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翊再次回到書房關上門那一剎那, 他就後悔了,剛纔自己也是被刺激得狠了才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如此對待齊韻,好容易讓她解開的心結不是又要結上了嗎?他三步並兩步趕到榻前,看見齊韻側躺在榻上, 將臉深深埋進了榻上的錦墊。
“韻兒姑姑……”朱成翊重重跪在榻前,輕聲喚着榻上一動不動的齊韻。
“姑姑……我錯了,要打要罵,我都認了……姑姑同我說說話, 好麼?”
齊韻依舊不動, 也絲毫無一點聲音,朱成翊擔心, 便伸出手撥她的肩,遭遇了奮力的抵抗。朱成翊頓了頓,固執地將她掰了過來, 入眼一張淚痕斑斑的臉, 眼睛紅腫像桃子。朱成翊心痛不已, 跪在地上,啪啪啪擡手便往自己臉上扇。
“我不是人,姑姑打死我吧……”
一隻柔荑握住了朱成翊的手腕, “翊哥兒……莫要如此……姑姑對不住你……你怪我,是應該的……我沒有考慮你的喜怒,便將我的所想強加於你,是我不好……”朱成翊又悔又恨, 只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膝蓋不眨眼。
“翊哥兒,奴家心裡有人了,再給你什麼那是對你不公平,翊哥兒答應我勿要再等我……可好?”齊韻自榻上坐起身,低頭看向朱成翊,聲音溫柔得如三月的春水。
朱成翊擡起頭,眼神悽惶,“姑姑要走了麼?”
齊韻啞然,“……是的,過幾日便走,商隊在緬甸國,待他們進得車裡,我便與他們匯合。”
朱成翊的眼裡閃着光,“姑姑不要走……”
齊韻扶額,“翊哥兒,你不是孩子,爲何如此孩子氣……”
朱成翊跪立得如同一根木樁,“姑姑就算走了,我也無法愛上其他人。”
齊韻無言,她怔怔地看着朱成翊倔強得像一顆頑石,不知該如何勸他放眼其他花叢。就在二人靜對無言時,院門外傳來安緹的呼喚,“白音大人!白音大人!”齊韻聽見白音低沉的迴應,“大奶奶何事?”
“大人見過我的婢女翠喜麼?我四處都尋不到她,聽小廝說她來了書房?”
“是的,大奶奶,翠喜犯了錯,被大公子下令……殺了……”
“殺了!已經殺了麼!白音大人,就這麼一轉身的功夫,你們便殺了一個人?”
“是的。”
“大奶奶!大奶奶!……”
書房外響起篤篤急促的敲門聲,伴着白音急切的呼喚,“大公子!大公子!大奶奶暈倒了!”
朱成翊依舊跪立榻前,一絲反應也無,齊韻着急,顧不得管朱成翊,翻身下了榻,衝至房門口,打開門見白音直立門前,兩手空空……
“安緹呢?”齊韻訝異。
“……唔……此時沒有丫鬟婆子,屬下……屬下……”白音窘迫。
齊韻擡眼看向庭院,安緹獨自躺在草坪上,微風吹起她淡綠色的裙襬如同悽悽蔓草伶仃風中。齊韻心酸,繞過白音衝向安緹。她躬下身,想擡起安緹,身後伸過來一隻手將她扯起。
“白音,扶大奶奶進書房。”
朱成翊扶着齊韻的胳膊自顧自往書房走,看也不看被白音抱起的安緹。齊韻想勸朱成翊照顧着安緹些,張了張嘴,又把話嚥了回去。一行人進了書房,齊韻立馬鋪牀理被,幫助白音將安緹放到了榻上。白音放好安緹後離開尋找大夫,朱成翊則呆立一旁,眼睛粘在齊韻身上,若有所思。
“姑姑隨商隊出發前能否讓我先見見領隊?”朱成翊衝正在替安緹洗臉的齊韻問道。
“自是可以的。”齊韻頭也不擡。
“姑姑,我還是讓護衛送你回京吧,路上也能舒服些。”
“不必了,有護衛,萬一被有心人扣下,問出點什麼,可就是姑姑的罪過了。”
“可是你隨商隊走如此之久,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不是還會帶上安七姑嗎,她的身手可不差。”
“再好也只是女子,再說這馬上就要入冬了,到時候天寒地凍的,在路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或者姑姑可以來年春天再走?”
