高歡諸人能提回宇文定山的腦袋,更高興的卻是一個死去的蔡風居然會有如此難以想象的激動人心的力量,似乎把所有士兵潛在的戰意全都激發了起來。那些從未見過蔡風的人在這一刻居然都將蔡風完全定格在自己的心中這並不是因爲蔡風的勇烈,更因爲李崇、崔暹與崔伯延這三人所選的策略好,敵人可以攻心,我也可以攻心。這就是爲什麼蔡風的名字在短短几天中傳遍了數十萬將士耳朵的奇蹟的原因。

彭樂和高歡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作爲蔡風的忠實朋友,他們自然應該引以爲驕傲,但彭樂卻在心底感到一絲苦澀,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向蔡傷說這件事,但他必須說。因爲他現在最尊敬的人之中不僅有蔡傷,更有蔡風,因此,他必須向蔡傷報告這件事,甚至將高歡講述的有關蔡風的事也告訴蔡傷。那似乎是有關蔡風所有恩怨的問題,之中有蔡風途中遇殺手,有冉長江襲殺,有叔孫長虹暗算,所有的這一切全都一絲不漏地寫在一份長長的書信之中,關於蔡風的事情,崔暹極贊同彭樂的做法,因爲他認爲蔡風的確是啞劍黃海的傳人,沒有人敢小看“黃門左手劍”,李崇也不敢。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沒有勇氣去挑戰當世最可怕的三種武功,那便是“啞劍”黃海的“黃門左手劍”,蔡傷的“怒滄海”,爾朱榮的“天地蒼穹生死劍”,這三種武功似乎代表着天下武功的極致,他想都未曾想過去挑戰這三個人,因此他並不反對多這三個人中任何一人做戰友,因此,他允許彭樂的那封書信由張亮親自送去。

這是一個極爲可怕的決定,連彭樂都不敢想象會有怎樣的一種結果,他實在不敢想象當世兩大絕世高手會有怎樣一個反應。

蔡風悠悠地醒來,從那場可怕的噩夢中醒來,只感覺到一陣暖洋洋的舒服,但全身卻沒有半絲力氣,他只感覺到自己的手似乎抓住了一些東西,溫軟細膩得讓人心醉,一驚,睜開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眼睛,一雙大大的眼睛,絕對不會是那大黑犬的眼睛,而是一雙充滿了天地山川靈氣的人眼,在那雙清澈而又深邃烏黑的眸子中似藏着無數夜空裡的星星,是那般絕美,那般純真,使每個人由心底升出一絲溫馨。

蔡風的靈魂似全都鑽入了那雙大眼睛。

“你醒了!”一聲甜美嬌脆而又微帶驚喜的聲音將蔡風從那雙眼睛的震撼之中驚醒過來,這才注意到一張靈秀得讓人會以爲是山間妖靈的臉,那斜挑的娥眉,那水靈的鳳目,高聳又若玉塑瓊雕的瑤鼻,配上一張恰到好處的檀口,再加上那一臉歡喜卻又略帶野性頑皮的笑臉,的確是一種難以想象的震撼。

“我、我是不是死了?”蔡風有些傻癡癡地問道,眼睛卻呆呆地盯着那張精靈般的臉。

“死人會說話嗎?”檀口輕啓,卻蹦出一股音符般美妙的聲音。

“我、我不知道!”蔡風依然有些癡癡地道。

“這裡倒像是閻羅殿嗎?”那聲音依然那般甜美那般純真,卻多了幾分頑皮。

“這裡倒像是天堂,只有天堂裡纔有仙女的存在。”蔡風有些語無倫次地道,腦子根本便不知道想。

“撲哧——”那少女卻禁不住笑出聲來,似乎並無一般少女的矜持和羞澀,在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之時才停下,依然笑道:“我看你不僅是得了風寒受了重傷而已,還有腦子傷得也很重,剛纔還抓着我的手直叫我娘,這一刻又叫我仙女,真虧了你嘍!”

