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救

齊韻早間洗簌完畢,給自己梳了個男子的髮髻,扣上白玉發冠,再挑了件月白色流雲紋滾邊襴袍,腰間配上五色如意結絲絛,手拿摺扇,做了個翩翩少年郎的裝扮。鏡中的自己面如冠玉,轉盼多情,看上去英俊極了!齊韻學着時下的風流男子一甩摺扇,撩起袍角便出了門。

今日的行動計劃倒是頗費了一番腦筋,她想半路偶遇朱成翊以便截住他,但朱成翊搬了藏身地,開封城如此之大,此等想法無異於癡人說夢。她想找樑禛,很明顯沒有人會告訴她樑禛在哪裡。自己手邊沒有得力的小廝,甚至真正屬於自己的丫鬟都沒有,監視自己的倒是一大堆。

不得已,一大早她便去了開封城最大的茶樓,以期能瞭解到點王鏘的生活軌跡。茶樓裡有人說書,一名留着山羊鬍子的小老頭舉着摺扇,拿着醒木說得唾沫橫飛。她並未像其他貴人那樣要個雅間,而是擠在一堆販夫走卒中聽得津津有味。

“陳四兒,今日再去攬春院?昨晚的姑娘可得你心?”身旁有人戲謔的調笑。

“尚可,只不知晴初姑娘今晚會否唱曲?”另一個充滿渴望的男聲在耳畔響起。

“得了吧,晴初姑娘前日就放了話,今夜她家大東家要來院館,今夜她是不會出來的。”戲謔男人篤定的回覆。

“哎,這晴初想勾搭王三郎很久了罷?真要看得上她,也不會等到現在了,青樓女子爾,竟如此不自知。”那渴望的男聲顯見得是被刺激了,口不擇言開始人身攻擊。

齊韻敏銳的捕捉到了王三郎這個關鍵詞,只不知此王三郎是否自己要尋的王三郎……心隨意動,齊韻刷的拉開摺扇,故作風流的晃晃扇,扭頭對自己身後兩位正在談論男人私房話的二位揚了揚眉,“兄臺難道不知青樓女子更爲多情?入幕之賓多如過江之鯽,卻無一人知心,越是如此,便會越渴望真愛,兄臺所言之王三郎估計乃中原才俊?纔會引得晴初傾心癡慕。此王三郎亦不過晴初姑娘執念之寄託,一旦真正接近或得到了,晴初姑娘一定還會失望並繼續尋求真愛。兄臺亦勿要嫉妒人王三郎啊,指不定晴初姑娘的下一個寄託就是兄臺您了……”言罷便用手中摺扇遮了嘴,吃吃笑起來,臉上還掛着男人間常有的“你懂的”表情。

羅成看直了眼,這是京城首輔之女,在這樣的茶館跟陌生的男人談論一名青樓女子,還如此怡然自得,齊韻的口味果然不是一般的重!他在心裡默默的鄙視了樑禛一番,真沒想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口味亦如此清奇!

那位被喚作陳四的男子晃晃頭,朝齊韻道,“哈哈,謝小兄弟吉言啊!不過在下並不指望能成爲晴初姑娘的寄託。那王三郎乃青龍會大當家,不只是才俊,更是名動中原啊!我等凡夫俗子豈能與之並論……”

齊韻按耐下心中狂喜,得了!尋得了!面上更是不顯,“王三郎既爲晴初姑娘的東家,近水樓臺先得月亦是常理。但王三郎如此風清朗月定然非晴初姑娘之良人,只這王三郎亦常去攬春院?怨不得晴初姑娘如此癡纏。”

“非也,非也,王三郎甚少去青龍會自家的花樓,許是今夜王三郎要接待客人才去的罷,畢竟攬春院乃開封最大最有特色的花樓了。對了,小兄弟看上去年紀輕輕,亦是花樓常客?”旁邊的戲謔兄湊過腦袋來說笑。

