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站起來頂上去,全都站起來頂上去!”形勢起落太快,眨眼間從壓着鄉勇們狠揍變成了被打得抱頭鼠竄,韓匡獻如何能嚥下這口氣?揮動鋼刀,大聲呼喝。
“站起來,站起來頂上去,全都站起來頂上去!”親兵齊聲吶喊,將主將的命令傳遍整個戰場。然而,已經崩潰的堤壩,哪有那麼容易被重新堵上?鄭子明、呼延琮各自帶着一支隊伍左衝右突,專揀幽州軍人頭密集的位置下手。陶大春、陶勇、呼延贊等人,則帶着小股弟兄,挑着被衝散的幽州兵卒補刀。很快,就將幽州軍的隊伍衝得越來越亂,兵將各不相顧。
“德威,德威,押上去,押上去擒賊擒王!”韓匡獻力挽狂瀾不成,徹底惱羞成怒。用刀尖指着鄭子明,怒吼聲裡透着瘋狂。
“弟兄們,跟我來,擒賊擒王!”韓德威早有此意,扭頭髮出一聲招呼,隨即持刀前撲。沿途遇到潰退下來的自家士卒,皆一刀砍成兩段。
“擒賊擒王,擒賊擒王!”五十幾名韓氏家丁,跟在韓德威身後,吶喊着朝鄭子明的認旗處猛衝。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瘋狂。
他們是嫡系中的嫡系,精銳中的精銳,每個人都放棄了原本姓氏,改姓了韓。韓氏家族的沉浮起落,與他們個人和後代的前程息息相關。所以,他們爲了韓氏的利益,可以不顧生死。
潰退下來的人流當中,很快就被衝出了一條大口子。口子兩側,屍橫滿地。韓德威踩着自家弟兄的屍體,揮着血淋淋的鋼刀,兩眼死死盯住鄭子明的脖頸,雙腿奮力邁動,“姓鄭的,有種別躲!”
“如你所願!”鄭子明早就發現了這股逆流而上的敵軍,笑了笑,揮鞭相迎。還沒等二人彼此靠近,橫下里,猛地衝來一道銀色的身影,“殺!”
“啊!”韓德威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緊舉刀上撩。“噹啷!”一聲,刀背與硬物相撞,火星四濺。
銀色的身影擋在他與鄭子明之間,面沉似水。
“哪裡來瘋狗?”韓德威大怒,揮刀下剁。
“你家呼延小爺爺,單名一個贊!”銀色身影冷笑着舉槍接戰,同時報上姓名。
這個名字,韓德威從來沒聽說過。並且也不在幽州軍預先偵查到的威脅範圍之內。然而,槍鋒處的滾滾殺氣,卻讓他的頭皮陣陣發乍。
有道是,年刀月棍一輩子槊。晚唐之後,槊漸漸消失,長槍成爲武將的首選。但真正能用好長槍者,依舊如同先前的用槊高手一樣稀缺。二者都需要從幼年時就痛下苦功夫,二者都需要重金聘請名師指點。二者都是用時間和金錢堆出來的本事,等閒人根本學不起。
所以,哪怕不考慮身份地位,韓德威也寧願跟使鋼鞭的鄭子明拼命,而不是換成呼延贊。然而,那呼延贊卻根本不肯讓開去路,一槍接着一槍,將他逼得手忙腳亂。
“小兔崽子找死!”“小兔崽子讓路!”韓德威身邊的兩名家丁頭目不知道深淺,雙雙從側面撲上,試圖以衆凌寡。
“死了的纔是兔崽子!”呼延贊冷笑着回了一句,雙腳果斷後退,讓兩名家丁的攻擊落在了空處。隨即,槍桿搖擺,槍鋒左右各是一點,“噗!噗!”,乾淨利索地刺穿了這二人的咽喉!
“呀——”韓德威急得兩眼通紅,揮刀力劈。呼延贊毫不猶豫地擡槍,撥檔,掌中槍桿宛若翻身怪蟒,“當——!”地一聲,將刀鋒磕偏。緊跟着,又是一槍,直奔韓德威的哽嗓。
“啊!”韓德威驚呼,揮刀自救。
還沒等刀身與槍鋒相碰,原本奔向他哽嗓的槍鋒猛地向後一縮,紅纓旋轉成花,迷亂人眼。隨即,槍鋒又化作了一條毒蛇,直奔他的小腹。
“啊!”韓德威頓時亡魂大冒,一邊奮力格擋,一邊側身閃避。白袍古銅臉兒小將也跟着側身,槍鋒如影隨形,“噗”地一聲,從他鎧甲與護腿之間位置捅了進去,深入半尺。
“啊——!”驚呼聲變成了慘叫,親衛都頭韓德威疼得渾身抽搐,眼前陣陣發黑。跟在他身後的韓氏家丁們發現情況不妙,紛紛捨棄了各自的對手,上前營救。白袍古銅臉兒小將卻冷笑一聲,揮動長槍左捅右戳,將最先衝到近前的韓氏家丁一一刺死在地。
“少將軍,少將軍威武!”數十名太行好漢大叫着加入戰團,將韓氏家丁們砍得抱頭鼠竄。從開戰以來,盡由着鄭子明和他麾下的鄉勇表現了,此刻,終於也輪到了太行豪傑們威風一回。虧了有少將軍在,虧了少將軍本領高強!
