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王一生戎馬,突然之間暴斃身亡,本宮也感到很意外,只是你忽然提這些做什麼?”
“只怕是有人想要他的命,他也不得不認命!戎馬一生,卻最終敗在自己所忠之人的手中。”
朱正話裡的意思很明顯,他是在說夫君,於是我怒喝道:“不要亂說,開平王幾次三番都救皇上於水火中,並且爲大明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正值北伐用人之際,皇上怎會加害於他?正,你莫要隨口誣陷!”
朱正也冷笑一聲,回道:“我是不是誣陷,想必嬸孃心中有數。開平王有舊疾,不能吃鵝肉,但是在他暴斃的那一天,居然有人在他的飯食當中發現了鵝肉。嬸孃能說這是個意外嗎?開平王治軍嚴明,他手下的士兵能不知道他的喜好?像這種殺人於無形的手法,恐怕只有叔父可以做的出來!”
突然間,頭腦暈暈沉沉的,腳步有些踉蹌,便伸手扶上了一旁的柵欄。朱正繼續說道:“嬸孃還要我再繼續說下去嗎?”
我已經無意與他糾纏,便緊貼着柵欄,走了出去。才上了馬車,突然間感到一陣眩暈,不由得將頭垂了下去。春兒連忙將我的頭伏在她的肩膀上,並說道:“娘娘,您怎麼樣?”
“春兒!”我緩緩開口道:“你說,權利真的那麼重要嗎?我怕那些我所認識的人一個個的都成爲了刀下鬼。就爲了封賞,朱正就要背叛陛下;因爲關押,更激起了他的仇恨,想要奪位。你說,親情如此涼薄,我真的好怕!”
我感覺到我身體裡的熱量在一點一點的流逝,不由自主的靠近春兒,緊緊地依偎着她。春兒也將我的手緊緊地握住,說道:“娘娘你怕什麼?”
“我怕那個位子太耀眼,將來,我的孩子們也會爲了那個位子……”說到這裡,我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我很怕,怕到無法開口,萬一不幸言中怎麼辦?
“不會的!娘娘不會的!”春兒連忙安慰我,“您看小皇子們都那麼單純可愛,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娘娘您一定是被朱正的事情影響的太深,所以纔會有此想法!”
外面,又是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響,我挑開簾子,向外看去,洪都也下雨了!
“春兒,你說爲何這冬天總是下雨?我好懷念那銀裝素裹的鳳陽!”
春兒握着我的手又緊了緊,說道:“娘娘,莫要亂想了,這南方本就比不得北方!”
是我多想了嗎?也許是連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或許,我真的應該歇一歇了!
回到洪都城後,我竟然發了高燒,迷迷糊糊的,總是會覺得喉嚨很痛,很乾,似乎有什麼想要將我燃盡,意識不清中,總是記得有好些人前來看我,也記得春兒一直都在我的身旁照顧着我。每日,都會有很苦的藥餵給我喝,喝下去之後,胃中翻騰蹈海,竟是全部吐了出來。如此又喝,又吐,又吐,又喝,竟不知道有沒有將這些藥喝進肚子裡。
終於,這一夜,不知怎的就醒來了,醒來之後,感覺到渾身痠痛不止,然而身上卻已不再發熱,伸手撫上額頭,冰涼冰涼的!看來燒退了,我鬆了口氣。正要起身,卻看到在一旁守着的春兒,她正側臉睡着守在我的身旁。
雖然不忍心打擾她,卻看她這樣睡得着實辛苦,便伸手推了推她,“春兒,春兒!”
這一推,春兒醒了,她睜着朦朧的雙眼望着我,半響之後才反應過來,欣喜道:“娘娘,您醒了?”
我笑着點點頭,望着她眼下的黑青,不由得心痛,說道:“春兒,你快去牀上歇着!在這裡睡不安穩!”
“娘娘,您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好不容易醒了,春兒怎能獨自去睡呢?這三天來您都沒有吃東西,一定餓了,春兒這就去爲你做吃的!”說着,她就要起身,我連忙將她拉住,說道:“不,春兒,我不餓,你還是去睡!”
聞言,春兒坐了下來,她說道:“娘娘,您醒了就好了,您昏迷的這幾天,夫人一直守着您,王爺也時不時的來看您。這不,夫人才走了沒多久。春兒一直守着您,沒想到就這麼快就睡着了。”
“春兒,冰兒可有問過你什麼?”
“夫人就問我,爲什麼您一回來就病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你怎麼回答的?”
“春兒只說娘娘在地牢中着了涼,纔會發燒!”
“那就好!什麼都別告訴她。”
“其實春兒也有些迷糊,娘娘與朱正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在說些什麼?”
一提到朱正,我的頭就忍不住疼了起來,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揉捏着。春兒見狀,連忙伸手替我揉捏,說道:“娘娘,您若是不想提起這件事情,就別說了,免得又傷心!”
