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相互支撐着積蓄體力的一雙身影,真無子等道士都側轉頭,輕輕閉上了嘴巴。
太上忘情,那是修煉到最高境界纔會具有的能力。而他們雖然清心寡慾,半生不近女色,卻非不食人間煙火的泥塑木雕。更做不出爲了保全師門傳承,就逼着一對戀人生離死別的“壯舉”!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刀盾撞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道觀內,卻是一片安靜。
除了站在牆上的弓箭手之外,所有人都緊握兵器,合攏雙目,或立或坐,趁着下一場惡戰到來之前恢復體力。賊人想把大夥趕盡殺絕,大夥當然不能束手待斃。多恢復一分體力,就多一分拼命的機會。拼一個夠本兒,拼兩個賺一個!
蕭瑟的山風從半空捲過,中間夾雜着人血的腥味和肉體被烤熟的濃香。緊跟着,便是數排密集的鵰翎。匪徒們的進攻又開始了,這一次,他們比上一次更爲嫺熟。首先對付的目標,是觀牆上的那幾名弓箭手。很快,便壓得弓箭手們無法擡頭,不得不退了下來,再度轉向迎客殿的屋頂。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幾聲低沉的號角聲響起,取代了刀盾的撞擊。半空中的羽箭忽然消失,腳下的大地卻開始上下震顫。“他們又要撞門!”靠近門口處,有人大聲叫嚷。透過老君像與門洞的縫隙,他們可以將匪徒們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嗖嗖,嗖嗖,嗖嗖!”密集的羽箭再度從半空中飛過,這次,不是直射,而是近距離拋射。幾名位置太靠後的鄉民中箭栽倒,在血泊中翻滾掙扎。更多的羽箭從半空中落下來,迅速奪走他們的性命,將他們的屍體變成一具具刺蝟。
“靠牆!儘量靠牆站!把長矛舉起來,矛尖朝上!”常婉瑩從寧彥章身後睜開眼睛,快速吩咐。“常家的人,還有身上穿着鎧甲的,跟我一起堵在門口兒!老君像沒有根,經不起幾撞。門破之時,就是反擊發起之時!”
沒有人質疑他的命令,雖然在全部持兵器作戰的人中,她的年齡最低。大師兄真無子帶着一夥鄉民躲進了大門左側的觀牆後。真寂子、真智子和真淨子三個則組織起剩餘的鄉民躲在了大門另外一側。他們紛紛舉起兵器,耐心地等待。等待敵軍的面孔從牆頭上出現,等待最後的決戰時刻到來。
“轟!”一根合抱粗的樹幹撞在了老君像上,將老君像撞得倒飛半丈,四分五裂。緊抱着樹幹的“死士”們收力不及,順着老君像飛行的軌跡衝進門內,紛紛栽倒。常府的家將們帶着身上披着鎧甲的鄉民亂刀齊下,將第一波衝進來的死士迅速砍成一團團肉醬。
“奪門!”一名都頭大喊着,雙腳踩着落在地上的樹幹,率先衝入。刀掃盾撞,向周圍發起猛烈攻擊。四名身上穿着輕甲的夥長緊隨其後,彼此脊背靠着脊背,手中長槍朝着大門兩側亂捅。緊跟着,又是四名手持刀盾的百戰老卒,六七名滿臉橫肉的“精兵”,將大門口再度堵了個水泄不通。
“跟我來!”寧彥章挺槍迎戰,正面擋住敵軍的都頭。常勝、常安、常福等人,則各自揮舞着兵器撲向敵軍側翼。雙方在狹窄的大門口捉對廝殺,誰也不肯主動後退。很快,就有滾燙的血漿飛濺起來,無分敵我,染紅每個人的眼睛。
“殺!”一名鄉民猛然在地上打了個滾,撲到匪徒都頭腳下,揮刀橫掃。他的刀和鎧甲都是從敵軍屍體上搶回來的,除了顏色髒一些之外,與都頭身後的同夥別無二致。負責保護都頭的夥長們一不小心就將他當成了自己人,居然沒顧得上攔截,眼睜睜地看着他將橫刀砍向自家上司的腳踝。
匪徒都頭嚇得亡魂大冒,雙腳猛地在樹幹一跺,騰空而起。寧彥章毫不猶豫地將漆槍由刺改撥,直奔都頭的左右兩個膝蓋。匪徒都頭在半空中無法借力,只能拼命將雙腿收緊。冰冷的槍鋒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左側腿肚子上,將他砸得由縱轉橫,慘叫着下落。兩把漆槍迅速戳到,半空中戳透他的身體,給他來了個透心涼。
