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進羅府後院,羅成下車走至客廳院門外時,便聽見一外地口音男子正與洪壽閒聊。
進入客廳,只見一廳裡端右側一坐椅上一中年文士裝束的漢子面向院門方向,正與背對院門的洪壽談話。洪壽塊頭大,正好擋住了中年漢子的視線,以至羅成進來他們也沒看見。
“讓遠道而來的貴客久候,見諒!”羅成朗聲招呼道。
羅成的話,一下驚醒了兩人。二人同時站了起來,洪壽忙爲他們做介紹。
“士行兄,這位就是本莊莊主應龍。”洪壽先向中年漢子介紹了羅成,繼而轉向羅成介紹道:“賢婿,這位是鄱陽士行兄。”
中年文士自站起來看清羅成那一剎那間,其難以掩飾的驚訝就表露無疑,以至於顯得多少有點失態。
羅成對中年文士第一眼的強烈印象就是,此兄尊容的確有獨到之處:高而寬的前額下,一張黝黑而顴骨凸起的臉,兩道分得很開的濃黑眉毛下,是一雙深凹眼窩中充滿智慧的大眼,眼中此刻透着驚異的光芒,鼻樑“坍塌”的祘頭鼻下,黑而濃密的鬍子掩蓋不住一張典型“地包天”的闊嘴,寬而前傾的下巴上,零亂的三寸鬍鬚與兩鬢垂下的長髯相映成趣。
中年文士一身衫袍已變成灰白色,非常陳舊的白色廣袖寬衫裡藏着一付中等身高,身材偏瘦但並不顯孱弱的身軀,足下着一雙已嚴重磨損的木屐。
“士行兄不遠千里光臨敝莊,小子榮幸之致。”羅成面帶誠懇的微笑,熱情施禮道。
“鄙人姓陶,單名一個侃字。此次冒然造訪,唐突之處還請羅莊主包涵。”陶侃微一怔,旋即客套道。
“陶侃!?”聽了陶侃的自我介紹,羅成大吃一驚,竟抑制不住脫口驚呼出聲。
羅成對陶侃生平雖不能稱之爲了如指掌,但史人對之評語:“陶公機神明鑑以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陸抗諸人不能及”是知道的;其東晉開國之功,無出其右,都督八州,官拜司馬,儼然封疆大吏是知道的;自幼家世貧寒,但“少長勤整,自強不息”珍惜光陰,衝破士族制度,森嚴門閥的阻礙,終脫穎而出,從軍幾十年,英勇善戰,履建奇功,最終被譽爲一代大將風範的軍亊家這也是知道的。
當然,羅成還知道陶侃有一個聲名顯赫的曾孫——陶淵明;還有令羅成記憶深刻的其母“截髮延賓”之典故:陶侃出身貧寒,自小喪父,與母親相依爲命,其母性格堅強,一心望子成龍。一次爲招待路經陶侃家的鄱陽郡孝廉範逵,正逢冰雪積日,倉促間陶侃無以待客,這時陶母毅然剪下自已的長髮,然後拿去換來酒餚,終令客人盡興而歡……
上述史亊,自然只是在羅成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瞬間。
“正是。莊主莫非之前聽聞過士行俗名?”
陶侃見羅成聽到自己報出名字後這麼大反應,大感疑惑,心道:吾既非士族名流,也非學究天人;既無官身,又非豪門的一介功不成,名不就的小小孝廉,豈會名播千里至此偏遠蠻荒之地呢?然,見這後生莊主之神態又不似做僞?
