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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回了土司府, 他無法穿越巨石陣,一無所獲。樑禛心中煩悶, 獨自枯立凋敝的荷塘旁,連齊振靠近也未發覺。

“左都督,明日駱大人將抵達車裡, 土司大人包下了行止酒樓,邀請大都督您明日同去赴宴。”

“唔,駱大人?”樑禛回神,想起駱璋也是承了令, 要來車裡查看邊防軍務, 眼前浮現出駱菀青那張冷清的臉,心中愈發煩悶了。自己礙於肅王爺與駱家的關係不便予駱菀青難堪, 於是這一路上駱菀青便全然以自己未婚妻的架勢自居,也不知是誰給了她這樣的暗示和勇氣,如此篤定自己一定會迎娶這樣心思毒辣的女子。

“于飛兄這幾日可有何新發現?”樑禛隨口向齊振問道。

“回左都督的話, 土司府除了護衛稍嫌古板外, 屬下並未發覺有何不妥。”

樑禛頷首, “擺夷人風俗不同於漢人,又地處偏遠,與咱們稍有不同也屬正常。我亦派了子珵於威遠州、孟艮府四處查訪, 如有朱成翊的消息,便第一時間相告。”

“左都督……”齊振欲言又止,“左都督,此次如若再探訪不到韻兒, 左都督能否替屬下圓一個謊……”

樑禛疑惑地看向齊振,齊振咬牙,向樑禛伏地長跪,“這也是家父的意思,與其一直留着一個禍根,不如痛快剪掉。如若此次探訪依然尋不得韻兒,煩請左都督將我妹子……記作歿……”

樑禛驚愕不已,只張着嘴說不出話來,齊振見狀復又趕緊開口,“家父曾與屬下說過,無論如何都要尋得妹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只是如此拖延太久,對咱齊家的安穩已呈不利態勢。故而,父親想,此次再尋不得韻兒,便向朝廷通報爲被流匪所害,由我一人留在雲南再慢慢探訪,尋找韻兒。如若尋得韻兒,便將她送至金陵外祖家……由外祖給我妹子尋個婆家,哪怕日後再也見不得韻兒,但知曉她安好,能安穩過完後半生便心滿意足矣……”

樑禛惻然,連齊家自己都認爲尋到齊韻希望渺茫了吧……

他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自己以爲齊韻多半在車裡,車裡的種種異常無不提醒着自己這裡有朱成翊的可能,可如今,自己也來親眼看了,除了一個行動比較乖張的午逸,哪有半點朱成翊的影子……我的韻兒到底在哪裡?

就在樑禛爲着探尋齊韻的下落操碎了心神時,這邊廂駱璋帶着意氣風發的駱菀青來到了車裡,駱璋是要完成肅王爺交辦的差使,檢閱邊境防務。噢,不!現在應被稱爲皇上,就在駱璋就要離開昆明奔赴車裡時,他收到了京城急報,肅王爺將在三日後舉行登基大典。與這好消息一同到手的,還有一封密信,是給樑禛的。

駱璋能大致猜到密信的內容,自離開京城,密信幾乎是每月便會出現一次,駱璋不由得在心裡默默地替樑禛惋惜了一瞬。可憐的孩子,這任務哪有那麼好完成,這新皇上也忒急了一點。所以,當駱璋抵達車裡土司府見到樑禛那拉了兩尺長的苦瓜臉時,還溫言軟語地安慰了他一陣。

駱菀青與她的父親不同,她純是爲了樑禛而來,她並不天真地認爲樑禛就是爲了捉拿朱成翊纔來雲南的,時下還有多少人記得朱成翊的存在都是個疑問,只怕那小騷蹄子纔是樑禛此行的最終目的吧!

駱菀青眼前浮現出童鶯兒嬌俏的笑臉,心中冷哼一聲,樑禛將齊韻當作自己心頭的硃砂痣,殊不知齊韻可是那夜光杯中的劇毒的鴆酒,如若貪慕她的光華貿然飲下,必定要死無葬身之地。齊韻真乃千古毒婦,相中翩翩禛郎做她的陪葬,除掉齊韻,除掉齊家,替樑禛永絕後患纔是正道!