“拿命來!”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古銅臉兒的呼延贊越戰越勇。刷刷兩槍,將上前救護韓德威的另外兩名家丁刺死。隨即,雙手握緊槍桿,身體向前跨步,“噗”地一槍,結束了韓德威的痛苦。將屍體高高地挑了起來,甩向另外一夥幽州軍的頭頂。
“都頭死了!”“都頭——!”“都頭——!”周圍的原本就成了驚弓之鳥的幽州兵卒們,頓時魂飛魄散。哭喊着丟下兵器,爭相逃命。誰也不敢再稍作停頓,以免步了韓德威的後塵。
“射他,射他,給我用箭射死他!”不遠處試圖收攏兵馬再戰的韓匡獻,也被忽然冒出來的白袍勇將給嚇得亡魂大冒,揮刀遙指呼延贊,聲嘶力竭地大吼。
靠攏在他身邊親信,紛紛舉弓搭箭,瞄準人羣中那醒目的白袍。還沒等他們鬆開弓弦,呼延讚的身影忽然晃了晃,消失於一夥倉惶後退的幽州兵之後。下一個瞬間,白袍銀甲又從另一個位置閃了出來,長槍左突右刺,手下沒有一合之敵。
“射,不戰而退者該死!”韓匡獻知道親信們遲遲引弓不發的緣由,果斷替他們做出決定。
如果可憐自家潰兵,就要面臨全軍覆沒的風險。兩害相權取輕,他必須做出取捨,而不是因爲一念之仁,耽誤了全軍。
“嗖嗖嗖嗖……”數十支冷箭應聲而起,從半空中撲向白袍呼延贊。紅色的煙霧四下蒸騰,白袍銀甲被徹底吞沒。還沒等韓匡獻來得及高興,呼延贊卻又跳了起來,手中長槍連連攢刺,將周圍因爲被冷箭誤傷而失去戰鬥力的幽州兵卒,挨個戳死。
“再射,再射……”韓匡獻徹底失去了理智,指着呼延讚的身影咆哮不休。他身邊的親信再度引弓,瞄準目標,半空中忽然劈來一道閃電,“咔嚓!”
站在韓匡獻身側的一名親信胸口冒起一股鮮血,慘叫着栽倒。緊跟着,又是兩道閃電劈落,一道劈向韓匡獻的胸口,一道劈向韓匡獻的面門。
“呀——!”韓匡獻再也顧不上組織人手狙殺呼延贊,揮刀上下遮擋。“當——!”“當——!”連續兩聲巨響,寒光斷裂,兩把扇子大小的斧頭呯然落地。
他身邊的衆親信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放棄呼延贊,抽出兵器,將其死死護在了背後。主將若是戰死,他們誰無法苟活。所以,在他們眼裡白袍小將的性命,遠不如自家將軍的性命重要。
事實上,他們也來不及再放冷箭。連續丟出三把飛斧之後,鄭子明揮動鋼鞭,直取韓匡獻。“擒賊擒王!”他將對方先前的口號,原樣奉還。手中鋼鞭奮力下砸,將一名躲閃不及的幽州十將,連人帶兵器砸趴在地上。
“保護都指揮使,保護都指揮使!”韓匡獻身邊的親信見勢不妙,一邊拼死抵抗,一邊分出人手,簇擁着自家主將倉惶後退。陶勇、李順二人從兩側掩殺,像剝蒜般,將這些不可能主動投降的傢伙,一層層剝下,砍死。
“擒賊擒王,擒賊擒王!”衆鄉勇們跟在李順等人身後,呼和酣戰。個個如同下山的猛虎般,銳不可當。
他們都出身於尋常農家,以前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偶爾壯起膽子欺負一下別人,已經是人生中最大的快樂。
他們原本都以爲這輩子就要渾渾噩噩到底了,自己的兒子,孫子,甚至重孫子,也是一樣。永遠不可能掙脫出身的枷鎖,永遠要在命運的淫威下匍匐。
然而,自打追隨了鄭子明之後,他們卻發現,原來人生還有另外一種過法。
原來,枷鎖並非牢不可破。
原來,命運並非永遠無法更改。
農夫的兒子,只要付出努力,一樣可以活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