朱成翊猶如一隻哈巴狗緊緊貼在齊韻身後,隨着忙碌的齊韻四處轉圈,滿臉的討好,對比齊韻的習以爲常,讓看客都能感受到二人之間深沉的情愫。這是安緹睜眼後看見的一幕,她只是一時間過於激動暈了過去,未及等到大夫,便醒轉了過來,不過此時的她無比期望自己能真的再次暈過去,自己是朱成翊的妻子,卻抑不住生出自己纔是第三者的錯覺。
原來這纔是睿之公子真正的樣子……
安緹眯起眼,只留了一道縫,偷偷追逐着朱成翊的身影。她不知是不是應該慶幸能看見齊韻衣着完好的模樣,只是朱成翊在齊韻面前的表現卻讓她明白了以前的自己錯得是有多厲害。
齊韻全程忙着手中的活計,眼風也不曾給過朱成翊,朱成翊並不以爲然,一張臉只極力往齊韻眼前湊,像討糖吃的小孩。安緹想起朱成翊在自己面前的疏離,二人說話能隔多遠便有多遠,每次都要極力尋找,或控制住他的身體才能看見他的眼。以往的自己卻只當他是男子漢做派粗放。
齊韻至多也不過二十歲,不是六十歲,朱成翊卻擔心她拿東西折了胳膊似的,搶着替她完成移動水盆,收撿空桶,懸掛巾帕等工作。
淨房狹窄,出門時二人擠在了一處,朱成翊自然而然地攬住齊韻的腰肢靠在自己身上,將齊韻先送了出淨房門。安緹想起開始在書房外聽見二人爭吵時,朱成翊對齊韻的急渴,對比自己與朱成翊的相處,平日裡與他不經意的身體接觸,都會引發他一陣尷尬難堪,哪怕是二人親熱時,哪一次不是自己主動,哪一次朱成翊不會面紅耳赤扭捏半天才能進入狀態。
安緹迷濛了雙眼在心底恥笑自己的愚昧無知,自己竟然一直當他生性害羞,小孩子脾性,甚至還一度愛上了他這副羞澀扭捏的模樣。世間哪有害羞過女人的男子,他只是不願意你的碰觸卻不能說而已,世上沒有不溫柔的男子,只是他溫柔相待的對象,不是你……
安緹閉上了眼睛,也閉上了耳朵,她不想再看,不想再聽,此時再看朱成翊與齊韻的相處,有多自然便是在嘲笑以前的自己是有多眼瞎。自己沉浸在自己對朱成翊編織的虛幻夢境,瞎了眼,也迷了心,絲毫未發現自己纔是那個多餘的人。直到大夫來了,安緹依舊保持着相同的姿勢不動彈,大夫請過脈,問過診後開出一張單子,讓白音隨他去抓藥,屋裡又只剩下三人了。
安緹突然後悔自己沒提前讓大夫發現自己醒了,然後讓白音將自己送回房間,如今自己絕對不能再醒了,至少在白音抓藥返轉前不能醒。
齊韻那副身嬌肉貴的模樣,顯然送不了自己回房,朱成翊又趕走了院子裡的僕婢,便只能朱成翊親自送自己了,現在不止朱成翊受不了二人的身體接觸,安緹自己也難以接受了,她害怕面對朱成翊,更害怕單獨面對朱成翊。
齊韻默默地坐到了安緹身邊,輕輕捉起她的一隻手,握在自己手心,安緹想起這是朱成翊朝思暮想的手,心中止不住一陣翻涌,巴不得立馬坐起抽回自己的手,她深吸一口氣,忍住了,保持着“昏迷”的姿勢維護着自己最後的臉面。
“翊哥兒,我走後便只有安緹能照顧你了,我擔心……”
“姑姑既然擔心就別走了,留在我身邊,你便放心了。”
“翊哥兒別瞎說了,我想說……”
“姑姑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讓廚房備了你的飯,今晚就在我這兒用膳吧。你且去廚房看看,如果妥了,便讓廚房擺飯吧。”
緊握自己的酥-軟的柔荑鬆開,齊韻起身出了房,房門再度關上。安緹一陣鬆快,心中怪異的感覺還未徹底消退,只覺身旁有人坐下了,有人湊近自己的臉。安緹的心臟砰砰狂跳起來,朱成翊什麼意思!就在安緹快要躺不住時,朱成翊在距離她鼻尖很近的地方停住了,他的鼻息掃在安緹的臉上,奇異的癢……
安緹終於裝不下去,她睜開眼,對上一雙彎彎的眉眼,內裡笑意滿滿。安緹愕然,噌得坐直身子,望着朱成翊說不出話來。
“夫人可是擔心爲夫,特意想了這麼個法子進屋來監督我?”朱成翊笑眯眯地坐直了身子,隨意掀弄着手中的茶杯蓋。
安緹轉過頭望着牆角的大插瓶,毫無迴應,再看見以往自己百看不厭的臉,如今只覺得厭惡無比。
屋中靜默良久,眼前恭恭敬敬伸過來一隻茶杯,耳旁傳來朱成翊暗啞的低語,“翊有負夫人厚愛,以茶代酒,向夫人賠罪。”
安緹驚異非常,猛然扭過頭看向朱成翊,只看見朱成翊低垂的頭與伸得筆直越過頭頂託着茶杯的雙臂。
