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積薄發……厚積薄發……可憐、可笑、可嘆……”
皇太極木然半晌,突然狀若瘋狂,吐出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詞組。
范文程倒是明白了皇太極的意思,但他生性謹慎,皇太極不問,他不會妄語。
倒是索尼目瞪口呆,不知皇太極中了什麼邪,慌忙磕頭道:“皇上……”
皇太極並不理會索尼,只管說道:“敗得一點都不冤!還籌謀着破關毀牆,可笑!就是佔了北京城,還不是被荊州軍趕回遼東?”
說完此話,皇太極又停頓下來,默然半晌,最終說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訓……”
范文程聽了皇太極的話,情知皇太極想採取收縮戰略,一時大急,顧不得謹慎,立即扣頭道:“皇上,萬萬不可!”
范文程一向謹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開口,現在如此惶急地反對皇太極的收縮戰略,讓皇太極和索尼驚愕萬分。
皇太極問道:“範章京,爲何不可?”
范文程深伏於地,先道了聲罪,方纔說道:“據奴才所知,林純鴻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去年九月,荊州入不敷出,向民間借債三百萬大圓,到了十二月,又大舉借債一千五百萬……林純鴻糾集十五萬大軍作戰四五個月,所有物質均千里迢迢從江南、荊州轉運,耗費錢糧不計其數,已經陷入十分危險的境地。有證據表明,林純鴻正考慮加稅,以緩解錢糧緊缺狀態!”
皇太極聽着聽着,瞪了索尼一眼,表示了自己的不滿。他的這個微不可查的動作,卻把索尼和范文程均嚇得心驚肉跳。索尼自然是擔心皇太極怪罪他的情報工作不到位,疏漏了重大關節。
而范文程則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一不小心,居然有可能得罪了皇太極最爲信任之人。一時之間,心裡不停地告誡自己: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亂說話。
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話已至此,絕不能頓口不言,於是范文程接着說道:“只要林純鴻熬過了這段時間,奴才估計,明廷即便居正統之位,也難以制止林純鴻覬覦國器,一旦林純鴻入主北京,我大清該如何自處?”
皇太極聽得心驚肉跳,心裡暗罵自己不止:糊塗,一時激動,倒沒想這麼遠,還不及一奴才!
范文程接着說道:“一千瘡百孔之大明,正是我大清所需要之大明!目前林純鴻實力強過明廷,我們就應該想法設法牽制林純鴻,令雙方一直爭鬥,我大清暗中積蓄實力,漁翁得利!”
皇太極起身,將范文程從地上扶起來,誠懇道:“非先生言,險些誤了大事!朕想過了,大清當前方略,大致爲鯤鵬之略,即壯其身、穩其翼、尖其喙……喙所指向,先生應該屬意旅順吧?”
范文程滾爬在地,道:“皇上英明……”
陽春三月,京杭大運河在沉寂了數月之後,一下子喧鬧起來,南來北往的船隻,如同過江之鯽一般,密佈於運河之上。
作爲長江運河的轉運站,揚州碼頭異常繁忙,碼頭工人們加班加點,忙於裝卸貨物。
“快點,快點……”
船老闆猶嫌工人們動作太慢,不停地催促。
工人們則累得跟驢似的,口中喘着粗氣,不停地喊着口號,擡起沉重的貨箱。
這段時間,不停地有軍隊路過揚州碼頭,在此休整,動不動就封鎖碼頭,也難怪船老闆們着急上火,惟恐軍隊過境,耽擱他們寶貴的時間。
“看,又是隆平侯的軍隊,我的娘啊,這麼多船……”
一名閒漢吆喝一聲,致使碼頭上的工人全部停住了手頭的工作,怔怔地看着大規模船隊發呆。
“呸……什麼狗屁隆平侯,吃了敗仗不說,還放跑了敵酋,丟江南人的臉……”
戰報早已在江南各地傳開,隆平侯的“戰績”,自然家喻戶曉。
“管他什麼軍隊,到了碼頭,就有我們休整的機會了……”
“隆平侯才幾千人馬,前後封鎖碼頭足足有七天,要是荊州軍過來,那不得封鎖好幾個月?我們只好去喝西北風了……”
一名工人剛擔心地說了一句,旁邊就有人啐了一口,不屑道:“荊州軍自有瓜洲碼頭停泊,哪裡會跑到這個小地方來?”
“揚州是小地方?”
“跟瓜洲比,可不是小地方?瓜洲那裡掙錢機會多,我看,我們還不如到瓜洲去……”
“就你這小胳膊小腿,能被林總管看中?”
