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祈惡行累累,固然該死。但仇九急於殺他,並非全然出於仇恨,而是還考慮到一層。
這裡可是屍蠱堂,又是在夜晚,一旦五臺聖宗的高手出動,並且放出殭屍王,仇九就不得不退走。
“日落雲逸寶鏡開,便有仙兵下瑤臺。”既然存了速戰速決的心思,仇九天龍劍一引,直接祭出了《月篇》劍招。
一招雲逸月現,緊接着一招天兵臨凡,全身元氣畢至,劍身月華流韻,劍芒青蘭耀眼,在暗夜中流光溢彩,美妙異常,將苟祈包裹其中。
但看在苟祈眼中,除了澎湃的殺氣,可沒有絲毫美感!
苟祈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挺鬼魂幡,幡條展開,快速旋轉,似一把把寒光閃閃的割刀,迎劍而上。與此同時,鬼魂幡中,陰氣森森,鬼嘯陣陣,盪開一大團毒霧。
天龍劍一出,壓力如山。苟祈久闖江湖,憑直覺就知道,鬼魂幡迎上天龍劍,將像雞蛋碰到了石頭上,根本不堪一擊。
但他別無選擇!
結局與苟祈的判斷絲毫不差。劍幡相交,幡條瞬間被天龍劍鉸成了四散飛舞的破片,嘶鳴着躥進了樹冠中,逸入了夜色裡。
“簌簌”聲中,左近一棵古鬆,被亂飛的幡條波及,斷枝殘葉飄墜而下。
僅是一招,鬼魂幡已不復存在,只留幡杖在手。苟祈知道天龍劍厲害,卻不料仇九一身武功也是如此強橫。不由心頭狂跳,臉上橫肉亂顫,雖是冷夜,額頭卻已見汗。
苟祈剛剛所使招數,有個名稱叫 “花開粉授”,非常歹毒。此招一出,先以至毒之屍膏粉損人身心,再以鋒利無比的鬼幡條鉸殺身體,乃是苟祈成名之作。苟祈出道以來,曾有不下十數高手在此招下折戟沉沙,即使在五臺聖宗中,也只有少數幾個人能接的下來。
令苟祈沒想到的是,自己一上手就拿出來的壓箱底的本事,在仇九的天龍劍下,簡直就像一個笑話。
苟祈很後悔,他能判斷出仇九不是普通的遊客信衆,但他絕想不到此人竟是五臺聖宗的死對頭。若不然,苟祈不會如此輕敵,至少,他會隨身攜帶殭屍王。在殭屍王營造出的悲苦氛圍中,仇九絕對難以發揮出天龍劍一層的威力。
但此刻,苟祈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了,因爲仇九的下一招已經攻至!
“清暉如水水凝霜,月鉤似刀刀飄帶。”天龍劍吐出一尺半長的青蘭色劍氣,如飄帶,似匹練,寒氣逼人,懾人魂魄。意念所至,青藍色的劍芒如臂使指,上下左右彎轉如鉤,不斷變幻,忽爾上弦月,忽爾下弦月,忽爾娥眉月。劍芒突突幻化間,猶如一顆碩大無朋,卻長滿獠牙的月亮,向苟祈疾速噬來。
儘管山上氣溫冷冽,苟祈仍渾身浴汗,用失去幡頭的鬼魂幡杖拼命左支右擋。在削鐵如泥的天龍劍下,在無堅不催的劍芒下,幡杖猶如甘蔗,在劍芒的分割纏繞下,寸寸折斷,其上一個個包裹着毒粉的疙瘩一一爆開。
短促而綿密的“噗噗,嚓嚓”聲過後,幡杖只剩下了苟祈手上的短短一截。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苟祈連撒手扔杖的時間都沒有,雙手就連同殘存的杖身,被快速推進的天龍劍絞成了碎塊。
苟祈甚至連痛呼聲都來不及發出,眼睜睜看着天龍劍繼續鉸進,眨眼就在胸前掏出了一個半尺多方圓的大洞。
苟祈背對月亮,月光卻透胸而入,爲殘破的五臟鍍上了一層銀暉。這層銀暉,僅是一瞬,就被噴涌而出的血箭和血霧攪出了五彩的顏色。
苟祈低頭,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盯着胸口這幅詭異卻美麗萬分的場景,足足有一息工夫,嗓中“嗬嗬”有聲。
“小子,你已中,中……”
苟祈試圖擡起失去了手掌的殘臂指向仇九,卻沒成功。又試圖威脅仇九,但話未說完,人已仰天而倒。
苟祈雙目圓睜,想最後看一眼斜掛天際的月牙,卻被從胸口大洞中激射而出的鮮血眯了雙眼,終是沒有如願。
“你已中……中什麼啦?”仇九疑慮重重。
剛纔鉸殺苟祈時,只覺右臂微癢,難道是手臂中了暗器?仇手擼袖查看,見小臂外側似乎有一個米粒大的小紅點,既不痛也不癢。難道苟祈指的就是這個?想了想,自己已是百毒不侵之軀,即便真被人下毒,此刻既然沒什麼異狀,那就料無大礙,因此也就沒再放在心上。
仇九要速戰速決,從出《月篇》第一招,至苟祈被絞殺,僅用了四招,不到五息工夫。
苟祈至死,等待的援兵都沒到來。他也許還有很多歹毒的手段沒有使出,但已經沒機會了,永遠沒有機會了!
