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還有些灰暗,冷峭的空氣帶着草木的氣息。山裡起了一點薄霧,空氣中有一種溼沉感,好像伸手一握就能擠出水來。
“那邊就是進山的必經之路,到時紅蓮幫載着貨,必然要從這裡上山。”賀曉瑛往下指指。
那條路真是好窄不窄,遠遠望去,也就差不多夠兩輛馬車並排行進的樣子。
道路兩邊草深得高過人肩,而且地勢還要略要高於路面,在昏昏沉沉的天色下,若要埋伏於此發動突襲,確實是天時地利。他們趴在兩邊的山頭上,一邊觀察地勢一邊等待楚城陽和紅蓮幫的到來。
《孫子兵法》有云:“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此時他們先到達了關口,確實是大大的優勢,只要沒被敵人發現的話。
世無雙忍不住伸長脖子,試圖在深草中找出一絲有人埋伏的跡象。
“哎喲!”世無雙頭上捱了一下輕敲,嚇了一跳又不敢大叫,轉身往背後狠瞪了一眼。
“別看了,是想暴露我們還是怎地?”賀曉瑛回瞪過去,又放低聲音道:“若能讓你這麼輕易地看到,那他們也不必在此偷襲了。”
也是。世無雙想着,楚城陽這般狡詐的人,怎又會輕易讓旁人猜到行蹤。
不過,眼下好像並不是這方面的問題。從這裡看不到草裡的動靜,分明就是因爲……隔得太遠了,怎麼可能看得清啊。
“我們爲何埋伏得如此之遠啊?”世無雙看看他們蹲伏之地,地勢倒是很佔優勢,他們觀察下面的情況一覽無餘,而下面的人擡頭也不容易發現他們。只是,這隔得也太遠了,跑也得跑上好久呢,等他們一衝出來,對方遠遠地看到他們,豈不是直接作鳥獸散了?
“紅蓮幫在明處,楚城陽在暗處,我們則是在暗處的暗處,你怕什麼?”賀曉瑛好笑地看着世無雙:“再說,楚城陽定然在近處埋伏着呢,你又不知他埋伏的具體情況,貿然前去豈不是捱打?不如先遠遠地看着,等楚城陽從暗處出來。那時他們打得不可開交,哪裡還會往旁邊望?到時咱們再慢慢摸過去也不遲。”
賀曉瑛又拍拍世無雙的肩膀:“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放心,到時候我會保護你的!”
“嗯。”荀文卿點點頭:“寨主說的正是。等下開戰,無雙你且不要亂跑。跟在我們身後。”
“......嗯。”世無雙有些羞恥地點點頭,想他一個大男人居然還要靠女人保護......奈何在小命面前,矯情什麼的都不值一提。
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躲好,不再作聲。
司馬瑾撇他一眼,也沒有出聲。
衆人呼吸着混合着草木和泥土的生澀氣息,安靜得彷彿聽得到彼此的心跳。沉默中,下面隱隱傳來了一些動靜。
山間的風緩緩吹過,掀動漫山遍野的草葉。冷風穿過身體,楚城陽身邊的隨從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衣服上已凝了半邊露水。
這都等了多久了?在這裡埋伏了有大半夜了,還未見紅蓮幫的人上山來。楚城陽蹙眉,難道,情況有變?還是......他望向兩邊的山頭,按理說,這樣的地形最是不利,若是山上還有人埋伏.....
若不是收到可靠情報,那東西已落入紅蓮幫手中,楚城陽又怎會冒如此大的風險?但是那東西實在太重要了,他一定要拿到手。
楚城陽知道,紅蓮幫並沒有派過多的人來保護這批貨。他正在等的,只是一批普通的土匪送貨上山的車隊。正因如此,他帶來了數量相當的精銳兵力,確保完全拿下這批貨。畢竟那東西,他是勢在必得的。
楚城陽穩一穩心神,屏息凝神注意聽着路上的動靜。
遠遠的,好像隱約傳來一點動靜,夾雜在風聲中,聽得不甚分明。是草動嗎?還是……
“軲轆軲轆……”是車輪聲,由遠及近,漸漸放大,間雜着紛亂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山間顯得格外突出。
“準備!”楚城陽低聲吩咐:“人就要來了!”
底下人皆默不作聲,以緊張的沉默作爲回答。
人漸漸地近了,能聽得出鐵鏈的碰撞聲,馬蹄踏地的聲音,趕馬聲,貨物碰撞廂壁的聲音,這些聲音混在一起,在冰冷的空氣中像一隻巨獸,向他們緩緩爬來。
楚城陽輕輕撥開面前的草葉,似明非明的天色籠罩下,路口已現出爲首幾輛馬車的輪廓。
楚城陽知道,只要他帶着身邊的小隊從草叢中發動突襲,眼前紅蓮幫車隊的隊尾就會適時地冒出一小隊他的人,截斷這幫土匪的後路。同時,在這個路段散落埋伏的人也會衝出來,將眼前的車隊完全包圍。
他閉上眼睛想象着那個場景,脣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差不多了,就是現在!楚城陽睜開眼睛,沉聲道:“上!”
