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祭酒如何不知楚玉留了手,但憋在胸中六七年的濤天恨意,又豈是那麼容易化解的,再加上楚玉言語間目無餘子的態度,登時滿腔的怒火被徹底點燃,劍指道:“楚玉,不用你假惺惺示好,江某今日,誓斬汝頭!”
說罷,更不遲疑,挺劍欺上,二人又戰在一處。
徒手接了江祭酒幾十招凌厲至極的殺招,楚玉渾身汗溼,知道若這麼一味纏鬥下去,劍下身亡只是早晚的事。心裡不由暗暗叫苦,自己身死是小事,可自己太瞭解媚兒了,自己一旦不測,媚兒一定不肯獨活。
咬咬牙,心道:“先奪下寶劍再說!”
見江祭酒又是一劍攻來,楚玉不避反上,側身讓過寶劍,跨前一步,左手切向江祭酒持劍的右手脈門。
江祭酒身爲雲臺宗宗主,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豈能輕易被人奪了兵刃,早就防着楚玉這招。見他不退側身,已然清楚他的用意,右肘一曲,猛然側撞,擊中楚玉胸口。“咔嚓”聲中,楚玉斜向飛出,仰面跌在地上,胸骨已折。
“淫 賊,受死!”江祭酒揉身欺上,沒有絲毫猶豫,挺劍刺落。
“噗”的一聲,寶劍入體。“啊”的痛呼聲響起,卻是出自媚兒之口。
原來,楚玉仰面跌倒處,正是媚兒的腳下。媚兒見爹爹一劍刺向楚玉,情急之下並無絲毫猶豫,撲在楚玉身上替他擋下一劍。江祭酒出劍之時,挾恨夾怒,全力一擊,根本收不住手,寶劍不僅刺穿了媚兒的身體,而且也刺穿了楚玉,將二人釘在一起。
媚兒趴在楚玉身上,傷痛被幸福沖淡,臉上因疼痛而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輕聲道:“楚郎,媚兒好幸福。你要答應媚兒,別找我爹爹報仇好嗎?”
楚玉受傷不輕,但心疼更甚肉痛,對於肉體的痛已然沒了感覺。淚眼迷離中,伸手輕輕梳理着媚兒額前的秀髮,柔聲道:“媚兒別怕,到了黃泉,楚玉也會陪着你。”
江祭酒手持寶劍,看着寶劍上不斷滑落的血滴,呆呆發愣。
“你幹什麼!”樂宜一把將江祭酒推了個趔趄,俯身輕喚着女兒。見女兒沒有動靜,輕輕握住媚兒手臂,欲要將她扳轉過身來。
媚兒手臂被舉高,衣袖滑落,露出了皓腕。
樂宜心頭狂震,不敢相信看到的情景。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細瞧,沒錯,是真的!只見媚兒手腕上,那枚由自己當年親手點上去的守宮砂,殷紅如血。
這一點殷紅,猶如一道紅色的閃電,瞬間擊穿了樂宜的心臟,樂宜仰身便倒,暈厥了過去。
從愣怔中回過神來的江祭酒見心愛無比的夫人昏了過去,還以爲是痛失愛女所致,棄劍於地,蹲坐在地,將樂宜攬在懷裡,惶聲呼喚:“樂兒,樂兒……”
樂宜悠悠醒轉,夢囈般道:“媚兒,媚兒,她,她還是處子之身。當家的,你殺了咱們的好女兒啊!”
“你說什麼?夫人,你糊塗了吧?”江祭酒心頭狂震,猶不肯信。
樂宜被巨大的痛苦打擊得虛弱不堪,輕聲道:“女兒的守宮砂還在,你自己看看吧。”
江祭酒抓起媚兒的手腕舉到眼前,衣袖滑脫,那殷紅的一點“咻”的刺入雙眼。江祭酒一手託着樂宜,一手抓着媚兒的胳膊,人像傻了一般,喃喃道:“都怨我,都怨我啊!老天爺啊,我居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哈哈……”江祭酒放脫了媚兒的手臂,站起身來,忽然仰天大笑。
俯身將地上的寶劍拾起,眼角掛淚,垂目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兒,輕聲道:“媚兒,是爹爹冤枉了你,爹爹對不住你,到了地下,還做爹爹的乖女兒,好麼?”
“好麼”二字剛落,江祭酒橫劍頸上!
“前輩不可!”見江祭酒舉劍欲刎,王金和王水再也裝睡不下去了,同聲喝止。
江祭酒是好人!五臺山上,明知二人在側偷看,卻不點破,更未對二人下手。酒店中,雖想讓二人相讓大廳,卻並未強逼,而是要替二人付了酒菜錢來交換。一代武功高手,行事端正,並不仗勢欺人,這樣的好人,死不得,死了就太可惜了!
但是,二人坐在角落,離着江祭酒起碼有三丈多遠,想要阻止,如何能夠!