“呸!骯髒的東西,你連擦劍都不佩!”
仇九厭惡地看了眼苟祈的屍身,吐了口吐沫,不願再碰他,用隨身攜帶的布條仔細擦淨劍身上的血跡,還劍入鞘。
苟祈的哈哈大笑,應該是招喚同夥的信號。仇九面對寺院方向,月下負手而立,靜待屍蠱堂的人到來。
夜風掠過樹梢,寒鴉不鳴,高臺上瀰漫着沖天的血腥味和毒粉味。一隻貪吃的老鼠被血腥味吸引,偷偷向屍身爬去,剛進入毒粉籠罩範圍的三尺許,就四肢亂顫,被毒翻在地。
這一幕,並未逃過仇九的意念探測,但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這隻倒黴的老鼠身上,因爲有人來了。
一人在前,五人在後,其後還有一大幫人。
當先一人,離仇九還有七八丈遠近,剛剛從夜色中隱約現出身子,就停了下來。也許,他看到了負手而立的仇九和橫屍地上的苟祈。這令他無比震驚的一幕,足以讓他心生懼意,不敢靠近。
雖是暗夜,隔的又遠,得仇九已將此人的形貌瞧了個清清楚楚。
獐頭鼠目,嘴巴前凸,乾巴瘦小,右頰上一個銅錢大的黑痣,來人分明就是天山派仇人……苗憲!
仇九已經從錢櫃口中仔細打探過苗憲的長相,並在腦中一次次刻畫,焉能不識?
“桀桀……唔……”
在苗憲發出招喚殭屍王的信號前,仇九已經動了,身體疾掠而至,苗憲剛剛發出鬼笑,就被仇九一拳打在嘴上,力量之大,將前凸的嘴巴都打陷了,更別說牙齒了。
苗憲受此重創,“桀桀”的喚鬼聲變成了痛“唔”聲。“唔”也只是半聲,因爲,他被仇九緊接着點了麻穴。緊跟苗憲而來的屍蠱堂門衆,甚至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一聲,直接隱回了暗夜中。
苗憲身側一方盒內,濃如實質的黑霧開始外溢。高臺之上,只是瞬間,氣溫就好像降到了冰點,愁雲慘霧籠罩上空,瀰漫上人的心頭。離得近的人,就彷彿被投入了地獄,只覺得世間悲苦,了無生趣。
仇九對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只不過沒想到夜裡的殭屍王,強大如斯,只不過是剛剛露頭,就營造出瞭如此駭人的悲慘氣勢。
仇九對殭屍王的出現早有預見,當下屏了呼吸,動作毫不遲疑,一薅苗憲衣領,將他帶起,夾於腋下。腳下頻點,飄身下了高臺,向殷土溝反方向疾掠,直到徹底脫離了殭屍王的影響範圍,才停了下來。
將苗憲靠坐在一棵松樹上,掄動右手,在苗憲臉上左右開弓,直打了十來下才住手。清脆的摑掌聲在寂靜的暗夜中傳出很遠,在山巒間迴盪。
仇九掌摑苗憲,既沒用元力,也只用上了八層力氣。還有話要問,他只想出出氣,可沒想立刻將苗憲打死。但仇九身體骨骼經絡粗大,力量驚人,就是這八層力氣,苗憲在一輪掌摑下,也好懸沒被打死。
苗憲只覺得頭暈眼花,眼前金星四冒,腦中嗡嗡作響,一張尖嘴猴腮的臉徹底變了模樣。臉漲如球,脣腫似發羔,嘴陷成坑。
仇九伸指解了苗憲被封的穴道,劈手薅住衣領,偎在他的臉前問道:“苗憲,知道小爺爲什麼打你麼?”
苗憲眼腫的幾乎睜不開,眼縫中滿是驚恐,晃了晃腫臉,表示不知。
“天山派滿門被你下毒殺害,苗憲,小爺是替他們打你的。小爺還可以告訴你,如果你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可以賞你個痛快的,如若不然,小爺叫你生不如死,一刀刀碎颳了你!聽清楚沒有?”
仇九之所以不直接祭出搜魂術,一則搜魂術並非百試不爽,對精神修爲高的人施展,反而可能被誤導,二則是因爲此秘術耗時費力,此時處身在五臺聖宗大本營,處處危機,步步驚心,實在沒有多少時間供自己從容審問。
苗憲點點頭,表示自己會照做。他已接近崩潰的邊緣,唯求速死,什麼氣節骨氣之類的早丟到爪窪國去了,明白今天絕難倖免,只希望臨死前能不受折磨,給自己一個痛快的。
“算你識相!爺問你,五臺聖宗到底解散沒有?”
苗憲搖頭,表示沒有解散。儘管從苟祈的隻言片語中,已經猜到答案,但此時,仇九仍深感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