旁邊的羅成實在聽不下去了,一個女人跟一羣男人討論狎妓做甚?他一個箭步上前,朗聲道,“公子,時辰已不早,公子該回府唸書了,晚了老爺又該罵了。”言罷便閉了嘴,木然的立在一旁。

“……”齊韻開口待要回答戲謔兄的話,便被羅成打斷,心下不虞,得想辦法擺脫這幫子鷹犬才行……她默了默,擡手向二位與自己聊天的男人揖了揖,道了別,轉身隨羅成離開了茶樓。

離開茶樓後,齊韻便在羅成及十數位“鷹犬“的陪同下老老實實地逛街。齊韻從上午一直逛到傍晚,除了用膳,剩餘時間都在趕路。從城南走到城北,再從城西走到城東,一日下來,齊韻一行人倒是把開封城像犁地一般細細篩過了一便。齊韻也不下車,只一直看着車外,遇見想買的東西,就讓羅成去買,自己則留在車上。

羅成覺得今日的齊韻特奇怪,既不像大多數姑娘那樣享受挑選的樂趣,也不像大家閨秀那樣熱愛美麗的東西。齊韻買的東西從農家的裝水葫蘆到金釵玉飾,應有盡有包羅萬象。一路上除了表情嚴肅的招呼自己去買什麼外,一聲都不吭。一日下來,收穫倒也頗豐,吃的、用的、玩的塞滿了一馬車,齊韻自己都快沒地方坐了。

一行人在酒樓用過晚膳後,齊韻湊到羅成身邊,神秘兮兮地問他,“千戶大人累了一天,可要鬆快鬆快?”

羅成啞然,這女人什麼意思?齊韻並不指望他回答,繼續故作高深的說道,“今日我細細捋了一遍開封的景緻,最值得稱道的當屬東邊的花街……”看着羅成越睜越大的雙眼,齊韻饒是再厚臉皮也覺得尷尬無比,“我想去看看!”她簡明扼要的道出了主題,然後滿懷期待地望着羅成……

攬春院位於開封城東部花街的當中位置,朱成翊與白音等人做了行腳商人裝扮,統一着青袍笠帽,趕了兩架青幃馬車,傍晚便往城東趕。白音深知此次會面非同小可,他與特木爾率數十餘名羽林衛軍士隨朱成翊同行,巴拉率一隊暗中相隨。待得抵達攬春院後,巴拉將率隊於院外暗中警戒,吳懷起則帶一隊於城東一帶逡巡,如有不妥,及時來告。朱成翊此次出行並未再乘馬車,而是扮做了隨從,跟在了馬車後。一行人行至城東便分作了兩隊,依計分頭從行事。

朱成翊進得院館,但見佳木蘢蔥,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這哪是什麼青樓妓館,分明就是典秀雅緻的書院、會所。將妓館做的如此雅緻,也就王鏘此種風流之人才能做得出了。

兩名小丫鬟上前,迎了朱成翊一行,便向院館北樓走去。待行至一座雕樑畫棟的五層高樓前,便止了步。飛檐斗拱,碧瓦朱甍,正紅色朱漆大門頂端懸掛着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着三個大字“攬香閣”,看來今夜便是在此地會面了。

攬香閣外六名彪形大漢分立兩邊,一名引路丫鬟擡步上前,行至中間一人跟前,於懷中掏出一枚玉牌,遞與那人。大漢驗過玉牌,揮手示意衆人讓開通道,便要引朱成翊一行入內。白音頷首,示意下屬留下六人與此間看守的大漢一同守於攬香閣外,餘下衆人則隨行入內。

入得閣內,但見堂內正中一具鎏金彩繪漆插屏,中心繪一谷紋圓璧,周圍環繞幾何形方連紋,邊緣鎏金,以多色油彩繪雲紋和龍紋。一條游龍飛舞於長空之中,昂首張口,騰雲遣霧,體態輕盈矯健,神氣又生動。