二人正在心裡暗自叫苦,替一代大俠江祭酒惋惜,忽聽“當”的一聲,那把已橫在頸上的寶劍被打偏在一旁。
江祭酒先是聽到頭頂處“噗”的一聲,隨後手上一麻,寶劍幾乎脫手,劍鋒偏出一尺,只來得及在下頜拉了一條寸長的口子。
“哈哈哈哈。江前輩,事情並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何苦尋死覓活的?”笑聲中,一人從橫樑上飄身落地。
大哥!王金和王水兩貨本來是裝醉,清醒得很,但仇九的突然現身直接將二人重新打入了夢裡!
二人揉揉眼睛,互相狠掐大腿。疼!很疼!不是夢!沒錯,就是大哥!長身玉立,意氣風發,活生生,鮮明明,淵渟嶽峙的好大哥!
“大哥,大哥” 二人一迭聲叫着,撲了過來。
“哈哈,四弟,六弟,想死大哥了!”仇九在王金和王水胸脯上分別輕輕擂了一拳。
“大哥,我們兄弟不是在夢中相見吧?嗚……”王金哭上了。
王水上下左右摸着仇九,淚眼婆娑,確定是真的後,一把抱住,好像生怕仇九跑了。又重新放開,雙手按在仇九肩上,再次確定不是做夢,傻笑道:“呵呵,是真的,是真的!大哥,你還好吧?”
仇九拍拍摟着自己哭的像個孩子似的王金,大笑道:“哈哈,好,好,好的很,從來沒這麼好過。”
仇九面色紅潤,神采飛揚,的確是狀態相當好。
仇九雙手環抱二人,道:“不過,二位好兄弟,救人要緊,現在還不是咱們兄弟說話的時候。”
“你們是誰?”江祭酒看看原本裝醉假寐的王金和王水,又看看從天而降的仇九,臉上驚疑不定。
王金和王水裝醉尚在情理之中,但仇九的憑空出現就顯得非常詭異了。江祭酒自忖內功不弱,對仇九是什麼時候藏身在附近的,竟毫無察覺,也難怪他驚疑了。
原來,仇九大難不死,迭有奇遇,不僅傷勢完全恢復,而且功力大增。今日,他從隱居近一年的地方出來,原本是想尋五臺聖宗的晦氣的,卻突然在山上發現了正在下山的楚玉和江媚兒二人。
見到當日險些殺了自己的仇人,仇九大喜,悄悄的綴在身後。但見媚兒在側,且二人顯得相當恩愛,不忍心當着她的面下殺手,所以一路跟到了客棧。到了客棧後,仇九縱身上樓,從窗戶進到二樓,又沿着樓梯下到酒館,藏身在房樑上。
仇九看到趴在桌上裝醉的王金和王水,內心狂喜,但他想看看楚玉接下來要做什麼,所以並未在第一時間現身相見。
藏身樑上,將江祭酒夫婦與楚玉之間的衝突過程看了個清清楚楚。從雙方言語間,猜到定是喜歡沾花惹草的楚玉拐了人家女兒,被人家打上門來。又見楚玉與媚兒似乎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卻終致雙雙重傷,即將喪命,未免唏噓不已。但念及這是人家的家事,清官難斷家務事,並不想出手干預。
直到王金和王水二人同時喊出“前輩不可”,仇九意識到必須出手救人了。只因並無救人的準備,手中無暗器,身邊也沒有可供投擲的雜物,情急間,一口吐沫激射而出,打在寶劍上,將寶劍打偏,救下了江祭酒。
此刻,仇九見江祭酒問到自己的身份,擺手道:“江前輩,先不說這個,救人要緊。”
“你能救我女兒?”樂宜原本已經萬念俱灰,聽到仇九說救人,彷彿撈到一根救命稻草,不由喜出望外。
習武之人,對身體結構瞭如指掌。從媚兒中劍部位,樂宜猜到女兒是傷到了肺部,從她不住咳出血沫來看,也的確如此。心肺之傷,一般來說,很難救治,更何況是被刀劍貫穿的?
但見仇九神仙般從天而將,樂宜不免抱了一絲希望,希望有奇蹟出現。而創造奇蹟的這個人,樂宜就寄託在了剛剛露了一手非凡功夫的仇九身上。
“江夫人,請將你女兒抱到桌上,容仇某先瞧瞧再說。”
樂宜手忙腳亂,又急於將女兒抱到桌上,又生怕動作過猛傷到女兒,還是江祭酒搭了把手,纔將媚兒仰身安放在桌上。
仇九探手搭在媚兒的手腕上,檢查她的傷情,眉頭越皺越緊,都擰成了一團。樂宜見狀,心頭一涼,卻仍滿懷期待地問了一句:“小兄弟,怎麼樣?”
仇九搖搖頭,苦笑道:“右肺被刺穿,出血太多,很危險,我勉強試試吧。”
“求求小兄弟了,千萬救救我女兒,樂宜情願以死相報。”
樂宜說着就要下跪,仇九趕緊伸手攔住:“江夫人不必如此,仇某盡力而爲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