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是難以啓口,幾番之後,她皺着眉頭,說道:“回娘娘,是昨兒個後半夜,大概快天亮的時候!”
爲什麼又是這樣,如出一轍,蘇蘇那時也是在後半夜,忽然間就紅了眼眶,蘇蘇你是不是在怪我沒有照顧好棣兒?
恰在這時,冬梅已經將冷水端來,我連忙將帕子打溼,敷在了棣兒的額頭上。但是他燒得太厲害了,僅僅一個帕子根本不夠,便讓冬梅又去尋了幾個帕子,打溼之後分別塞在棣兒的兩個腋窩下。哪知,不消片刻功夫,冰冷的帕子已然向高燒妥協,與那灼熱的溫度融爲一體,只得再次換帕子。
正在手忙腳亂中,就聽到冬梅說御醫熬製的湯藥好了,便讓人端了進來。原本春兒打算喂藥,我卻不放心,堅持自己來喂藥。春兒將棣兒扶起來,由於他太小,根本靠不住,我便將藥碗遞給春兒,然後把棣兒抱在自己懷中,再進行喂藥。還好,雖然他發着高燒,吞嚥功能卻是沒問題,將藥悉數喝了下去。看着他喝了藥,我的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看他的狀況應該沒問題了,我便將他放回了牀上,不大一會兒,他的額頭上已經沒那麼燙了,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春兒將帕子取了下來,說道:“娘娘,時候也不早了,回去歇着!這裡有春兒照顧着就行了。”
看着熟睡中的棣兒似乎已無大礙,便起身打算離去。折騰了這麼久,突然起身,竟是覺得腰痠背痛,一時之間不由得喊出了聲:“哎喲!”
春兒慌忙扶着我,滿臉關切,“娘娘,您怎麼了?”
我稍微扶了扶身子,搖了搖頭,淺笑道:“沒事,只是因爲坐得太久了而已。你留在這裡照顧棣兒,本宮先回去了。”說罷,就要離開。卻在此時,聽到身後的棣兒一聲呢喃,我心中大喜,是要醒了嗎?迴轉身子望去,才走到他跟前,忽然他坐起了身,猛然間,一股穢物從口中吐出,由於我離他很近,不偏不斜,全部吐在了我的身上,一時之間,我的衣服全被穢物沾染。
春兒慌忙大叫:“娘娘……”
我知道她是因爲我被吐了一身而擔心我,可是我哪裡還能顧得了這些,連衣服上的穢物都來不及擦,已經抓起一旁的帕子替棣兒擦拭。“棣兒,棣兒,你感覺怎麼樣?”
棣兒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定定的看着我,半響之後,哇一聲哭了起來,“母后,棣兒難受!”
他這一吐、一哭,愈發讓我慌了神,連忙握住他的小手,對他說道:“棣兒別怕,有母后在,你不會有事的!”
棣兒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又或者是根本沒有聽進去,他沒有言語,不消片刻,卻忽然間翻了白眼,咕咚一聲直愣愣地躺在牀上。他突如其來的暈厥,嚇壞了我,我已經六神無主,對春兒說道:“快去請陛下!”
春兒應着就要離去,我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說道:“去將信國公請來!”
春兒遲疑道:“娘娘,這個時辰叫信國公過來怕是不妥,而且還得有陛下的手諭纔可以!春兒還是派人去請御醫!”
一聽到御醫兩個字,我的腦海中無端的又想起了蘇蘇,那個時候,在危難中,我也曾想過去找湯和,以他的醫術,蘇蘇說不定還有希望,可是我偏偏遲疑了。蘇蘇的離去成爲了我心中無法磨滅的痛,我總在想,若是那天,我不顧一切,找了湯和,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而如今,望着棣兒,我不想也不願同樣的事情發生兩次。
“不,一定要將他請來!告訴他四皇子危在旦夕,讓他務必前來!就說是本宮相求!”
面對我的執意,春兒也不再反對,默默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屋子裡就剩下我和冬梅,冬梅早已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開口問着,聲音中都帶着顫抖,“娘娘,四皇子他……”
“他會好的!”我堅定地回道。接着,我用大拇指在棣兒的人中猛掐,生怕力度不夠,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不大一會兒,棣兒悠悠轉醒,只是眼神迷茫的望着我!看到他醒來,我喜不自勝,忙對他說道:“棣兒,你放心,有母后在,就不會讓你有事!”
或許是母子連心,他低低的嗯了一聲之後,便沉沉的睡去了。不大一會兒,春兒回來了,她說夫君因爲忙着政事走不開,所以不能前來,但是已經給湯和發了手諭,想來不久之後湯和就會到了。春兒說完之後,還特別強調,她對傳手諭的人偷偷地說了是我請求他來的。
夫君因爲政事不能前來,是真的無法脫身,還是本就不當一回事?望着昏睡的棣兒,他的臉又開始紅了起來,連着耳朵都是紅的,他又開始發燒了。蘇蘇已經逝去,他真的就不能對這孩子有一點疼愛之心嗎?畢竟這也是他的兒子。
不到半個時辰,湯和已經趕了過來。在等待的這半個時辰中,我就這樣一直握着棣兒的手,不放鬆,而用帕子降溫的事情就交給了春兒和冬梅。湯和來了之後,對我行禮,可是我已經沒有心情再對他說那些客套話。湯和最清楚我的脾性,便也不在意,連忙伸手從我手中接過棣兒的手把脈。
看過病情之後,他說要施針,我也沒有回答他,只希望他能夠儘快將棣兒治好。密密麻麻地、大小不一的針,插在棣兒的頭上,胳膊上,腿上。看着他滿身都是針,我的心痛到不能自已。
施針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湯和便將針全部收回。他恭敬的回道:“娘娘,四皇子已經脫離了危險,只是身體尚且虛弱,只能慢慢恢復!”
