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翊將齊韻置於自己牀塌之上, 她妙目緊閉,丹脣微嘟, 少了白日裡的迷離薄愁,多了些溫順嬌憨。他不錯眼的細細描繪她的眉,她的眼……
這是他可憐的韻兒姑姑, 她離開自己的父母兄長,孤身一人陪他行走刀尖,她殫精竭慮、以身犯險換得自己天高海闊。如今他卻要親手摺斷她柔軟又堅韌的翅膀,將她禁錮於自己身邊, 做他豢養的鳥。
他心緒激盪, 罪惡與渴望,愧疚與滿足, 各種詭異的情緒充斥胸間。他俯下身子,吻上她的脣,深深的吮吸……
“大公子。”白音自黑暗中走出, 拱手道諾。
朱成翊直起身, 順勢撫上齊韻置於腰間的纖纖素手, 細細摩挲,“羊躑躅(黃杜鵑)混合曼陀羅、川烏與草烏,亦可起蒙汗藥之功效。此方吾試過多次, 且無損人心智之害,姑姑應可睡上七八個時辰,白音統領大可放心趕路,她定然不會醒來。樑禛既已吃過一塹, 不日便必會有所行動,不論他是否還仍有奪齊韻之意,白音統領皆不可泄漏姑姑半分蹤跡,亦不可讓姑姑得知樑禛之事。如若姑姑得知樑禛已至,爾等恐無力阻她,汝可暗使我所述之法,令韻兒姑姑神智不清,不能逃脫……”
白音領命,他一個擡手,兩名扛着軟轎的卒子悄無聲息地上前,待朱成翊將齊韻抱起置於轎中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白音重重低頭,“屬下這便出發,大公子也請儘快,時間緊迫,如若樑禛形成合圍之勢,咱們便再也走不成了……”
朱成翊頷首,只怔怔地望向軟轎被擡走的方向也不說話,良久,朱成翊自懷中掏出一張紙遞與白音,他的聲音疲憊又頹廢,“白音,你說我還有努力的必要麼……”
白音接過這張被揉得發黃發毛的紙,擡眼看去,原來是一張新皇登基的詔書。
“皇帝臣銓,敢用玄牡,昭告於皇皇后帝:侄成翊以幼衝之資,嗣守大業,秉心不孝,更改憲章,戕害諸王,放黜師保。朕爲高皇帝嫡子,遵奉條章,舉兵以清君側之惡,蓋出於不得已也。而成翊不究朕懷,自閉於深宮,黯晦消沉,於一月十七日崩。天位不可以久虛,神器不可以無主。朕以太-祖之嫡,俯徇輿情,已於三月十五日即皇帝位。大禮既成,所有合行庶政並宜兼舉……”
白音低着頭,久久不語。
朱成翊沉默良久,終於,他冷清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再等一晚,明日酉時必會與巴拉統領一同離開。”
前日樑禛逃脫時,朱成翊不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他也深知樑禛單槍匹馬潛入濯莊接齊韻亦是存了放任自己的意思。樑禛願意放過自己,朱成翊當然知道這定然不是樑禛良心發現,而是他對齊韻的妥協。
前日朱成翊的確可以任由樑禛帶走齊韻,從此自己當然天高海闊,可是與齊韻也再不能見了,於是他忍不住了,他要殺了樑禛,截下齊韻,自己已經沒了希望,姑姑便是自己的未來。至於殺了樑禛以後應該如何……等殺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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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的是,樑禛如此生猛,竟然尋到了自己的密道,再加上齊韻的阻礙,竟真的讓那人逃跑成功了。如今雖然自己陷入了被動,車裡也面臨着丟失的危險,但至少姑姑還在自己手中,不是嗎……
經過緊急佈局,朱成翊依舊決定率部分人馬,帶走安緹,同齊韻一道退至老撾國境內。思罕與長子召赤依舊留在土司府穩定全局,吳懷起照舊統領土司府守備任務。
畢竟自己與思罕的翁婿關係尚不足以駁掉思罕的土司身份,充其量不過識人不明之罪。車裡的局勢還未到自己全盤放棄的地步,車裡是自己的根基,不能因爲樑禛的逃脫便自亂了陣腳。
朱成翊的算盤打得響,只是負責護送安緹的吳懷斌尚未有迴音,他們是樑禛逃脫第二日出發的,日夜兼程,明日一早便應抵達濯莊。
最讓朱成翊擔心的是安緹,也不知怎麼了,最近自己給安緹的信件統統被安緹丟棄了。吳懷斌說,以往安緹最盼望的便是收到自己的信,可近段時間來凡是朱成翊給她的信,安緹一律不準讓婢女打開並直接燒掉。
希望明日一睜眼便能看見安緹吧,朱成翊勉力按下心中不安,頹然靠倒春榻上,希望不要再出什麼岔子了……