“殺!”寧彥章一個箭步踩過都頭的屍體,挺槍刺向下一個敵人。那是一名夥長,被都頭的死亡給嚇愣住了,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前進。寧彥章的槍鋒,繞過他的槍桿,刺破他的胸甲、刺破他的皮膚和肌肉,從兩根肋骨之間長驅直入,最後戳破了他的心臟。
“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家將常勝從敵人屍體上抽出槍鋒,越過寧彥章,撲向下一個目標。
“殺,殺光他們,給鄉民們報仇!”常安、常福帶領着鄉民們紛紛跟上,刀槍並用,將剩餘的匪徒逼得不斷後退
由都頭和幾名夥長組成的攻擊隊列,迅速土崩瓦解。落在地上樹幹,也很快被土匪們的血染了個通紅。剩餘的幾名匪徒見勢不妙,果斷選擇了後退。然而沒等他們的大腿退過門坎兒,一排漆黑的羽箭忽然飛至,將他們全部釘死在大門口。
“弟兄們,跟我上!”副將劉兆安丟下角弓,帶領身邊的親信衝向大門。他已經失手了一次,絕不能再失手第二次。否則,即便李洪濡能夠放過他,三角眼太監也絕不會讓他活到今天晚上。
“奪門,奪門!”親兵們絕望地叫嚷着,跟在劉兆安身後蜂涌而入。激戰再度在大門內側不到半丈大的範圍內展開,攻守雙方不斷有人被兵器砍中,慘叫聲不絕於耳。劉兆安卻對周圍的慘叫聲無動於衷,一手持刀,一手持盾,追着寧彥章的身影如跗骨之蛆。
寧彥章的作戰經驗遠不及他,對殺人技巧的掌握,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仗着膂力稍大,氣血旺盛,苦苦支撐。卻被此人推着,一步步從大門口退向道觀內,一步步退上迎客殿的臺階。
更多的匪徒,順着劉兆安捨命衝開的通道,殺了進來。與常勝、常福等人絞做一團。令他們無法給寧彥章提供任何支援。還有二十幾名腿腳靈活的匪徒,再度翻牆而入。突破真無子等人的阻攔,衝入鄉民們之間,威武如趙子龍,勇悍如關雲長。
“嗖——!”一塊板磚從側面飛至,砸中劉兆安的肩膀。此人疼得一咧嘴,雙腳本能的停在了原地。寧彥章趁着這個機會接連後退三步,重新拉開自己與此人的距離。隨即翻腕壓槍,當胸急刺。
“咚!”劉兆安舉盾相迎,槍鋒與包裹着鐵皮的盾牌撞在一處,深入半寸。他獰笑着斜推盾牌,將寧彥章的漆槍隔離在手臂之外。同時用另外一隻手高高舉起橫刀……
“啪!”又一塊板磚飛來,端端正正砸在了他鼻樑上。將他砸得兩眼發黑,酸甜苦辣鹹,五味齊往腦門處涌。常婉瑩再度丟出一塊板磚,砸中他的頭盔。隨即飄然而至,一劍刺破了他的喉嚨。
“小心!”寧彥章及時甩開盾牌,用漆槍擋住一名衝向常婉瑩的匪徒。二人默契地攻守交替,轉眼將此人刺翻於地。
互相看了看,他們兩人微微一笑,並肩衝向道觀大門口。槍劍並舉,迅速合力殺死第三名敵手,贏得周圍一片驚呼。
然而,兩個人的密切配合,卻無法扭轉整個戰局。衝進道觀大門的匪徒越來越多,翻牆而過的匪徒也如下雹子般,沒完沒了。儘管扶搖子多次衝到第一線,雪白的鬍子被敵人的鮮血染得通紅。儘管真無子和真寂子等人竭盡全力,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身邊的鄉民們越來越少,眼睜睜看着敵軍一步步走向勝利。
“殺!”寧彥章挺槍再度刺死一名匪徒,衝入戰團。常婉瑩默默地貼在他身後,持劍護住他的脊背。二人一邊向周圍的敵軍發起攻擊,一邊給對方提供保護和支撐。所過之處,匪徒們紛紛閃避,無人能敵。
“保護二小姐!”常勝怒吼着,努力向寧彥章和常婉瑩兩個靠攏。攔在他身前的匪徒,不停地被他刺翻在地。但是,他卻無法將自己跟被保護目標的距離拉得更近。很快,便有更多的匪徒撲上來,叫喊着向他展開圍毆。
對於常家二小姐,匪徒們事先得到過叮囑,心裡頭始終存有幾分顧忌。但對於常府的家將,他們卻不會手下留情。一名匪徒被常勝刺中小腹,嘴裡發出厲聲慘叫。雙手卻鬆開了兵器,緊緊握住正在回抽的槍桿。
常勝連抽兩次無法奪回兵器,大喝一聲,擡腳踢中此人的肩膀。受傷的匪徒立刻被踢得倒飛數尺,躺在血泊當中一動不動。三支長矛和兩把橫刀卻從不同的角度遞上前,在常勝身體上帶起一團團血光。
“勝哥!”常安哭喊着上前報仇,用漆槍接連刺死三名敵人,隨即被一支流矢射中,踉蹌着倒地。常福力氣極大,搶了兩面盾牌,四下揮動,將靠近自己的匪徒砸得東倒西歪。“姓石的,趁着現在突圍,快!”趁着匪徒們無法靠近的間歇,他衝着寧彥章大叫。“我來替你們倆斷後。快!”
