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黨在朝廷中已經式微,但在南京的六部中,影響力無人能及。
自成祖遷都北京後,南京的六部被完整保留下來,受北京的節制,除了兵部尚書外,幾乎沒什麼權力,一般爲政治失意者或者養老者而準備。
南京兵部尚書掛參贊機務銜,與鎮守太監、南京守備勳臣共同負責南直隸周邊防務,握有實權。現任南京兵部尚書爲呂維祺,鎮守太監爲韓贊周,張拱薇爲隆平侯張信之後,忝任南京守備。
張彝憲無法接觸軍機,自然無法知曉張拱薇爲何率兵前往安慶,只是出於本能,覺得張拱薇至安慶應與林純鴻有關,便立即通告林純鴻。
林純鴻、陸世明四人大爲震怒,立即令軍情司剋期查明張拱薇目的,並且將江南當前一切可疑動向立即上報。
林純鴻與三人商議良久,覺得安慶戰略地位異常重要,北依大別山,南控皖南山脈,扼長江咽喉,是江漢與江南之間最爲便捷的通道,也是南京西部的屏障。
目前,荊州與廣州聯繫,除了湘江、靈渠和珠江一線外,幾乎有九成的貨物通過長江。一旦朝廷借安慶興風作浪,等於掐斷了荊州與江南、廣州之間的聯繫,荊州方面最爲關鍵的廣州和荊州,幾乎被隔離爲兩段,戰略上處於極端不利的態勢。
對荊州方面不利,對朝廷就是大大有利。如果朝廷牢牢將安慶控在手中,什麼時候想敲打荊州,只需要隔絕安慶的水道,就足以讓荊州方面痛不欲生。
是誰籌劃了這次行動?
林純鴻皺眉思索良久,陰沉着臉,說道:“如果從受益方來分析,朝廷自然在其列,估計東林黨也會湊熱鬧,隔絕了江南和江漢,東林黨也是受益者……”
“東林黨?”
“不錯。如果我所料不差,鄭芝龍也很有可能參與其中,很可能在後續的計劃中佔據重要一環,沒準下一步就是封鎖海峽!”
陸世明、周望和張道涵面面相覷:後果會有這麼嚴重?
林純鴻斷然道:“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張拱薇駐紮在安慶,有了這股兵力,會讓我們寢食難安。”
“此事牽涉甚衆,非一天兩天所能謀劃。我們已經失了先機,絕不能坐視不理……”
說完,林純鴻喚來張傑夫,高聲下令道:“立即擬令,令田楚雲安排神機軍坐鎮武昌,親率另外兩軍靠近安慶,保持對安慶的壓力;另外,令李蒙申率水師至安慶周邊,查檢過往船隻。”
張道涵驚疑不定,道:“田楚雲逼近安慶,倒也無妨,讓李蒙申檢查過往船隻,恐怕會驚動往來商旅,造成恐慌,對貨物流通不利。”
林純鴻道:“無妨!現在水師就要造聲勢,要讓朝廷認識到,在長江上,水師可以肆意妄爲,不是靠幾萬旱鴨子就可以掌控長江!”
……
林純鴻的軍令剛出方城,結果就收到高龍親至方城的消息。
原來,軍情司獲悉張拱薇異動的消息僅比張彝憲晚了一日,但軍情傳送速度非張彝憲的密信所能比,抵達方城的時間僅僅比密信晚了兩個時辰。
高龍深感事關重大,親至方城向林純鴻彙報。
“都督,南京兵部令張拱薇率兵至安慶,僅僅只是障眼之法,屬下探知,在張拱薇接令的三日前,三十二門十八磅炮業已偷偷運抵安慶,現在史可法正晝夜不停地建造炮臺!”
高龍獲悉的情報,太具有震撼性了,就連林純鴻也被震得目瞪口呆,更別談周望、陸世明和張道涵了。
張拱薇的萬餘兵力,四人雖然重視,但無非將這股兵力看做了朝廷的態度。僅憑這些兵力,對李蒙申並無太多威脅,長江依然掌握在荊州手中。
不過,三十二門十八磅炮,一旦炮臺落成,對李蒙申的長江水師而言,堅如磐石,非蜈蚣船上的小炮所能撼動。除非令海軍艦隊進入長江對轟,否則安慶一帶,鐵定呈現鎖江之勢。
更讓林純鴻心驚的是,對手先謀而後動,僅僅爲重炮運抵安慶一事,就不惜動用遮護南京的萬餘兵力。
這樣的對手,最是難纏!
高龍似乎還嫌不夠震撼,繼續說道:“田大帥率軍撤離舒縣後,安廬巡撫史可法曾至舒縣查探,具體目的不明。此事之後,軍情司又得知,史可法曾令堵胤錫與鄭鴻逵接觸。當時,荷蘭人納茲也與鄭鴻逵在一起。”
林純鴻怒道:“這事荷蘭人也有份,沒有荷蘭人,鄭芝龍絕無可能拿出這麼多重炮!想不到鄭芝龍這麼快就和荷蘭人勾結在一起,可恨!”
高龍繼續說道:“軍情司還得知,史可法心腹曾離開安慶,與範永鬥有過接觸。”
張道涵驚問道:“連山西人也參與其中?這明顯不可能嘛,山西人能從安慶謀到什麼好處?”
高龍回道:“目前只知道有過接觸,並不能肯定範永鬥參合其中。”
林純鴻將所知消息前後串起來想了想,冷聲道:“此事十有八九是楊嗣昌所謀,非楊嗣昌無法調動這麼多人。看來前段時間荊州軍在方城休整後,楊嗣昌認爲在河南並無多少籌碼可用,將焦點挪到了安慶。”
“而且,楊嗣昌高居廟堂,東南的一舉一動不可能謀劃這麼細,在東南,一定還有高人指點。難道這人是堵胤錫?”
張道涵四人吃了一驚,問道:“爲何不是瞿式耜或者史可法?”
林純鴻冷笑道:“瞿式耜格局太小,謀劃不可能這麼深遠;史可法勉強算得上治世之能臣,但非救時之人,十有八九想不出在安慶置炮臺這一招。”
“至於堵胤錫,曾伴隨馬世奇左右,執弟子禮。馬世奇倒向本督隆重推薦過他,說他自小好謀略、好兵法,文韜武略無不出衆。”
“是馬世奇的學生?”衆人更加吃驚,問道:“馬世奇爲何不盡力招攬此人?”
林純鴻嘆了口氣,道:“馬世奇何曾不這樣想?只是道不同不相與謀,堵胤錫認定我們圖謀不軌,說什麼‘苟利國家,我則專之’,拒絕了馬世奇。”
衆人嘆息一回,將堵胤錫放在一邊,緊急商議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