“你……”安緹說不出話,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心頭,淚水奪眶而出,她扭過身子捏住被角嗚嗚哭了出聲。
朱成翊眸光暗沉,心下了然,他只是瞥見齊韻握住安緹的手時,安緹的眉頭反射般微微一蹙,便稍作試探,如今看來,安緹果然知道得更多——或許她是與翠喜一同到的罷……
朱成翊靜默片刻,直起身來將茶杯放置在牀頭的小几上,自懷中摸出一塊細棉帕,恭恭敬敬放於安緹面前的錦被上,“這塊棉帕是今早周管家纔買了送來的,我還未曾用過,夫人用它來擦拭吧,比粗糙的錦被好使,仔細可別磨了眼睛。”
朱成翊的聲線本就低沉,再陪上十二分的小意,更增加了許多繾綣纏綿的味道,安緹愈發委屈,再也按耐不住,捂住口鼻哇哇大哭起來。
“夫人莫哭,別又再暈了……不就是個丫鬟嗎,明日讓周管家陪你去人市再買他十個八個的,你看上哪個就買哪個。”
安緹側臉,紅着眼瞥了朱成翊一眼,復又嚎哭起來,朱成翊暗笑,面上卻一幅沉痛的模樣,“夫人可是在吃醋?”
安緹一頓,沒有回答,哭得愈發響亮。朱成翊勾脣笑道,“夫人不是沒看見嘛,姑姑要去尋他的心上人了,我除了夫人你,可再沒有別的姑娘了。”
安緹愣怔,止住了哭,擡起頭望向朱成翊,但見他神色淡然,嘴角帶笑,剛纔在書房外偷聽到的爭吵似乎只是自己的大驚小怪。安緹好容易從恍惚中醒轉過來,她猶疑不定的開了口,“夫君的意思是……”
朱成翊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夫人因爲我欽慕他人便心生嫉妒,故而號哭不止?如若爲夫要納他人爲妾,夫人豈不要將我攆出府去?”
朱成翊語氣輕慢,說到最後還誇張地做出驚恐的表情。安緹漲紅了臉,壓根沒去想朱成翊可能納齊韻爲妾,還是娶齊韻爲妻的問題,她只覺得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了自己的預計方向,自己本是佔領制高點的一方,爲何自己尚未開始訓責於他,形勢便貌似倒了個個兒……
此時的朱成翊難道不應該一腳將自己踹開,然後跟着他的姑姑遠走高飛嗎?可現在的朱成翊似乎還在把自己當做正室,至於齊韻,只是他閒暇時的樂趣麼?
安緹低下了頭,根據自己看見和聽見的,齊韻確實有心上人,並且很快便要走了,不管朱成翊有多想得到齊韻,齊韻實實在在的與朱成翊一點關係也沒有,自己纔是朱成翊的髮妻,爲一個很快就要成爲過往的人與自己的心上人鬧彆扭,的確有點自找麻煩的意思。
這樣想着心裡倒是好受了許多,她口中嘟囔,“你不是討厭我麼……與我……與我一起都很勉強……”
安緹低着頭,看不見朱成翊眼中一閃而過的獷戾,朱成翊湊近安緹,壓低嗓子,“夫人也如此覺得?與我一起夫人不夠快活?”聲音低啞,慵懶中帶着絲絲挑逗……
安緹的頭快垂到了小腿肚上,她滿臉通紅,感覺到身側逐漸靠近的溫熱的胸膛,她嚶哼一聲栽進那個堅實的胸膛,粉拳雨點般敲打着,“你討厭!死不正經,我就不許你拈花惹草,不許,不許,就不許!”
朱成翊緊咬脣角,鬆了一口氣,過了便好,自己在車裡剛剛起步,容不得半點閃失。目前安緹在土司府有錢有人,仗着“土司府當家夫人”的名頭,在車裡商界算得上是“有頭有臉有實力”的大商人。
自己算是“靠安緹的關係”上位土司府的,安緹生性倔強,真要鬧翻了,以牙還牙,針尖對麥芒地鬥,不光自己在車裡落下個忘恩負義,喜新厭舊的負心漢名聲不說,若是韻兒的名字被鬧開了,可就惹了大麻煩了!尤其在這種有京官巡視的關鍵時期,低調蟄伏方爲上策!
朱成翊心中失落,姑姑好容易來一次,眼看良宵難得,便被這樣攪黃了,面上卻淺笑安然。他輕輕攬着安緹的腰,隻手輕撫安緹的耳垂,“小妖精挺會吃醋,看你相公今晚怎麼收拾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見禛哥哥。
各種亂鬥邁上新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