聽他報告喜訊,我懸着的心纔算放了下來,緩緩舒了口氣,說道:“謝謝你!”
湯和淡然回道:“應該的!”
棣兒此刻也悠然轉醒,他的手四下探尋,口中喃喃有聲,“母后,母后……”
棣兒醒了,我一時之間忽然太過於興奮,一把抓住了湯和的手,說道:“他醒了,他醒了!”
被我突如其來的一握,湯和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是的,他已經沒事了!放心好了!”聽着他的保證,我的心裡愈發的安穩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要他在,棣兒就一定會沒事的!
我走到棣兒的牀邊,握住了他的手,連聲應道:“母后在,母后在!”
忽然間,他牙齒打顫,手腳不停的抽搐,“母后,冷,好冷……”
“很冷嗎?”我連忙將被子將他裹住,但是他還是冷,我只好又讓春兒爲他加了一層被子,但是他依然緊閉着眼睛說很冷,並且不斷地向我這邊靠攏。
我略一停頓,一凝眉,便開始解自己的衣衫,湯和在一旁,不由得別過了臉。他低聲說道:“娘娘,讓人生個火爐,四皇子才退了燒,怕冷是正常的!臣在外面侯着,有事您吩咐就好!”說罷,連忙退了出去。
我的外衫已經被棣兒吐髒了,不得已,只好脫掉,鑽進被子裡,緊緊地將他抱在懷中。不大一會兒,棣兒似乎感覺到了懷中的溫暖,便不再出聲。呼吸也逐漸變得均勻起來。
雖說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但是三個孩子我都沒有如此盡心的照顧過。元兒小的時候因爲戰亂不能將他帶在身邊,是春兒一手將他帶大。樉兒和棡兒自小由於身邊的人照顧得好,並未生過如此的重病。只有棣兒,讓我如此悉心照顧。
夜,不知不覺得就更深了,我也不知道在這一切忙完之後是什麼時辰,只覺得這長夜漫漫,漫長到我幾乎快沒了心跳。但是,懷中的棣兒,以及倒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春兒、冬梅,還有一直在外面侯着的湯和。夜如此深了,我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不知道此刻他在做什麼。只能聽到火爐中木炭噼裡啪啦的輕微爆破聲。
第二日天亮之後,悠悠的轉醒,微微睜開眼睛,望着帷幔的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回過頭來,懷中的棣兒依舊緊緊地抓着我的衣衫,他還在睡着。我探出手,覆上他的額頭,他的額頭冰涼,燒退了,這漫長的夜終於過去了。
春兒和冬梅已經不在牀前守候,我便低聲喚着:“春兒,春兒!”聲音儘量能低就低,生怕將懷中的小人兒給吵醒。
“哎!娘娘!”春兒也低聲應着,掀開帷幔走了進來。
我對着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緩緩起身,對她說道:“什麼時刻了?”
“回娘娘的話,都已經辰時了!陛下早已經下了早朝,因爲怕吵醒你,特意囑咐我們不要出聲的。既然娘娘醒了,春兒就爲娘娘更衣!昨日的衣服拿去洗了,春兒又爲您換了一身。”
春兒爲我帶來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衫,我平日裡一般都不太喜歡穿這種太過於出彩的衣服,只是她今日爲我帶來了,便不再換了。
春兒爲我更衣的時候,我問道:“陛下什麼時候來的?”
“陛下來了兩次,一次是天才亮的時候,您睡着,陛下便沒有進來。這不,一下了早朝,又來了。只是不巧,娘娘依舊在睡着。”
“信國公呢?”
“信國公也在外面守了一夜,這會兒子正與陛下敘話呢!”