蔡風一驚,這才記得手中握着的竟是對方的手,忙不迭放開,蒼白的臉上奇蹟般地泛起了一陣紅潤,忙道:“對不起,對不起,剛纔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不要生氣。”

那少女似對蔡風的手足無措大感興趣,不由得笑着反問道:“你看我像是在生氣嗎?”

蔡風一呆,想不到對方竟會如此反問,不由得傻傻地道:“我……我不知道。”

“看來你真的是被那一陣高燒燒壞了腦子,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你叫什麼名字你知不知道?”那少女似乎大感沒趣地問道。

“我叫蔡風,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姑娘能告訴我嗎?”蔡風忙應了一聲,又反問道。

“咦,腦子也不是全壞哦,看來還可以吃,告訴你吧,這是冥界。”那少女眼角露出一絲頑皮和狡黠之色,繃緊着麪皮道。

蔡風一驚,聽說對方要吃人腦,不由大駭問道:“什麼冥界?”

那少女得意地轉了一下烏溜溜的大眼珠,笑道:“你聽說過三界沒有?”

“是不是釋、道、儒三界?”蔡風急忙應道。

“你腦子轉動得還挺快,看來定好吃,不過我說的三界不是指釋、道、儒,而是指紅塵、仙界、鬼界!”那少女故意舔了舔舌頭道。

蔡風心裡越來越發寒,不由得聲音有些發冷地問道:“那麼冥界又是哪一界?”

那少女神秘地一笑道:“冥界不屬於任何一界,跳出所有界之外,獨成一系,屬各路山精狐妖之類獨有的一界,你知道我有多大歲數了嗎?”

蔡風心裡越來越涼,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居然真的是山妖狐仙了,否則哪會有如此絕色美女,不由得有些茫然地道:“我不知道。”

“你這人怎麼就像個呆瓜,一點情趣都沒有,難道你便看不出我像多大歲數嗎?”那少女有些失望地道。

蔡風心一橫,反正自己總是死,又何必在意是什麼死法呢?苦澀地一笑道:“我看姑娘像是不過十五六歲而已。”

那少女得意地一笑道:“其實我已經一千五百六十四歲了。”

蔡風忍不住驚駭問道:“一千五百六十四歲?”

“不錯,早在六十四年前,我終於修得人形……”

“哈哈……”一串粗豪而洪亮的聲音由外傳了進來,打斷了少女的聲音。

蔡風不由得扭頭向門外望去,卻見一精神矍鑠的老者揹着藥簍走了進來。

“公子你醒了!別聽這丫頭胡說。”那老者寬和地一笑,解下背上的藥簍,旋轉頭向那少女道:“還不去煎藥,人小小的,鬼主意多多的,不怕將來找不到婆家。”

“爹——”少女一聲嬌嗲地撒嬌道,“人家只不過逗這呆子而已,哪有爹說的那麼嚴重,好像女兒一定要嫁出去一般。”

蔡風這才記起在山洞中迷糊之間聽到的正是這嬌脆的聲音,不由得恍然,竟傻傻地笑了起來。

那老者不由得慈愛地撫了撫那少女的一頭秀髮笑道:“人家公子都笑你了,還這麼沒長大,不害羞嗎?”

那少女轉頭向蔡風望了一眼,“撲哧”一聲笑道:“他卻只不過是傻笑而已,哪是在笑我。”

蔡風不禁一愕,啞然失笑,那老者也不由得啞然失笑,拍拍少女的肩膀道:“還不去煎藥。”

