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再次親臨檢閱時,在這幫死囚身上,已經再也看不到過去那種吊兒郎當、散漫不羈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步伐的整齊劃一、動作的一絲不苟,還有昂揚的精神風貌。
“真是讓人想不到啊!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把一幫桀驁不馴的亡命徒訓練成一支軍隊,這個樊伎,不簡單哪!倘若此人還有半分人性,本官還真捨不得將他斷送到護龍宗手裡。”這是文陶檢閱完後,發出的由衷感慨。
文陶與彭綰離開訓練營後,並未直接回府衙,而是策馬來到汾河邊,沿着河堤信馬由繮,邊觀賞晚秋的美景,邊商量今後的行動計劃。身後二十幾名騎馬帶刀的護衛,始終保持十丈左右距離,戒備保護。
見文陶起了惜才之心,彭綰出言提醒道:“這個樊伎,殺人如麻,手段殘忍至極,真正是死有餘辜,其雖有才,那也不過是助其爲惡而已。說到底,這個人就是一大禍害,根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文兄,你可別犯糊塗!”
“呵!彭老弟,你多慮了,爲兄拎得清輕重。”文陶鞭指被晚秋的寒風捲至半空的一大團落葉,“不過還別說,這幫死囚的戰鬥力當真是越來越凌厲了,就像這一天天變得冷酷的秋風一般。說實話,我還真希望這幫亡命徒能再凌厲點,護龍宗雖樹大根深,屆時也能給本官撼下幾枚葉子來。”
彭綰道:“照目前這樣子,文兄大概不會失望的。再經過一個冬天的集訓,這幫兇徒,就不是凌厲的秋風了,而是冷酷的寒風。明年開春後,給護龍宗製造一場倒春寒也並非沒有可能。”
“死囚隊、官兵衙役、武林好手,三管齊下,但願能替聖上分憂,除了這個心腹大患。若真有那麼一天,彭兄弟當記首功,爲兄一定向聖上舉薦。”文陶目送遠去的一行秋雁,滿懷憧憬。
五臺山北臺的最高點,天已開始破曉,仇九獨自負手而立,極目遠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每早練完功後,他都會來這裡看日出。
霞光滿天,莽莽蒼蒼的山巒林海次弟呈現。北方天際,一溜黑點漸飛漸近,那是南飛的秋雁,一路鳴叫着,拖着長音劃過頭頂,頭也不回飛向南方,留下一個空曠無物,連片雲彩也沒有的天空。
目送着大雁消失在天際,仇九惆悵滿懷,脫口吟道:“蒼茫羣山遠,寂廖塞滿路。雁字無人識,空來北地書。”
仇九有些感慨,遠非一日。
晉陽府準備找護龍宗的麻煩,不管是不是出於王莽授意,都是鐵定的事實,有密令爲證。唯一不確定的,就是時間。原本推測,晉陽府會趕在入冬前攤牌,因爲冬季的五臺山,積雪盈山,且寒冷異常,更加易守難攻。但此時已是晚秋,仍遲遲不見官府有何動靜。
苒果返回漠北後,就失去了消息,茵兒幾次傳書聯絡,都石沉大海。仇九焦躁不安,奈何脫不開身,唯有借詩舒懷。
“大概是官府的準備工作還沒就序吧?”仇九如是想。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都只得羈旅五臺山了,只有等護龍宗平安渡過這次風波後,他才能放心離開。
秋去冬來,冬盡春發,積攢了一冬的冰雪開始消融的時候,五臺山下的臺懷縣終於有了動靜。
先是臺懷城監獄的犯人悉數清空,遷移至相鄰縣郡,監獄周圍的民房也皆被徵用,圍繞一大片區域築起了高牆,安上了鐵棚。然後是各五百衙役和五百軍士押着千名死囚進駐臺懷縣。
半渡而擊這個道理人人都懂,這個時候,若護龍宗主動出擊,這二千人的結局將會很慘。道理雖都明白,但仇九和五兄弟偏偏不能這麼做。有道理還得有道義,真這麼做了,就等同於起事造反,靜待天機的打算也就落了空。
時機稍縱即逝,旬日後,胡非校尉統領着一千五百人的官兵進駐臺懷縣。此後,陸陸續續又來了約三百名身着勁裝,手持各色兵器的武林人士。至此,小小的臺懷縣城,已經多出了四五千人,一下子顯得擁擠不堪起來。
有蛛網工程,有護龍宗多年打下的根基,這一切當然瞞不過仇九和五兄弟。硝煙漸濃,大戰一觸即發,而觸發此次大戰的機關首腦——晉陽刺史文陶,卻遲遲不見現身。
這說不過去!組織這麼大的行動,文陶不來,是壓不住陣的。文陶給臺懷縣令的密令中,也交代有準備秘密居所的任務。大約七天前,蛛網工程也曾有傳書到來,上面寫有“文陶已出晉陽”六個字。
種種跡象表明,文陶很可能已秘密到了臺懷縣,至少,也離此地不遠了。
“這是害怕我們對其斬首啊!”綜合分析後,王金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這個文刺史,也算一個難得的好官,這種人,我們是不會殺的,他若真這麼想,就有些杞人憂天了。”仇九道,“不過,我得馬上去趟臺懷縣,摸清文陶隱居在什麼地方。”
王水道:“大哥,你不是準備現在就將監國手諭交給文陶吧?”