一旁的洪壽也被他這女婿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弄得神經一陣緊張,不過瞬間他就聯想到賢婿那能人所不能的本領——未卜先知!想及此,他不由重新審視起陶侃來:莫非眼前這形貌怪異猥瑣的漢子真應了賢婿說過的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啊,恕小子無禮!只因士行兄之姓名與前些時日小子夢中所遇高人姓名巧合,故一時驚訝失態。”羅成歉然一笑,胡謅一通,心裡卻暗自調侃:我可沒胡弄你,老兄你還真是我夢寐以求的高人呢。
“哦?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陶侃雖然認爲羅成的解釋很牽強,但一是慮及太過糾纏主人不願明說的隱亊,非爲客之道;二是陶侃本人對此也想不出其它更合理的原因。故而只好附合主人,一笑了之。
隨即,三人說笑中分賓主坐下。
“士行此番專程拜訪羅莊主,只因羅莊主傳世之作令不才甚感新奇,讀後眼界豁然開朗,從中受益良多。故厚顏登門討教,望恕冒昧之罪。”陶侃右手一邊擼着鬍鬚,一邊笑眼盈盈地道明來意。
“士行兄太擡舉小子了,有客自遠方來,小子恨不倒履相迎,把盞促膝長談。討教之說側實令小子惶恐。”
“哈哈,也罷。既然羅莊如此自謙,士行也只好客隨主意了,吾等就來個直抒胸意,暢所欲言,如何?”陶侃仍保持一手擼鬍鬚,一邊笑盈盈的姿態。
“正該如此。”羅成口中應答着,心中卻道:果然老辣!
陶侃這些忽然收起笑意,擼鬍鬚的手也停了下來,他兩眼直視着羅成:“不過,在此之前,有兩問不知羅莊主能否爲士行解惑?”
“哦?不妨說來聽聽,如應龍力所能及,定當知無不言。”
“在相識士行之前,羅莊主爲何能一語道破士行乃自千里之外而來?士行相信羅莊主這絕非無心之言。”陶侃表情認真地提出第一問。
羅成還真沒想到陶侃會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不過這對於羅成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問題。因爲,羅成不僅是受過一定邏輯思維訓練的後世穿越者,他還具有普通人所不具備的超強五識。
羅成還沒接近客廳之時,就已真切的聽見陶侃與洪壽的談話,雖然話中沒有涉及陶侃家居何處的內容,但僅從濃重異地口音上就可判斷出決非出自方圓幾百裡的地方;其次,進入客廳,羅成在一瞥之下,就從陶侃的裝束上獲得以下幾點判斷:一,衫袍上所積污垢顯然已有很長時間,以致衫袍之本色﹝白色﹞已蕩然無存,面目全非;二,足下木屐已被磨損得慘不忍睹﹝以上兩點也是由於該仁兄酷窮使然﹞;三,因爲當時陶侃坐在椅子上,正將站立時看不到的用繩子紮起來的大褲腳暴露在羅成的“火眼金睛”之下,從形成的“燈籠”之碩大無比,可以認定,這是一條大口腳褲,比本地方圓幾百裡流行的小口腳褲﹝所謂的小口腳褲之褲腳也是非同小可的﹞要明顯大許多。在古代交通十分落後,各種交流非常遲滯的情況下,各地域的特有流行文化都相對固定,區別既明顯也不易相互滲透。作爲後世人的羅成,對此比古人更爲敏感。綜合上述幾點,就完全可推斷出陶侃是千里之外的異鄉來客了。
當然,羅成不必也不想在此問題上太過表現,因此,他淡淡一笑,道:“士行兄還真是細心,其實也沒啥值得驚奇的,小子進門之初,一是聽士行兄明顯是外鄉人口音,二是見士行兄一付風塵僕僕的模樣,所以就認定士行兄是遠來之客了。”
陶侃聽後並沒有表現出意外和懷疑,只是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身頗爲失禮的裝束,恍然道:“哦,原來如此。”
接着,陶侃又提出了第二個問題。
“士行見羅莊主所學頗雜,諸多學問乃古往今來聞所未聞,雖新奇匪夷,卻多包含至理深意。士行感佩之餘,亦覺不可思義;如今見羅莊主竟還如此年少時,更令士行驚詫不已。士行極爲好奇羅莊主師承何方高人?”陶侃不急不緩地問。
這完全在意料之中。就連一旁的洪大總管聽後,臉上也現出一付“果不其然”的表情。
羅成臉上驟然現出敬仰和思念的神情……