我輕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這一切的起因還得從蘇蘇說起。前面的事情我想你也大概瞭解了一些,後面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猜得到。想當初因爲朱正的拒絕,我不忍心告訴蘇蘇,便說是我不同意他們之間的感情,蘇蘇負氣出走,那個時候正是陳友諒大舉進攻洪都的時候,情況非常緊急,我有四處找不到她,不得已才讓朱正前去尋找。或許正是我的疏忽才導致朱正利用蘇蘇對他的感情,讓蘇蘇爲她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說,碩妃回來之後,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受了朱正的指示,而朱正纔是幕後的主使?”
“對!從蘇蘇對我的冷淡,太子的摔馬事件,甚至張玉清的無端詢問,都是他在背後使詐!”
“啊!”春兒驚詫道:“沒想到居然是他,娘娘,那您打算怎麼辦?”
“阻止他!”
“如何阻止?”
“春兒,你拿着陛下給我的令牌將守衛的人全部換掉!”
“娘娘!”春兒再次驚呼,語氣中帶着不可置信,“全部嗎?”
“對!”我肯定的回答道。
“娘娘,那麼多人都要換掉,一時之間要從哪裡再調出人手?另外,撤換下來的這些人又要作何安排?您可考慮妥當了?”
我咬咬脣,說道:“我會向陛下說明,他必然會派人過來,至於撤換下來的這些人的安排,必然是分散開纔好,決不能讓他們再聚在一起!”
“娘娘,這一時半刻的,換人手也不能太急了,否則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您看,是不是緩一緩?”
“換人的事情刻不容緩,只是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樣,你先去拿筆墨紙硯來,我先修書與陛下,讓他儘快將士兵調遣而來,另外,你在王府中先找些可靠的人,不用太多,一兩個足以,我要先將獄卒換下來!”
“娘娘可是覺得那獄卒有問題?看他卑躬屈膝的樣子,也不像啊!”
我搖了搖頭,笑道:“越是如此,毫無破綻,越是有問題。朱正這麼久以來,一直被關押,卻依舊可以鬧出這麼多的動靜,難保獄卒和他是一夥的!再者說,那獄卒一心想要升遷,那就隨了他的意,讓他去別的地方!做個小統領之類的!”
春兒聽後,連連點頭,說道:“娘娘這樣安排當真妥當!只是天還未亮,娘娘昏迷了這麼多天,還是先吃些東西,若是身子熬壞了,還怎樣繼續做事情呢?”
還是春兒最貼心,她這樣一說,我竟然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只是不太想吃太膩的東西,便說道:“來點清淡的米粥就可以了!”
“娘娘昏迷的這幾日春兒一直都備着材料,就等着娘娘醒來之後第一時間可以喝上。這裡雖比不得宮裡,卻不缺香甜的栗子,據說夫人出奇的和您是一個口味呢!”春兒說完就要離去,我連忙將她叫住,說道:“春兒,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醒了。我想這會兒冰兒定然心中充滿了不少疑問,再者說,她以後都不能再去見朱正了,我也得告知她纔好!”
春兒再次對着我福了福身子,說道:“娘娘,春兒知道了!”
大病初癒,一連吃了兩碗栗子粥,春兒見我吃了這麼多,她也着實高興。看着天色尚早,便又歇下了,翌日一大早,張玉冰便帶着守謙過來探望我,看着我的病情好轉,他們母子二人也鬆了口氣。
“嬸孃,您這去探望了正一次,回來之後久病倒了,讓我這心中擔憂了好幾日。今日過來看到您終於醒了,我這心中也放心不少!”
看着她焦急的神色,着實是發出內心,想來是因爲我去探望了朱正,她對我放下了戒心。只是她才放下戒心,很不巧,我又要傷她的心了,我的手附上她的手,淺笑一聲,對她說道:“冰兒,這次去探望正,讓本宮發現了一些秘密!”說着,我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守謙,張玉冰立刻會意,便對一旁侍立的丫鬟說道:“先將王爺帶出去玩耍!這裡這麼多人,他不用留下了!”
守謙不敢忤逆張玉冰的話,便乖乖任由丫鬟將他帶出去。此時,屋內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除了我、張玉冰還有春兒三人在內室,其餘人等都在外面守候着。這時,我才說道:“冰兒,若是本宮和你說你自此之後都不能再見正了,你該當如何?”
張玉冰一聽,渾身顫抖了一下,眸子中閃過一絲暗淡,卻隨即恢復平靜,她嘆了口氣,頗顯落寞,“原本就不應該去看望,這於禮數不合。是我太過於思念正,總是忍不住帶着守謙去看他。既然嬸孃如此說了,冰兒以後就不再去探望了!”
“冰兒,苦了你了!你爲何沒有問本宮爲何不能再去見正?”
“嬸孃既然說不能見必定有不能見的理由!罷了,再追問原因有什麼用呢?說到底,終究是他做錯了事,皇上沒有殺他,已經是很看重親情了!”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不過了!”我再次拍拍她的手,繼續說道:“冰兒,從此以後,你要做足了準備呀!日子這麼漫長,守謙就靠你了!”