“謝謝大伯救命之恩。”蔡風掙扎着要起來行禮,卻只覺得渾身發軟,根本沒有一絲力氣。

“公子先躺下休息,不要動。你傷得極重,又加上風寒入侵,恐怕沒有幾個月的休養是難以康復的。”那老者大步行至炕邊按住蔡風溫和道。

“幾個月的休養?”蔡風一驚問道。

“不錯,這還是由你體質特異,平常人若是經你如此重的傷,又如此烈的風寒之症,只怕早已沒命在了。”那老者嚴肅地道。

“咕、咕!”蔡風的肚子竟不爭氣地咆哮起來,蔡風不禁臉色微紅。

那老者不由得莞爾,那少女也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

“公子三天多沒吃東西,想來是餓極了。麗兒,去把那碗涼粥端上來。”那老者微笑着向那少女呼道。

“我在這裡睡了三天?”蔡風一驚問道。

“公子病勢極重,驅除風寒過程很難,這三天只能將風寒震住,你纔不會常寒熱交加了。”那老者淡然道。

蔡風不由得有些呆愣愣的,卻想不到自己居然病得如此沉重。

“粥來了。”那少女脆聲呼道。

“我去煎藥,你把粥侍候公子吃了。”那老者溫和地道。

“不用,我自己來吧!”蔡風忍不住想吞一口口水道。

那少女一陣好笑地道:“看你一副饞樣,你能自己吃嗎?不把你噎死纔怪。”

蔡風臉微微一紅,乾笑道:“怎敢有勞姑娘動手呢?”

“別囉裡囉嗦,男人有男子漢氣概一些嘛,不行便是不行,也不要裝什麼英雄。”那少女眉頭一皺,不耐煩地道。

蔡風估不到對方臉色說變就變,只好悶聲不響地讓那少女一口口地喂下去。

半晌,那少女喂蔡風吃完粥,望着蔡風那有些冷硬的臉,不由得笑道:“怎麼,你怪我是嗎?”

蔡風不由得微微一呆,道:“我怎會怪姑娘呢?姑娘並沒有說錯。”

“算你識相!”那少女不由得意地一笑道。

蔡風不禁覺得極爲好笑,他的確沒想到居然會有如此精靈古怪的美色少女,若不是那老者,他還真會認爲是冥界的精靈呢。

“公子勿怪,我這女兒從小嬌寵壞了,刁蠻任性,還望不要見笑。”那老者一邊扇着爐中的火,一邊扭頭笑道。

蔡風不由得哂然一笑道:“我怎敢笑呢?這才叫至誠至信,一個真純的人。”

“算你會說話,我便多餵你幾次飯好了。”那少女眼睛一斜,露出一個狡黠的笑臉,得意地道。

蔡風不禁爲她那嬌憨的神態給迷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

那少女似乎也發現蔡風眼中那異樣的眼神,不由得俏臉微紅,微嗔道:“看什麼看,我臉上有花嗎?”

蔡風忙移開眼神,蒼白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紅潤,不好意思地乾笑道:“我眼睛不太好使,經常轉不過神來,不知道是什麼病。”

那少女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道:“你說起謊話來倒挺可愛的嘛。不過說謊水平太差。”

蔡風只好聳聳肩,陪着一起幹笑起來。

“不知道大伯尊姓大名?”蔡風轉換了一個話題問道。

“老朽姓凌,名字早就忘了,村裡的人都叫我凌伯,你也便叫我凌伯好了。”那老者淡然道,旋又道,“這是小女能麗。”

蔡風不由得扭頭望了望那美麗的俏臉,暗念道:“凌能麗……”

“怎麼,這個名字不好聽嗎?”少女瞪大眼問道。

蔡風不由得苦笑道:“我還沒說呢!”