駱菀青狠狠揪了一把手中的羅帕,不耐煩地望向窗外,今夜的接風宴是車裡土司舉辦的,樑禛也要來,多日不見,也不知他是否習慣這蠻荒之地,可有按時用膳,照顧好自己……

樑禛攜部衆姍姍來遲,他大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顧盼神飛,氣宇軒昂,駱菀青羞紅了臉,興奮地望着樑禛進得大廳,他彬彬有禮地同駱璋見禮、寒暄,思罕則一臉諂媚地陪着笑。轉過頭,駱菀青看見緊跟樑禛身後的齊振,輕言淺笑中難掩神色疲憊,她細細看了一圈,未見馮鈺,心中暗自有了數。

樑禛還未進屋便瞥見了靠坐牆邊女眷席上的駱菀青,含情脈脈地望着自己不錯眼,他心中反感,假裝未見着,神態自若的便與駱璋寒暄。

直到一位倒茶的婢女在給樑禛參茶時,袖口內滾出一個小紙團,堪堪停在樑禛的茶盅旁。樑禛擡眼,看見婢女不停向自己示意的眼睛,他心中冷笑,隨手抓起茶杯,將紙團掩入袖中,暗自展開,一排娟秀小楷顯露眼前。

“後花園西,浣花閣見。”正是駱菀青的筆跡。

樑禛尋了個託辭,獨自一人來到酒樓後花園,四下裡看去,西邊花牆邊確有一座精巧的小樓,樓下紫檀匾額上龍飛鳳舞三個字“浣花閣”。樑禛撩袍便往小樓走去,剛至樓下,便見駱菀青的大丫鬟畫鳶立在門口朝自己這邊張望,見自己來了,便嫣然一笑,撩開門簾嬌聲低喚,“樑大人請進。”

樑禛也懶得問,低頭隨畫鳶進了小樓,左拐右拐來到一間小屋前立定了腳,畫鳶抿嘴兒笑着離開了,樑禛立在門口頓了頓便一把推開門邁了進去。屋內暖香四溢,靜謐美好,轉過一扇紫檀畫屏,他看見駱菀青靠坐在牀邊的春榻上,嘴角含笑,衝自己溫柔地喚,“少澤……”

樑禛頓住了腳,低頭深深一揖,“駱姑娘。”

駱菀青噗嗤一笑,自春榻上起身,來到樑禛身前,擡頭拿一雙忽閃忽閃的眸子望着他,“你,可曾想我?”

樑禛直起身,微微一笑,“想。”

駱菀青看着他低頭垂手的老實模樣像在應付學堂嚴苛古板的夫子,便伸手主動握住了樑禛的手,將他拉至茶桌旁坐下,自己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少澤馬不停蹄趕來車裡,可有斬獲?”

樑禛擡頭看向駱菀青的臉,見她巧笑嫣然,看不出異樣,便低頭喝了一口茶,老老實實回答,“一無所獲。”

樑禛聽見駱菀青一聲嬌笑,“也能有人有如此本事,讓咱們敏銳如豹的少澤公子也束手無策,可真是稀罕。”

“那廢帝流落在外如此多年,想必早已改頭換面,哪能讓人輕易找到。”樑禛不以爲然,勾勾脣角。

室內一陣靜默,駱菀青幽幽的聲音傳來,“少澤初來雲南,不熟悉環境,如有需要菀青之處,菀青定會鼎力相助。”

樑禛淺笑,衝駱菀青一個拱手,“小可謝過姑娘美意,如有需要姑娘幫助的地方,小可定要來叨擾姑娘,只如今,暫時還能應付。”

“少澤,我以爲你查訪他人後院定會有諸多不便,如今你亦毫無進展,爲何不讓菀青一試?”

樑禛愕然,擡起頭對上駱菀青難辨深淺的眼睛,“少澤多年不娶,不就是爲着此時嗎?”

一股怒氣勃然蒸騰,這女人算個什麼東西,動不動便來插手自己的事,當真以爲握了我樑禛的把柄,想要牽制於我?他騰然起身,冷着臉,“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

“少澤莫走!”駱菀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少澤莫惱!菀青是真心的,少澤癡情,菀青知你放不下齊姑娘,萬水千山亦要覓得她安好。菀青心疼公子,願助公子一臂之力。”

她望着樑禛晦暗不明的眼,鼓足了勇氣,“只要……只要公子答應回京後納了菀青……菀青不介意與齊姐姐共事一夫……”

樑禛愕然,他低頭看向駱菀青漲紅的臉,她眼神清澈,目光誠懇,小口緊抿,透着一股果決。

“你……當真……?”