“嬸孃……”突然間,張玉冰哽咽起來,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滾燙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臂上,不由自主的,我心中升起一陣憐惜,將她攬進自己的懷中,讓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
“嬸孃,冰兒的命怎麼會這樣苦?”
“嬸孃知道,嬸孃知道!冰兒,一切看開就好了!本宮也是女子,能夠深刻的體會到你的感情。人總要生活下去,這麼多年來,正也不在你們身邊,你和守謙不是也過得很好嗎?嬸孃說一句不該說的話,自此以後,你就當他死了!”
一說這話,沈玉冰哭的更兇了!
洪都也難得迎來了一個好天氣,火紅的太陽照着大地,爲壯麗巍峨的洪都城投射下一片金色的光暈。眼前突然間就浮現出了一些片面的場景,有陳友諒的猛烈進攻,有鄧愈對破了之後的城牆的守衛,有朱正一邊指揮作戰,一邊修補城牆的身影,那畫面,一幕幕,一幅幅,連成一片,仿似回到了多年前,我與朱正一起在這裡並肩作戰,等待着夫君的援救。如今想來,那場面是何等的壯觀,有一種壯士不復兮,易水寒的悲壯美!
好不容易經歷了多次戰火的洗禮,最終開創一朝,卻哪曾想到,面對的卻是身邊之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對於朱正的話我依舊將信將疑,常遇春的死到底是不是夫君所爲,如今尚未曾有結論,想必以後也不會有結論,這件事情的真相只怕只有夫君知道,而這個真相恐怕已經不會再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揮手一揚馬鞭,身下的白色駿馬一陣嘶鳴,撒開蹄子,飛一般的奔了出去。身後傳來春兒的急切叫聲:“娘娘,您的身子還未恢復好,不要騎得太快!”
馬術雖然不精湛,然而對於此時的我來說,長久壓抑在心中的不痛快,迷霧,彷彿就在此刻爆發,既然無處訴說,就讓這馬兒將我的一切怨念帶離,將這一切紛擾都統統隨風散去!
也不知道騎馬奔騰了多久,只感覺耳邊的風呼嘯而過,即便太陽再好,畢竟是冬天,奔跑了一陣,依然感覺到胸中憋悶不已,拉緊馬繮,想要將它停住,卻豈料這時,馬兒的繮繩忽然斷裂。我心中暗道:“不好!”心猛然間狂跳,若是就這樣被甩下去,豈不摔個半死!還未等我緊急做出下一步的動作,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向後倒去。
在我的身體即將接觸地面的時候,突然間,一道藍色的身影,飛身上前,穩穩地將我摟在他的懷中,接着,又是一個漂亮的轉身,立於地上。燦若星辰的眸子,脣角揚起一抹淺笑,“姐,你也太不小心了!”
“藍玉?”我驚呼道:“你怎麼在這裡?”
藍玉將我放開,笑道:“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原先的約定,只要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讓我陪你!”
想着那時我們一起在瀑布邊,他說過的話。那個時候,他雖然年紀小,但是辦事卻很果敢,小小年紀已經初露端倪,幾年之後,再回首,發現他依如昨日一般。
“藍玉,我當然記得!而且你也別忘了我是你姐,你什麼時候來的?居然出現的這麼巧,不要告訴我只是偶然!”
藍玉調皮的吐了吐舌頭,說道:“姐,還是你精明!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聽着他的話,我眉頭一蹙,說道:“胡鬧,不在京城好好呆着,跑來這裡作甚?莫要忘了你如今身居要職,不再是小孩子了,豈能說跑就跑?再說了,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難保不會責罰你,定你一個擅離職守之罪!”
藍玉也凝眉,急切道:“姐,你就真的那麼在意那個人的看法?”
“傻瓜,我是在擔心你!”
“姐……”藍玉突然就笑了,拉着我的手,靠在我的肩膀上,宛然一個孩童,“姐,其實我就是想你了!”
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笑嗔道:“你呀,沒大沒小,眼看着過幾年就要娶親了,還是這般,沒個正經樣子。任誰能想到,你是一個叱吒沙場的大將軍?”
藍玉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說道:“可是在你面前我始終是你弟弟呀!”
“罷了,罷了,我也無心責怪你,你能來,我自是高興的。我在這裡不會久待,過幾日就要走了,只是你這個時候跑了過來,又得回去了!”
藍玉笑呵呵的接口道:“回去就回去唄!正好和姐你一路相跟着走!”
“你……”我伸出手,又待打他,卻聽到後面傳來了春兒的叫聲,“娘娘,娘娘……”隨着聲音的由遠及近,春兒騎着的那匹倉馬也出現在了視野中。她騎着馬走到了我身邊,連忙翻身下馬,在看到藍玉之後,有一絲驚詫,隨即對着藍玉行禮,“藍將軍!”
藍玉淡淡的應了一聲之後,便沒再說話。春兒接着看向了我,說道:“娘娘,方纔在來的路上陛下派了特使來送信,因想到娘娘不希望別人打擾,便遣退了特使,將信拿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