“那就是說,你想說不好聽嘍?”凌能麗似乎故意找茬兒道。

“我怎會有這種意思呢?姑娘會錯意思了。”蔡風急忙解釋道。

“那你是說我的理解能力差嘍?”凌能麗得勢不饒人地追問道。

“不不不,怎麼會呢?”蔡風漲紅了臉分辯道。

“看你緊張得……”凌能麗似是得勝將軍一般得意地笑了起來道。

“丫頭,別影響人家休息,若讓病情惡化,豈不是害了人家嗎?”那老者嚴肅地叱道。

凌能麗吐了吐小舌頭,扮了個鬼臉,像是一隻小云雀一般跳了開去。

蔡風這才注意到她竟穿着一身男裝。

“公子是哪裡人氏呢?”凌伯不經意地問道,同時一邊搖着手中的小蒲扇扇着爐火。

“晚輩乃武安陽邑人氏。”蔡風並不隱瞞地道。

“陽邑人氏,你姓什麼?”那老者一震問道。

“晚輩姓蔡,單字風。”蔡風很誠懇地道。

“蔡風,在陽邑以前有個叫蔡傷的,你可認識?”凌伯疑問道。

蔡風心頭一動,反問道:“凌伯與他之間有什麼恩怨?”

凌伯微微打量了蔡風一眼,淡然笑道:“我與他從未謀面,只是聽說他極爲英雄了得,在太行山一帶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問得也真是有些多餘。”

蔡風釋然,道:“晚輩的確認識他老人家,在陽邑沒有人不知道他。”

“公子受了如此重的傷,只不知是傷在誰的手中呢?只看公子小腹那一道箭傷,那支箭若再深入三分,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想不通爲什麼那支箭竟似乎在半途突然剎住了一般。還有後腰那一道劍傷,胸口的刀傷,背上手上零零碎碎竟有十道傷痕,那還並不怎樣,只是胸口和腰際那兩處傷嚴重一些,胸口那一刀雖入皮肉不甚深,但那傷口之下的肌脈幾乎全被破壞,而腰間那一劍幾乎刺中命門穴,而公子五臟幾乎有移位的跡象,筋脈也有數道被震斷,似乎在水中浸泡了一段時間,更因疲力勞累,無休息時間,才導致傷上加病。一般來說,便是體質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活下來,只是在公子體內似有一股潛在的生機鎖住公子的心脈,這才使風寒無法侵入心脈,否則便是老朽醫術再好,只怕也無回天之力了。”凌伯感嘆道。

蔡風不由得一呆,他從來都沒有仔細分析過自己的傷勢,想不到由對方的口中說出來卻是如此嚴重可怕,不禁也真的爲自己慶幸起來,但也不由得由衷地道:“凌伯眼力真是高明之極,便若親歷一般,晚輩的確是在河水中浸泡過近兩個時辰,那是桑乾河水,晚輩被破六韓拔陵的人一路追殺,只到桑乾河才擺脫他們的追蹤。卻不想又被鮮于修禮諸人暗襲,才險死還生。本想先趕回陽邑,以擺脫鮮于修禮的窮追,卻不想在這裡竟病倒了。”

“破六韓拔陵?鮮于修禮?”凌伯驚訝地問道。

蔡風毫不隱瞞地道:“我本是崔暹將軍護衛,因內奸的出賣,被破六韓拔陵裡應外合之下竟讓他攻破營地,我便與將軍走散。”

“原來如此!”凌伯這才恍然。

“鮮于修禮又是什麼人呢?他爲什麼要殺你?”凌能麗似乎極爲好奇地問道。

“這之中是因爲有一些誤會,也便成了這種局面,其實,我在見到他之時,纔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人的名字!”蔡風有些無奈地道。

“鬼才相信你的話,你不認識他,他怎會要害你?”凌能麗一翹嘴脣不信道。

“事實的確是如此,這之中說來話長。”蔡風解釋道。

“丫頭別亂插嘴,你明白什麼,人心險惡,這個世上的壞人多着呢。”凌伯叱道。

蔡風這才鬆了一口氣,只是全身似乎根本沒有一點力氣,雖然暖洋洋的,卻似乎知覺並不是很敏銳,連痛的感覺似乎也無法感知。

“凌伯,這裡是哪裡呢?”蔡風有些虛弱地道。

“這裡只不過是一個沒名字的小村莊,向西是蔚縣,向東是小五臺山,你便在這裡安心養傷吧,你的仇人找不到這裡來。”凌伯溫和地道。

蔡風心裡踏實了不少,卻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經由於他的消失而引起一場不算小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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