“菀青說的皆發自肺腑!菀青不能沒有公子,既然公子如此痛苦,菀青自當爲公子分憂!”駱菀青神色激動,雙手緊緊握住樑禛的手臂,整個人幾乎都撲進他的懷中,她面如桃李,眼中的柔情漫溢,“我只希望能長伴公子左右,名分與其他,皆不重要……”

樑禛動容,將她輕輕攬入懷中,“青兒待我如此癡情,禛該如何回報……”

駱菀青緊緊摟住樑禛的腰,埋首於他溫暖的懷抱,捨不得離開,“我只要你對我好……”

……

在思罕與樑禛的“盛情邀約”下,駱璋與駱菀青也在土司府住下了。土司大人的壓力空前巨大,以至於都沒了時間再去朱成翊爲自己修建的荷苑。

朱成翊雖然暫時離開了,他只帶走了巴拉與特木爾,其餘人及土司府護衛通通堅守崗位不動彈,思罕與一衆家人除了依舊生活在朱成翊的管制下外,還得接受樑禛與駱璋的審視,終日如履薄冰,生怕一個行差踏錯,不是被朱成翊的羽林衛滅了口,就是被樑禛當作反賊捉走。

與森冷的樑禛與古板的駱璋相比,駱菀青卻是個溫柔可親的姑娘,她的到來如同一縷春風吹過土司府上空,吹散了陰霾,吹走了隱隱涌動的白色恐怖。

她溫柔對待每一個府中的人,聽婢女們聊府中的趣事,與玉苒和安緹聊漢人姑娘的花鈿。她百樣玲瓏,處事面面俱到,她送思罕厚禮表達對車裡土司府熱情接待父親與自己的感謝之情,讓思罕受寵若驚。她送玉苒京城最新式的水粉,替玉苒相看帥氣的兒郎,送安緹漢人最新花樣的畫裙,替她牽線京城最有名的蘇繡繡樓。不過月餘時間,玉苒已然徹底淪爲駱菀青的擁扈,開口閉口便是“駱家姑娘說……”

馮鈺在外奔波一月後也回來覆命了,結果自然是讓樑禛失望的,樑禛想親自赴濯莊探望朱成翊,皆被朱成翊婉轉地擋回,朱成翊恭謹有禮地派人送信與樑禛:濯莊鄙陋,不好接待貴客,左都督如有需要,午逸願親至土司府候命。

濯莊是午逸的私宅,午逸只是土司府的謀臣,人家甘願帶傷前來土司府聽命,樑禛也不好非要去看主人家的私宅。雖說午逸離開土司府後在城外有人等候,形跡可疑,但自從午逸回了濯莊亦不出莊,只安心養傷,毫無任何可疑行跡。

照午逸與妻子安緹的冷淡關係來看,在城外養個外室也不是不可能,如若樑禛拿出架勢非要搜查濯莊,最後查出午逸私養的外室或小妾,豈不丟臉大發了。故而,樑禛雖疑心重重,但握不住實錘,亦不好貿然行動。

樑禛尋不得抓手,心中焦躁,但也不願就此罷手,好在駱璋公幹未了,樑禛便可藉此機會留土司府再多挨幾日,每日聽聽馮鈺齊振反饋的各處消息,寄希望於浩如煙海的各類消息中探聽到一點蛛絲馬跡。

這一日樑禛歪坐春榻上,望着窗外破敗的荷塘,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駱菀青講述玉苒與安緹的日常。

“少澤,我說安緹對她夫君可真是不一般的寵,這人都走了還往她夫君的書房送花。”

“哧——!若是你夫君暫時離開了,你便任由你夫君的書房生黴發臭?”樑禛勾脣,意有所指的斜着眼瞟向駱菀青。

駱菀青的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她朝樑禛啐了一口,“呸!如若你與那午逸一般同自己的婢僕拉扯不清,何止你的書房,你的人我也不會再料理半分!”

“婢僕?”樑禛粲然,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陸離說過的等候在城門外的青帷馬車,“不過是個婢僕,作何遮掩,就算擡了作姨娘,依安緹的性子,應該也不會有怨言吧?”樑禛百無聊賴地用手描着窗櫺上的雕花。

“呵,男人果然無情!想那思罕予午逸幾多,午逸又予安緹幾何?也不知安緹看上午逸了什麼,一人卑微便罷了,連帶一家人都如此卑微!”

樑禛愕然,轉頭看向義憤填膺、正氣凜然的駱菀青,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竟一直不知我的青兒竟如此同情弱小,這般憤慨,可是因爲午逸與那婢僕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了?”

駱菀青回神,許是也覺察自己過於激動,便緩了緩情緒,端了一杯茶挨着樑禛坐下,“你知道麼?午逸酷愛老婦人……”駱菀青一臉神秘又興奮。

樑禛愣怔,看着駱菀青欲語還休的八卦之色,禁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看着駱菀青變得醬紅的臉,感受到她欲噴的怒火,樑禛適時地止住了笑,側身靠近氣鼓鼓的駱菀青,併合理地搭上了同樣興致盎然的表情:

“青兒且與我細說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