成羣的匪徒撲上,將他淹沒在刀與槍的海洋深處。
“福叔!”寧彥章帶着常婉瑩,不停地旋轉。漆槍橫掃,在而身體周圍掀起一團血光。兩名匪徒先後被掃中,筋斷骨折。第三名刀盾兵踉蹌後退,被他上前一步砸中膝蓋骨,慘叫着栽倒,抱着大腿來回翻滾。
轉眼間,二人殺到常福身邊,將圍攻常福的匪徒們驅散。然而,家將常福卻無法起身履行他先前的承諾,圓睜着雙眼,全身上下到處都在噴血。
“二小姐勿慌,我們是來救你的!”一個無恥的聲音,忽然在大門口處響起。常婉瑩憤怒的扭頭,恰看見三角眼那光溜溜的下巴。“我家主上,對二小姐仰慕已久……”
“給我殺了他!”常婉瑩低聲斷喝,脫離寧彥章保護,飛鳥般撲向三角眼。李洪濡毫不猶豫舉槍迎戰,將她阻擋在距離三角眼身前數尺之外,無法寸進。寧彥章怒吼着撲到,與她兩個並肩對付李洪濡,四面八方,無數匪徒舉着兵器圍攏過來,笑得滿臉猥褻。
他們贏了!
雖然贏得不夠光彩,過程也充滿曲折。
但他們最終還是贏了。
扶搖子老道被困在了迎客殿內。
真無子等道士被逼得退向了後院。
而後院通向山下的道路,卻早已被重兵封鎖,連一隻鳥都甭想飛走,更何況是幾個大活人。
他們即將如願搶到丹方。
他們即將如願殺死前朝二皇子。
他們即將如願搶到常家二小姐,順手將所有罪行推給扶搖子和一衆鄉民。
他們個個即將加官進爵,前程似錦……然而,好像哪裡卻不太對勁兒。
不知道何時,道觀外傳來一陣沉悶的馬蹄擊地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敲得地面上下晃動。
“噗!”一支羽箭忽然凌空飛至,從背後射中三角眼,箭鋒直透胸口。
“啊,呃呃呃!”三角眼疼得臉孔變形,用手捂住正在冒血的胸口,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他想回過頭,看看到底是哪個敢向自己痛下殺手,腰桿卻使不出任何力氣。身體只能像喝醉了酒一般,在馬鞍上搖搖晃晃。他想命人殺死石延寶,臨終前替自家主上除去情敵。嘴裡卻說不出任何話來,也無法讓周圍的匪徒們將注意力轉向自己。
所有匪徒,包括先前還在捨命保護三角眼的李洪濡,此刻都做出了同一個動作。扭臉向道觀門外,兩股戰戰,雙腳不停地前後挪動。
逃走,去路是着了火的道觀後山,他們十有**會變成一隻烤豬。
不逃,對面是一隊如風而至的騎兵。手中寒光閃爍,將他們留在觀外的同夥,殺得四散奔逃。
“姓李的,放下兵器,出來領死!”帶隊的老將收起弓箭,伸手遙指李洪濡面門。隔着十幾丈遠,卻嚇得李洪濡面如土色,手中長槍緩緩落地。
“婉瑩,小肥,不要慌,師父來救你們啦!師父親自來救你們了!”韓重贇將一杆帥旗高高地舉起,大喊大叫,滿臉自豪。
旗面上,龍飛鳳舞般寫着一個大字,“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