“咋不能?聽說這次荊州軍陣亡三四萬人,估計還得大規模募兵,我還想去當兵呢!能在荊州軍當兵,給我個秀才功名也不要……”
“哈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正說笑着,突然一名工人喊了一聲:“哇……隆平侯後面還有軍隊……是神機軍團的旗號……上面有神機二字呢……”
聽聞荊州軍抵達揚州,工人們呼地一聲,全部涌了上去。一時間,碼頭上人頭攢動,被擠得水泄不通。船老闆急得跟什麼似的,無論怎麼呼喚工人,也沒有一個工人回頭。
看着遠大於隆平侯的船隻,工人們激動莫名,不停地評頭論足:“這纔是英雄的軍隊,以一軍之師,足足抗住韃子數千騎兵的衝鋒……”
“據說,這個軍最後只剩幾百人?”
……
人羣越說越激動,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神機、神機,漢人之基……”
人羣一聽,緊隨着口號,拼命狂呼:“神機、神機,漢人之基!”歡呼聲,猶如山呼海嘯一般,直衝雲霄。
神機軍團的將士們也激動莫名,紛紛鑽出船艙,神情肅穆地侍立在甲板上,右手置於胸前,向着歡呼的百姓行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百姓們更是激動,喊聲愈來愈猛烈……
不停有工人流下激動的眼淚,就連船上的神機軍團將士們,也熱淚盈眶,留下了激動的淚水……
……
“快看……快看……霹靂軍團……”
……
“快看……快看……雄威軍團……”
……
揚州城內,鄭鴻逵正與堵胤錫在酒樓小酌,聽聞雄威軍團也自揚州通過後,堵胤錫吃了一驚,道:“雄威軍團離開京師了?”
鄭鴻逵道:“的確,京師附近,就留了驃騎軍。”
堵胤錫顯然不及鄭鴻逵消息靈通,見鄭鴻逵好像早已知曉了一般,眼睛裡露出探詢的神色。
鄭鴻逵道:“東南軍三軍團,皆已南下,至於去哪裡,尚不清楚。中原軍除了虎嘯軍團分駐於聊城、臨清和德州周邊外,宣武、神衛軍團及龍武軍皆已返回南陽。”
堵胤錫大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
鄭鴻逵見堵胤錫放鬆下來,不由得冷笑道:“仲緘公擔心林小三覬覦國器?現在見他重兵返回老巢,遂鬆了口氣?”
堵胤錫苦笑着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鄭鴻逵冷笑道:“仲緘公倒是白擔心一場!林純鴻即便有心,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豈不聞林純鴻上躥下跳,又是借債又是增稅的,無他,荊州無力千里迢迢供給大軍,只得將大軍撤回老巢就食!”
堵胤錫眉頭漸漸擰了起來,道:“以林純鴻之能,待他聚斂年餘,不知道大明將面臨何等的狂風暴雨……哎……”
鄭鴻逵笑道:“仲緘公不必擔心。我家大帥倒是說過,狂風暴雨不至於,小到中雨倒是少不了。”
堵胤錫愣了愣,道:“這是何故?”
鄭鴻逵冷冷道:“力有不逮而已。一旦林純鴻想來一次狂風暴雨,荊州很可能被四面之水衝成一片白地。四川方向、河南方向、江南、雲貴,找他拼命的人多得去了,林小三倒是敢?林純鴻就算渾身都是鋼,能打幾根釘?”
堵胤錫默然半晌,道:“的確是這個道理,蠶食勝過鯨吞。只是,林純鴻下一步將瞄準何地?”
鄭鴻逵笑道:“只要探明東南軍三軍團駐地,即可知曉……”
堵胤錫情知這些都是鄭芝龍的判斷,也忍不住讚賞道:“聖議公好眼力,勝過堵某人十倍……”
鄭鴻逵不去理會堵胤錫的溢美之詞,反而臉色變得鄭重起來,說道:“我家大帥還有一個顧忌,就是擔心林小三徹底掌控江南。以江南之財力,再加上如狼似虎的幾十萬精銳,大明恐怕真的就危險了。江南士紳、各地忠貞義士,若再不團結起來,趁林純鴻羽翼尚未豐滿,奮力一搏,到時候恐怕連哭都哭不出來!”
堵胤錫試探道:“不至於吧?”
鄭鴻逵冷冷道:“林小三入主京師,恐怕第一個容不下的就是我家大帥,我家大帥大不了遠走海外,一避了之。可是,江南士紳呢?土地、產業均在江南,避到何處去?恐怕到時候就只能仰林小三之鼻息!豈不聞荊州境內士紳之慘狀?土地沒了,每日戰戰兢兢,惟恐林小三清算。”
堵胤錫默然良久,吐出一句話:“史大人亦作如是觀,這些日子,已經前往常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