轉過插屏,王鏘一襲白衣笑的恣意,許是猜到了朱成翊定不會拒絕自己,舉手投足間已然帶了戰友間的親暱,“睿之兄總算來了,小可等的都不耐煩了,睿之兄請……”

王鏘單手一引,身後依然空無一物,卻驚現一方向下的道口!王鏘見朱成翊一行面露異色,遂躬身解釋,“錦衣衛已然於開封城滯留多日,且目的不明,小可差人多方打探皆無果,唯恐今日會面之事遭錦衣衛破壞,故而定於樓下密室與睿之兄相商。因此密室配有暗道,可直通前院花樓……”

白音瞭然,爲避免出現意外,王鏘安排在配有暗道的密室商談,如有意外可迅速退至人員繁雜的花樓。花樓爲青樓女子接待男客的地方,人員混雜,易於逃脫。

此安排甚是周全,白音點點頭,轉身託王鏘安排部下帶領數名羽林軍士前往密道出口處佈防,安排妥帖後,一行人才繼續向下,進入了密室。

進到密室內,才知道這密室有多大,這是一個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大殿。大殿由純白色大理石建造,穹頂上綴以瑪瑙、晶石,巍峨的石柱底雕刻着盤龍,重重帷幔低垂,如玉的石牆上配以灼灼的黃銅燭臺,整個殿室流光溢彩。大殿正中石牆上掛着紫檀木鑲金橫匾一塊,上書“碧宇藏龍”,匾額下懸掛一面繡有青龍盤踞的大旗。

待二人安坐,婢女送來茶水、點心,王鏘開門見山,“對小可的建議,已然過了三日,睿之公子作何感想?”

朱成翊抿了口茶,“如兄臺能應下三件事,翊無有不可。”

王鏘挑眉,小皇帝還能挑三揀四,甚是有趣,“睿之公子但講無妨。”

朱成翊沉吟片刻,“第一件,不可干涉我及羽林衛行爲。第二件,皇家利益汝不可染。第三件,兄臺行你我目標之事,不可瞞我。如兄臺應承此三件事,翊願爲王兄願望之達成盡綿薄之力。”

王鏘默然,第一件,小皇帝想來去自由,怕被人做了傀儡,這種事情純粹就是武力決定一切,嘴巴上的話也就聽聽而已,答應也無妨。第二件,小皇帝還擔心自己強迫與他呢,這羊與狼談判要狼勿要吃它,小廢帝果然天真,怨不得被人攆下臺。第三件,在目前雙方利益都是一致的情況下,是沒什麼問題的,至於以後,就再說了。思慮至此,王鏘撫掌,“小可以爲睿之兄要說什麼苛刻的條件,原來就此三件事,好說好說!睿之兄儘可放心!”

朱成翊見王鏘答應的如此爽快,覺得略有意外,心中暗覺不妥,但奪回齊韻的慾望過於強烈,現有的條件下,除了借青龍會的力,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朱成翊眼看着王鏘割破手指,將指尖血滴入酒盞,自己也只得默默照做。他接過王鏘遞過來的酒盞,看着王鏘如霧裡看花的笑顏,頷首道,“你我二人就此結盟,歃血爲盟,立誓爲信,同謀富貴,共創大業!”

王鏘滿面春風,寧王的差使終於完成了,雖然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至少開了個好頭,獵物既入了套,就不怕他日後不服!

王鏘眯着眼,摩挲着手中的茶盞,準備再接再厲,“睿之公子既決意與小可爲伍,咱們這便再進一步商討諸事,定個契書可好,取契書來……”言罷朝身旁的侍衛遞了個眼風,那侍衛領悟,轉身離去。

朱成翊驚訝,這王鏘耍什麼花樣?他直覺今日哪裡總有不妥,自己總有一種鑽入口袋的感覺,心下正惴惴不安時,一名從未見過面的侍衛匆匆衝了進來,神情慌張,面色蒼白,“大當家!齊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