土司府。
除了每日裡駱菀青這個院子到那個院子四處散發點歡笑外,每個人都死氣沉沉,強顏歡笑。思罕爲應付駱璋查驗軍務,精神緊張到了極點,比起朱成翊的敗露,他更怕被駱璋發現自己與老撾國之間的溝溝橋橋。
去年發生在邊境的屠漢事件引起了駱璋的注意,他每日都會召見不同的官員詳細詢問那時的種種細節。
思罕精神高度緊張,每日都生活在被駱璋發現自己勾結外敵的驚恐中,他對下屬愈發嚴格,對府中的衆人要求越來越多,以致於府中衆人幾日都能不說一句話。諾大的土司府籠罩在沉重的白色恐怖下,衆人皆惶惶不可終日,一舉一動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生怕一個行差踏錯便給土司府招來滅頂之災。
自那日安緹被樑禛偷偷傳話單獨審訊後,安緹便將自己關入了府中的佛堂,她成日裡誦經唸佛,不再管理府中俗事,甚至於她的布帛生意亦全權交給了她親選的漢人管事,雲旗。
雲旗是在車裡經商的漢人後代,因經營失敗家道中落,被安緹慧眼識珠自一堆乞丐中刨了出來,自此便成爲了安緹的左膀右臂。有土司府高貴身份加持,雲旗在車裡商界攻城掠池,替安緹拿下一個又一個的商業高地。
這一日,雲旗照舊被攔在了佛堂之外,隔着一扇木門,他畢恭畢敬地跪在門檻旁,透過門縫朝裡間低語,“三小姐,逸遠商行已在上月末正式營運了,交趾王子親自到場祝賀,南華船行感激三小姐雪中送炭,特託小的送來南洋夜明珠一盒……”
逸遠商行是安緹將私產抽提出了大部分與交趾國最大的船行南華船行合辦的一家商行。因投資過大,初時還遭到了朱成翊的反對,他認爲遠洋風險巨大,回報雖高,卻極其不穩定,受氣候海匪影響過大,一旦有失則血本無歸。如今車裡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如此高風險的業務得儘量避免開展,得待自己私兵力量進一步豐滿、提高後再考慮開展遠洋業務。
安緹卻認爲,如今南洋一帶商貿活動日益活躍,遠洋運輸已成爲桎梏南洋商貿活動的最大瓶頸,如今在交趾國與中原已有數家船行開始試水遠洋商貿,搶佔市場先機已迫在眉睫。自己仰仗車裡土司府的身份,無論在軍備力量抑或人員儲備、市場儲備方面與市面上現有的船行相比,完全有着雲泥之別,普通商行都想做的市場,自己爲何要放棄?也正是因爲安緹的執意堅持,雲旗才得以成功提取了安緹一大半的私產,投入到與南華船行合作的逸遠商行中。可以這樣說,逸遠商行便是安緹從商以來投入最多心血的,寄予最大希望的生意。
“夜明珠,你且替我保管着罷……我知曉了,若無其它事,雲旗兄請自便吧,安緹這裡也不方便招待客人。”屋內傳出安緹冷清不帶一絲熱度的聲音。
門外的雲旗低垂了頭,拇指死死摳進木門的邊,“……三小姐,你如此懲罰自己究竟是爲什麼?”
他雙眼通紅,眉頭緊鎖,他咬咬牙,復又開口,“三小姐,午逸大人讓你失望,可是你別忘了……你還有我們……”
雲旗躑躅不安,說出這句話後愈發焦躁,他急切地透過門縫想看清屋內的情景,可惜木門紋絲不動,門後沉寂如潭。
半晌,門後響起安緹依舊冷清的聲音,“感謝雲旗兄的關愛,安緹很好,雲旗兄且放心罷……”
“三小姐,你這樣,我們都很擔心你……”
“雲旗兄,安緹該唸經了,恕不奉陪。”門後傳來衣衫窸窸窣窣聲,細碎的腳步聲離開門邊,越走越遠,走進內室,再也聽不見。
“三小姐!三小姐!”雲旗趴上木門大聲朝裡喊,終於他緩緩跪坐下身,頹然又痛惜,他自懷中摸出一枚扳指,黃澄澄散發着耀眼的光。
“三小姐……這是逸遠商行的金印鑑,你是最大的投資人,你有權用這枚印鑑管理咱們的逸遠……”
雲旗抹了一把臉,將扳指用錦帕包好,透過三指寬的門縫將它輕輕放到了地上,“三小姐,你是咱車裡最成功的商人!你的逸遠商行在這裡等着你,我們,都在交趾逸遠等着你!”
雲旗放開喉嚨,衝着那三指門縫內的黑暗高呼,他跪立木門正中,眼中飽含熱淚,額角青筋凸起,黑洞洞的門縫裡有比那赤金扳指更爲璀璨的珠玉,他會等着她再次綻放美麗……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的皇帝詔,直接用的朱棣奪侄兒皇位後的詔書,改了改名字,刪減刪減,借用歷史故事就有這種好處,不然完全不知道怎麼描述這一偉大的詔書。因爲是直接照搬,所以註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