仇九還未答,王火搶先道:“大哥,可別啊!兄弟手癢的厲害,你得先讓小弟過足贏,再將手諭給他。”
仇九笑道:“呵!七弟放心,你大哥沒那麼傻。停火是乞求不來的,沒有實力,一切免談。所以,不打痛他,他是不甘心收手的。再說,那些死囚,人人該死,文大人送上門來的陪練,我們幹嗎要放過呢。至於監國手諭,大哥要等到文陶難以收場,欲哭無淚的時候纔會交給他。那時候,這道手諭,就不僅僅是手諭了,還是救命稻草,相信文大人撈在手裡就不肯鬆開了。呵呵。”
“哎喲,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大哥不準備打了。”王火手撫胸口,裝出一副幸虧如此的表情。
已經很久沒和大哥並肩作戰了,不僅王火,其餘人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大戰,都是難掩興奮。
不過王金只猜對了一半,文陶不僅擔心護龍宗對他斬首,也擔心死囚隊會反水,所以,他下榻的所在,只有少數高層和心腹才知道。
此刻,文陶的秘密居所內,正在召開戰前佈置會。彭綰、元縣令、胡校尉、張澤、袁震與會。張澤是晉陽府衙捕頭,袁震是晉陽城最大鏢局的鏢頭,武功高強,被前來助拳的幾百武林人士推爲代表。樊伎是文陶的防範對象,當然不可能讓他參加。樊伎受張澤節制,有什麼任務,由張澤安排就行了。
“各位大人!”文陶首先開口,“此番大動干戈,剿滅護龍宗,並非文某擅自主張,而是聖上的意思,文某是在奉旨行事。”
啊?奉旨行事!胡校尉、元縣令、張捕頭,包括袁震聞言都是大吃一驚。文刺史之前可未透露半點口風,此刻突然坦誠相告,的確讓大家有些始料未及。
尤其是胡校尉,震驚程度更甚。文陶爲了自己這兩千人馬,不僅請來了虎符,而且又是說好話,又是給錢糧的,原以爲是文陶求功心切,完全是自己的主意,弄了半天,竟是奉旨行事。
胡非拱手道:“既然是奉旨行事,那也就是胡某份內之事。文大人爲何不早言明,還破費許多銀兩,叫胡某好生慚愧!”
“呵!胡校尉有所不知,聖上下的乃是密旨,若非事到臨頭,斷不可外泄。否則,若讓護龍宗這幫反賊提前得知,後果不堪設想啊!”
“文大人說的是!我等定當赴湯蹈火,以報聖恩!”胡、元、張、袁四人拱手附和。
聖旨可抵百萬兵啊!文陶對幾人的態度很滿意,肅顏道:“彭師爺,請聖旨!”
彭綰從香案上取下一個黃色包裹,抖開,取出一方薄絹,展絹讀道:“朕聞五臺山上……。護龍宗不修武藝,專演弓弩射術,用心險惡,實乃朝庭大患,務必早除。欽此!”
那時還不興三拜九叩跪接聖旨這一套,但對聖旨的敬畏之情古往今來卻是一樣的。彭綰宣讀完聖旨,衆人又是一番“鞠躬盡瘁,不負聖恩”之類的表態發誓。
“各位,人生在世,哪個不想建功立業,光耀祖宗?只不過並非人人都有施展抱負的機會而已。此番剿滅護龍宗,實在是聖人送給各位的一個搏取功名的大好機會,所以還請大家務必珍惜。諸位放心,剿滅護龍宗後,本大人一定將各位所立功勞一一呈報聖上,由聖上論功行賞。諸位,剿滅護龍宗之日,也就是在座各位飛黃騰達之時。”
戰前動員收到了極好的效果,在場諸人兩眼放光,彷彿已經看到錦袍玉帶、黃金滿屋的場景,紛紛請命,恨不能立即上陣拼殺。
“好!各位不愧是我新國的肱股之臣,有大家在,何愁賊逆不除,新國不興?”文陶滿意至極,“現在由此次行動的軍師,彭綰彭先生給大家分配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