霍地一下,草叢中站起來一幫黑衣人,衝到了山路上。紅蓮幫的馬受了驚,嘶鳴着連連後退,慌亂之中撞倒了後面的人馬。
只一瞬,車隊就被彷彿是從天而降的黑衣人包圍了。
“不好,是偷襲!”有人突然醒悟般地大叫道:“快……”
他的下半截話還沒說出口,也永遠說不出口了。
他緩緩地倒下了,嘴脣半張着似是要發出最後的呼喊,眼睛裡還殘留着驚恐不安的光。
殺死他的黑衣人並沒有久留,而是迅速地揮劍斬向旁邊另一個向他撲來的土匪。
紅蓮幫的人很快從混亂中反應過來,立刻拔刀與來者陷入混戰。一時間,山谷間刀光劍影重重,風中散開來血腥而冰冷的氣息。
紅蓮幫的人畢竟只是一幫土匪,也沒料到會在回寨的山路上遇襲,無論是武功上還是戰術上都不如眼前顯然是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在混戰中漸漸落了下風。雖然他們不要命的應敵風格也使對方傷亡不小,但對方很快吸取了教訓,攻擊時採取了更爲謹慎的策略,慢慢地紅蓮幫的人已有些不敵了。
“你跑得快,去給幫主報信!我們待會就往那個方向衝,我給你打開個缺口來!”眼看着就要撐不住了,紅蓮幫的一個小頭目咬咬牙,對身邊的部下說。
“是!”
“兄弟們,往那邊上!”隨着一聲大喝,衆匪突然都持刀往上山的方向殺去,一時間包圍圈出現了一個缺口,報信人立刻發足狂奔。
見有土匪跑了,幾個黑衣人準備去追殺。楚城陽伸手攔住:“不必了。遠水救不了近火,紅蓮幫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他搬不來救兵的。不要浪費時間,火速拿下東西就撤。”
最後一個紅蓮幫的人也倒下了,楚城陽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這次損失比想象中的要大,但好在東西到手了。
哼!楚城陽看看滿地的屍體,心想土匪就是土匪,再兇惡也終究只是土匪。他一出手,取這貨物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一陣風吹過,颳起滿地的血腥味。楚城陽頓感不對,手一揮:“此地不宜久留,撤退!”
還沒等他們退出山谷,山坡上就突出起來射下一大波羽箭,黑衣人閃避不及,被射穿了好幾個。
“快,尋找掩體,躲到車後頭!”楚城陽趕緊大喊,心道不好,居然被埋伏了!
此時,兩邊山頭上突然衝下來一大羣拿刀的土匪,呼聲震天,在早晨寂靜是山谷裡迴盪,有如神兵降世,把他們打了個猝不及防。
這羣人究竟是哪裡來的?楚城陽驚疑不定,莫非是青花寨的人?在這個時間,只有青花寨能夠有這樣的條件。但是他們又是如何得知他們的行蹤呢?
眼前的土匪差不多比他的人多出一倍,而他的人又在剛剛截貨的過程中損失了一部分。楚城陽心道不好,只得咬咬牙暫時先放棄這批貨了,保命要緊!
楚城陽示意身邊的幾個貼身侍衛保護好自己,準備撤退。
不料前面又衝出來一幫人,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你們先去解決掉他的侍衛,老頭子要活捉!”賀曉瑛低聲吩咐道,說罷向前踏出一步,眼中殺意肆虐!
司馬瑾與荀文卿一人持劍,一人執扇,兩人配合着與黑衣人搏鬥,所過之處鮮血淋漓,世無雙只得躲在兩人身後輾轉騰挪,看得心驚肉跳。
一個黑衣人朝世無雙刺過來,世無雙連忙往旁邊一閃。
“噗----”司馬瑾一劍刺穿來者左胸,噴涌而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也濺了世無雙一身。
他一回身,白皙的臉上滿是殷紅,再加上那冰寒刺骨的眼神,宛若殺神。
“你......殺了他......”世無雙嚇得腿一軟,差點跌坐到地上。
還是第一次,在他眼前,一個活生生的人倒下了,傷口還汩汩地向外流着血,人卻再也動不了了。
“他不死,死的就是你。”司馬瑾冷冷道,看了他一眼又加入了戰局。
世無雙嚥了一口口水,還沒從剛剛的震驚下回復過來。
他看向地上那具還散發着溫熱屍體。面前的,不只是一個敵人,他也是一個人,有父母有家人的人。他也曾和世無雙一樣,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在這人世間度過了千百個獨一無二的日子,而此時,他的生命就在這一瞬間如此倉促的結束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消失在了世間,彷彿毫無痕跡。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對於廣闊的天地而言,人真的就只是螻蟻而已,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氣,就可以讓一個鮮活的人從眼前消失。
世無雙突然覺得,活着竟然是如此珍貴而不易的事情。
“寨主小心!”土匪的一聲驚叫拉回了世無雙的思緒,他聞聲看去,賀曉瑛正和麪前的黑衣人搏鬥,而楚城陽又從背後向她撲來,手中拿着劍就要斬下去!
賀曉瑛剛擊退對面的黑衣人,聽到土匪的提醒回過頭去,可敵人的劍已經來得很近了,根本來不及閃避。
“曉瑛!”世無雙一聲驚叫。
“鐺!”一聲脆響,司馬瑾舉劍擊向了正要向賀曉瑛斬去的劍刃,那劍險之又險地從賀曉瑛肩上彈開,淺淺擦過司馬瑾的臉。
顧不上臉上突如其來的灼熱感,司馬瑾上前一步,一手鎖住楚城陽的雙臂,另一手持劍抵上了楚城陽的喉嚨。
頓時,所有黑衣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