聽着春兒的彙報,我心中便爲着昨夜夫君沒能前來的事情稍稍有些釋懷了。不論怎樣說,都是自己的孩子,夫君不可能會這樣冷酷,一點父子感情都沒有。湯和被我大半夜的叫來,還被迫在外守了一夜,然而此刻他的微笑卻是如沐春風一般,哪裡有半點疲憊之意。對於他的幫助,我心中自是感激萬分。每次只要我需要他,只要我開口,他從不拒絕。
在夫君面前,我是一個賢惠的妻子;在孩子們面前我是一個稱職的母后;在衆多妃嬪面前,我是中宮的主子;在藍玉面前,我是一個好姐姐;在這麼多人面前,我極力扮演着最爲完美的角色,卻只有在湯和麪前,我才能徹底放下心中的那些紛亂思想。而我自己也不知是何原因,或許正如湯和所說,他一直將我當做他的弟妹,只是一個小孩!我也可以在別人面前做一個可以不用掩飾自己脆弱的小孩。
春兒爲我穿好了衣服,我便隨着她一同走了出去。在外屋,夫君與湯和相對而立。夫君一身的明黃色也與湯和一身的純白色形成鮮明對比。夫君的個性是張揚的、霸氣的,王者之氣似乎是隨身攜帶。而湯和的個性是沉穩的,內斂的,做事深思熟慮,從不顯山、不露水,卻可以在這朝中混得風生水起,成爲夫君最爲信任的人。
他們二人見我前來,停止了交談,均微笑着望着我。夫君還未等我走近他,他已經迎了上來,一把攬過我的腰,抱在他的懷中,說道:“秀英你今日真特別!平日裡很少見你穿這種顏色的衣服,沒想到這樣一穿,倒是令朕眼前一亮!”
湯和也微笑着躬身行禮,“娘娘!”
我還未答話,夫君已經衝着他擡了擡手,說道:“這裡不是朝堂,沒有別人,信國公就無須多禮了!”
我這才笑道:“對呀!信國公無需多禮,若不是信國公昨夜的妙手回春,今日哪有本宮和陛下的笑容!”
湯和淺笑着,說道:“爲陛下和娘娘分憂是臣的分內之事!”
三人正在說笑,冬梅迎了過來,告訴我棣兒醒了,吵嚷着要找母后。我與夫君相識一笑,說道:“陛下,棣兒醒了,昨夜燒了一整晚,着實將妾身嚇壞了。陛下快隨妾身一起去看看棣兒!”
“好!朕這就去!”
湯和見此情景,忙說道:“陛下,娘娘,既然四皇子已經無礙,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夫君說道:“信國公受累了,忙了一整晚,快回去歇着!”
湯和回道:“臣惶恐!告退!”說罷,便退了出去。
湯和離開後,我對夫君說道:“陛下,這次多虧了信國公!”
夫君握着我的手,淺笑道:“朕知道,每次遇到特別棘手的病情都是信國公妙手回春!說到底,朕的太醫署怎麼像是養着一羣白吃白住的米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我擡袖掩脣笑道:“陛下的御醫們比着信國公確實差了好大一截,是該讓他們好好反省一下了!”
“秀英說的有理,朕待會兒就下令,讓太醫署的御醫們閉門思過,重新學習醫術!”
我與陛下攜手走進了裡屋,棣兒正靠在牀上哭鬧,一見到我與夫君的身影,他便停止了哭鬧,對着我伸出手,笑道:“母后,抱抱!”
我笑着望了夫君一眼,他頷首示意我過去,我便走到牀前將棣兒抱在了懷中。棣兒的小臉蹭着我的胸前,萬分滿足。這時,夫君也走了過來,伸手探上了棣兒的額頭,發現不燙手之後,露出關切的笑容,問道:“棣兒,你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自打棣兒出生,夫君一直都不怎樣和他親近,更別提這樣溫和的笑容與關切的語言了。是以,棣兒一時間有些失神,我忙提醒他,說道:“棣兒,快回答父皇,說你不難受了!”
棣兒望着我,諾諾的點了點頭,回道:“棣兒不難受了!”
棣兒這次生病雖然沒能讓夫君對他的感情加深,卻再也不是那個不聞不問的父皇了。有了夫君的關心,棣兒的一切生活起居慢慢好了起來,大病初癒,他也得好好養身體。只是對於他這次發高燒的事情我依舊心有餘悸,便留下了冬梅照顧棣兒。
蘇蘇生前冬梅照顧她直到離開,而如今蘇蘇留下了棣兒,冬梅又在照顧。或許這也是冬梅與蘇蘇之間的一種緣分!
對於再次北伐的事情夫君很是上心,在經過多次的商討之後,他終於擬定出了一個幾乎完美的計劃,而他手下的名將們全部參與了這次行動。夫君召集了十五萬大軍,命徐達爲徵虜大將軍、李忠爲左副將軍、馮勝爲右副將軍,各率兵五萬人,分三路出征。
其中以徐達爲中路,出雁門關進攻和林,並沿途宣傳要把王保保和元朝皇帝趕出老家,然而這只是一個詭計,夫君的真實目的是引誘元軍出戰,在戰野中殲滅敵人。
此外,李忠爲右路,出居庸關經應昌靠近和林,在徐達軍隊與元軍決戰時出其不意發動攻擊,一舉切斷元軍後路;並與徐達合擊元軍。
馮勝爲西路,出擊甘肅,他沒有固定的戰略目的,只是起疑兵的作用。
夫君的這一戰略部署,主攻、輔攻、佯攻皆有,分路出擊,待時機一到,便可以三路合擊,堪稱一個完美的軍事計劃!
洪武五年正月,才過了春節不久,元兒已經隨着藍玉上了校場練武。應天的天氣總是多變,陰陰冷冷的總是讓人不舒服,想着好久都沒有見過元兒練武,也好久沒見過藍玉,這次趁着他們都在校場,也算是兩個人都可以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