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架,當然是百里清幽輸了,墨修眼裡難得地露出勝利者的喜悅,百里清幽看不慣,又是掐了一場。
後半夜,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了,山洞裡異常潮溼,溫度也降了下來,那天很冷,藉着微弱的光,他能看見方纔還發狠的墨修,現在蜷縮在地直顫抖,蠱毒已清,但是墨修體寒,根本沒辦法抵抗住這樣的冷,百里清幽遲疑了下,還是朝他伸出了手,墨修先是一愣,隨即眼角的冷漠漸漸化開,兩隻髒兮兮的小手緊握着,傳遞着彼此的熱。
而今回想起往事,百里清幽只覺得心酸澀,他不是那個只忠於惡作劇的調皮小孩,墨修也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冷峻少年,他們開始並肩作戰,在天聖這片遼闊的疆土揮斥方遒,往昔一幕幕一閃而過,他也沒意識到,原來這一走,是十幾年。
他記得墨修登基那一日,他站在明光樓,指着這成片的京城,鄭重地對他說:“清幽,總有一日,我要讓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歸入天聖,不爲別的,我要讓天聖,成爲他們安定的樂土。”
他一統天下的目標,從那時候定下來了。
墨修有多狠,只有他知道,他能把自己的親生父皇軟禁在清芫宮內幾年,他對他的兄弟姐妹毫不留情,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連那些皇叔,他一個也沒有放過,墨修說:“清幽,你不知道,他們曾經是怎麼作踐我的,我說過,總有一日,我會讓他們全部臣服在我腳下。”
他對墨修的過去一無所知,他從來不問,他也從來不說,直到那一日聽太后娘娘說起,他第一次心疼這個孤單的帝王。
幼時喪母,父皇不喜,他如卑微的乞丐一樣,在清芫宮內掙扎着生存,他吃着那些太監不要的飯菜,他一個皇子要自己動手洗衣裳,寒冬臘月,他只有一牀薄薄的被單,他還有忍受那些皇子公主的打罵,甚至有一次,他差點被淹死在荷花池內。
這僅僅是苦難的開始,先皇聽信謠言,認爲墨修不詳,硬是要把他推向斷頭臺,容老夫人以身相護,傾容府之力才保下了他,容家因此也失去了先皇的寵信,他沒死,卻毒了,說來真是可笑,一個皇子,活得如此卑微,連毒了無人問津,若不是太后與孟諸相護,他根本不可能從帝宮偷偷逃出來,可他還是靠着自己,從帝都,走到了紂業山。
再見時,他已經不是那個在山洞裡與他一同取暖的少年了,他殺伐果斷,他冷漠無情,他用自己的實力,奪回了自己該得的,也讓那些曾經踐踏他的人,爲昔日的作爲付出代價,他說,我從來不是一個好人,可是清幽,我願意爲這個天下,變成一個明君。
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他下定決定,要跟着他。
他下山之前,玉璣對他說:“清幽,爲師不救廢人,墨修從來不是池之物,好好輔佐他吧,爲師等着你們爲天聖創下傳。”
想到這裡,百里清幽握着他的手驀然收緊,眼旋轉着濃濃的漩渦。
“說好一起守住天下,可你呢?”半死不活地躺在牀,猶如廢人一樣。
爲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他在心裡問他,也在問自己。
“墨修……”他輕聲叫道,“你會醒來的對吧?”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沙沙的風聲。
宿梵他們是在皇后生辰前幾日便到了姜家,也不知道臥病在牀的老皇帝是從哪裡聽到的消息,往姜府送請柬的時候,還特地吩咐了要宴請宿梵。
姜涵夢再次看將姜珞胭,又是喜又是憂,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還拉着姜珞胭去看了姜老爺子一趟,說起之前的事,又是哭了一番,宿燁生怕姜涵夢停不下來了,忙把姜珞胭給帶走了,聽說姜亦寒在殷荀府,兩個人便過去了。
姜珞胭與這位表兄並不太熟,但宿燁是自來熟,一口一個表妹,說的都是他們這一路走來發生的事。
姜珞胭不知道,她離開天聖這麼久,天聖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原來她離宮之後,墨修大怒,直接處決了莊貴妃,太師府也不能倖免於難,事關宮妃,那些老臣也不能摻一腳,莊太師的人多次求情,墨修卻把求情的人也給斬了。
說到這裡,宿燁咂咂嘴,“墨修可真夠狠的,那些大臣說殺殺了。”
只有姜珞胭知道,墨修籌謀着處置那些人已經很久了,她離宮是一個契機,但更多的,他是在遷怒,他沒辦法怪她恨她,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宣泄心的憤怒。
那段時間,整天帝都都陰沉沉的,墨修派人嚴守所有關口,造成了很多不便,百姓是怨聲載道,但同時也爲帝君的癡情而十分感動。
天聖跟變了天一樣,墨修也像變了個人一樣。
這些宿燁沒有細說,但是姜珞胭也能想象得到,那樣驕傲的男子,肯定是傷心透了,卻還是要強撐着,姜珞胭想,那段時間她在做什麼呢?應該跟着周叔他們在流亡途。
宿燁見她有些鬱郁不歡,忙撿一些有趣的事說給她聽,這麼一路聊着,也到了殷荀的王府了。
殷荀已經封王,但因爲是皇后的嫡子的緣故,所以經常往皇宮跑,很少呆在府,但更多時候,是在外面四處遊玩,連皇帝都拿他沒辦法,所以王府內並不多,只有那麼幾個下人還有一些侍衛。
之前殷荀帶她來過,所以那些下人是認得姜珞胭的,他們一來,領着他們去了後園。
姜亦寒與殷荀正在亭談事,姜珞胭怕打擾到他們,沒讓下人去通報。
只見殷荀攤開了一張紙放在桌,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字,距離遠,看不清楚,但能看到姜亦寒臉色一變。
宿燁伸長了脖子,“他們在說什麼啊?”
說着,他要前去,姜珞胭拉住了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